山上的雪层,积得厚重,每日映出光华。
地下的炎流,藏得深沉,每夜送来暖融。
我不过上山采些树木的枝叶,俯瞰时,只见苦心搭建的房屋与悉心种植的药园,忽被炎流吞噬,焚烧渐成烟尘,而崩落的雪层又将之熄灭,借火热蒸腾,化为一片云雾,掩盖了它们曾在的位置。
药篮掉落,我的全身失去力气,跌倒在树旁的石面上,不住颤抖,出神地凝望炼狱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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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道者,见你愁容满面,篮中药材散了一地,不知是何缘故?”
我蓦然转身,见你拄杖向我走来。
“断臂的佛者,你能寻至此地,可是有人指点?”
“非也,我观此处已有危险,远远见你滞留不去,是以特来相询。”
“慈悲的佛者,既不是为修复断臂而来,可自离去,以免误了逃难的时机。”
你看了一眼炼狱,又看向我。
“道者若有此能,我便有此请求,请道者随我下山,为我修复断臂。”
听闻此言,我轻叹一声。
“仁善的佛者,救我一命,当知我必以怨报德。”
你的神色平静,似已见得颇多。
“道者若有此心,可否告知是为何故?”
我望向炼狱。
“你看这炎流,在地下压抑多时,终于挣脱,却被雪水浇灭,寻不到一丝燃烧的余烬。你看这雪层,在山间累积许久,顷刻消融,即被火热蒸腾,溢不出一道短浅的山涧。”
你看向我。
“失落的道者,当知诸法无常,既然山川已变,理应放下,以生机为重,前往他处,重建乐土。”
我苦笑一下。
“你看那山间林木,自下而上,相继灰飞烟灭,难道不愿求取生机?只因寄身此地,将根扎得太深,纵然懂得万般道理,终究举步沉重,无法走出。”
你上前一步,离我更近。
“眷恋亦是从无到有,只要心还未死,仍可前往于他处栽种,何况你是人,早晚将会寻得自在。”
我心生歹念。
“佛者可愿一同自在?”
你似乎并未察觉。
“我能做的,只是开解难题,观道者之能,其实不需......啊!”
愚昧的佛者,我就像这炎流和雪层,早已注定在此毁灭,你不过是置身事外,如何认为言辞得以开解,既在此时上前阻止,不如留下,与我一同葬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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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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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曾睡去,却错觉作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醒时,你仍在我的身旁。
近旁仅存的孤树,看似轻如你留在山寺之戟,满目焦土,昭示劫难下埋葬的一切,都已离我远去。
你将我搀扶坐起,靠在这棵树下,我竟到此刻才忽然察觉,你早已将湿衣沥干,穿在你我身上。
“你心中的苦与痛,你眷恋的光与暖,我都已经感受到了。”毫无预兆,你的掌力击在胸口,嘴角渗出血迹,我触及你的手腕,探知你的内息尽失。
“为还这一臂之情,昨夜破戒之罪,我愿为你分担,望你不可令我再犯。只是功体恢复前,我无力自保,愿随道者四处行医,以求庇护,不知道者意下如何?”
“你想渡我?”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人,想要带我一起走。
“相随是我心中所需,渡人亦或自渡,一路走过方知,修再多的禅,经历再多考验,我也终究是人。”
“既然是人,又会怎样?”
“既然是人,就有可能被征服,既然是人,就有可能受伤害,既然是人,就会想要被接受,否则昨日,你对我做的一切,又所为何来?”
“啊……”我的眼中又在落雨,心中闪过一道的光华。
我不知何谓大彻大悟,唯知此刻,因你做出一个决定。
强光闪过,一身道袍已成俗世衣装,你的神情紧张起来,眼中带着惋惜。
“我只说相随,并未要你抛弃原本之道。”
“自我身披道袍那一日起,从未恪守道规,既然入道只为求术,其余不必受道所限,如今回归凡俗,我仍旧是妖医。”
你闻言轻松下来,欣然分享我的自在。
“的确如此,照你的初心来看,你来此居住的目的,是感受特殊的光与暖,而非是在此处搭建房屋和种植药园,既然那些都已不存,我们是否即刻启程?”
“请佛者引路。”
你起身持杖,在前先行,我回望一眼,心中再无挂怀,举步相随,踏上你的慈声吟诵……
“生灭境中蓄百感,无常劫里寄此身。
因由追索识本愿,逐风飘转亦堪存。
炎凉互抵成一念,揽起拥之伴晨昏,
贪嗔回首何曾散,落出指掌似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