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城市,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尘埃的味道,阳光挣扎着穿透稀薄的云层,给冰冷的玻璃幕墙涂上一层虚幻的金色。昨夜的狼狈与交锋,仿佛被这崭新的白日悄然抹去,只在心底留下一片湿冷的印记。
容屿很早就到了公司。他名下这家“屿合资本”规模不大,占据着CBD边缘一栋写字楼的中层,员工寥寥,与陆衍之掌舵的、位于城市核心的“衍煌集团”大厦相比,寒酸得如同巨人脚下的侏儒。
他换下了昨夜被雨水浸湿的西装,穿着一件简单的深色羊绒衫,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关于“启明”项目的全部资料。
屏幕上是李维教授团队的详细背景、技术专利文件,以及一份刚刚收到的、来自瑞士医院的邮件确认函——关于李教授女儿李玥手术和靶向药申请的初步审核通过通知。
陆衍之的话言犹在耳,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心头。“……我控股的一家医药公司有渠道。”
容屿的指尖在冰凉的鼠标上滑动,眼神锐利地扫过屏幕上的每一个字。他不能将希望寄托于陆衍之可能尚存的、微乎其微的良心上。他必须找到备用方案。
“周凛。”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因缺乏睡眠而略带沙哑。
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身形高大、穿着黑色战术夹克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剃着利落的短发,眉骨很高,眼神沉稳锐利,像时刻保持警戒的猎犬。
周凛,他的保镖,也是他目前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之一。周凛并非普通的安保人员,他身上有种经历过硝烟洗礼的沉着与悍利。
“容先生。”周凛站定,声音不高,却带着可靠的力量感。
“两件事。”容屿没有寒暄,直接下达指令,“第一,想办法查清楚,陆衍之控股的是哪家医药公司,以及他们针对那种罕见靶向药的具体渠道和控制力。我要知道,他有没有能力,或者说,愿意付出多大代价来真的阻断药物。”
“明白。”周凛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疑问。
“第二,”容屿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帮我约沈墨医生。今天下午,老地方。”
周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很快又松开:“容先生,您的状态……”
“我没事。”容屿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只是例行咨询。去吧。”
周凛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带着审视,最终还是低下头:“是。”他转身离开,步伐稳健无声。
办公室门合上,室内重新恢复寂静。容屿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找沈墨,并不仅仅是为了应对陆衍之带来的心理压力,更是为了他自己。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关于母亲死亡的疑云,关于容家倾轧的黑暗记忆,最近因为与陆衍之的对峙,而愈发清晰地翻涌上来。他需要有人帮他梳理,需要确保自己的理智不会在复仇的路上彻底崩断。
沈墨,是他隐秘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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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城西一家僻静的茶室。
容屿到的时候,沈墨已经在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软质毛衣,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温文儒雅。
午后的阳光透过格栅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得不真实。他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白茶,手里捧着一本书,安静阅读的样子,与茶室古朴宁静的氛围浑然一体。
“沈医生。”容屿在他对面坐下。
沈墨抬起头,看到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容先生,你来了。”他合上书,书封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认知行为治疗》。他自然地给容屿斟上一杯刚泡好的茶,动作行云流水。“看你气色,昨晚没休息好。”
容屿没有碰那杯茶,只是看着沈墨:“遇到点麻烦。”
“和陆衍之有关?”沈墨似乎并不意外。容屿虽然从未明说与陆衍之的具体纠葛,但近期的咨询中,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容屿简略地将昨晚至今早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省略了陆衍之那些极具侮辱性的具体言辞,但提到了关于李教授女儿的威胁。
沈墨安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包容,没有任何评判的意味。直到容屿说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他在用你最在意的东西攻击你。不仅是事业,还有你内心的秩序和……底线。”
容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底线?在你们医生看来,我这样的人还有底线吗?”
“为什么没有?”沈墨的声音很平静,“你会因为他的威胁而愤怒,会为了李教授女儿的药想办法,会坐在这里……这本身就是底线。”
容屿沉默了片刻,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微涩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开,稍稍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沈医生,你觉得我能赢吗?”他忽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沈墨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笑了,“容先生,你定义的‘赢’是什么?是打败陆衍之,夺回容家的一切,查明母亲的真相?还是……在这个过程中,你依然是你?”
容屿怔住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复仇和翻盘的目标像火炬一样指引着他,他所有的算计、隐忍、甚至可能的自我牺牲,都是为了那个结果。至于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无暇顾及,或者说,刻意忽略。
“我不在乎过程。”容屿的声音冷了下去,“只要结果。”
沈墨看着他,目光深邃:“容先生,人的心是很复杂的容器。装进去太多仇恨和黑暗,可能会把原本重要的东西也挤出去。比如……感受温暖的能力。”
容屿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温暖是奢侈品,不属于我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呢?容先生?”
“阴沟里的老鼠——”
他又用了陆衍之的话来形容自己,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快意。
沈墨轻轻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容屿的心理防御极强,需要时间和契机。“关于陆衍之提到的医药公司,我会通过我的一些人脉帮你打听一下。我在医疗系统工作过几年,或许能找到一些他无法轻易干预的渠道。”
“谢谢。”容屿低声道。他知道沈墨的好意,但这声感谢里,更多的是疏离。
接下来的时间,沈墨引导容屿进行了一些放松和认知调整的练习,帮助他缓解因陆衍之带来的焦虑和应激反应。
容屿配合着,但沈墨能感觉到,他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并未真正松弛。
咨询结束,容屿起身离开。沈墨看着他清瘦挺拔却难掩孤寂的背影消失在茶室门口,轻轻叹了口气。他拿出手机,翻到一个号码,备注是“周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容先生状态尚可,但压力很大。近期请多留意他的安全与作息。”
几乎是信息发出的瞬间,他就收到了回复,只有一个字:
“好。”
干脆利落,一如周凛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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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致这场心理咨询的人同样也因为被心里咨询的人心烦意乱。
陆衍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与人潮。他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资料,是关于“屿合资本”及其创始人容屿的更详尽报告。
“容屿,容家第三子,系容明远与第二任妻子所生。其母苏晚在其十五岁时因病去世,死因……存疑。容明远随后娶了第三任妻子,容屿在容家逐渐被边缘化。三年前脱离容家自立门户,创立屿合资本,主要投资方向为新兴科技领域……”
报告事无巨细,甚至包括了容屿中学时的成绩单,大学时参与的社团,以及他离开容家前,与家族成员几次激烈的冲突记录。
陆衍之的目光在“其母苏晚死因存疑”那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纸面。
助理陈铭站在他身后,恭敬地汇报:“陆总,已经确认,李维教授女儿的手术预约和药物申请,目前还在走流程。我们控股的瑞□□物,确实是那种靶向药在亚太区的核心代理商之一。是否需要……”
陆衍之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转过身,将资料随手扔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不急。”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猫抓老鼠的游戏,一下子按死,就不好玩了。”
他想起昨夜容屿在雨中离开时那个决绝的背影,想起他说“你会求着我的”时候,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他非常熟悉的东西——不甘,倔强,以及被逼到绝境后可能爆发的、毁灭性的力量。
这种力量,让他感到危险,也让他感到……兴奋。
他想知道容屿会怎么样让自己去求他。
“启明项目的技术评估做得怎么样了?”陆衍之抿了一口酒,问道。
“技术前景非常看好,尤其是在人工智能交互和深度学习算法方面,李维教授的团队是国内的顶尖水平。如果能拿下,对我们集团在AI领域的布局是极大的补充。”陈铭回答,“只是,容屿那边似乎防备很严,我们的人尝试接触李教授团队的其他成员,效果不大。”
“李维是块硬骨头,也是聪明人。他知道谁才能真正给他的研究提供沃土。”陆衍之晃动着酒杯,眼神幽深,“容屿能给的他,我能加倍给他。容屿给不了他的……比如他女儿的健康,我也能给他。”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让瑞康那边,以‘药物存量紧张,需优先保障长期合作医疗机构’为由,暂时放缓对李玥那边申请的审批速度。不用完全卡死,制造点障碍就行。”
他要让容屿清楚地感受到,那只无形的手,随时可以扼住他的咽喉。“没有那一天,自己永远不会有求他的那一天,永远不会。”这是这么多年陆衍之能给自己的自信。
“是,陆总。”陈铭应下,迟疑了一下,又道,“另外,我们查到,容屿最近和一位叫沈墨的心理医生接触频繁。在城西的‘清心’茶室。”
“心理医生?”陆衍之挑眉,似乎觉得有些意外,又有些玩味,“看来我们的容先生,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无波。”
他走到电脑前,调出了沈墨的资料。很干净,名校毕业,专业能力出众,自己开了一家心理诊所,口碑不错。
“找个机会,”陆衍之看着屏幕上沈墨温和的照片,淡淡道,“替我约一下这位沈医生。我也想……咨询一下。”
陈铭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明白。”
陆衍之挥挥手,让陈铭出去。办公室内重新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回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广阔的天空和密集的楼宇。
容屿,沈墨,李维……这些名字在他脑海中交织。他喜欢这种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喜欢看着那些人在他布下的棋局里挣扎。
尤其是容屿。那个看似冷静克制,实则……
他很好奇,当压力持续增大,当珍视的东西受到威胁,容屿那层坚硬的外壳,究竟能支撑到几时?是会彻底碎裂,崩溃求饶?还是会爆发出更惊人的、与他玉石俱焚的能量?
无论哪一种,似乎都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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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里的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他们都有很多缺点,不喜欢的宝贝可以及时止损。[比心],当然也希望大家能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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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互相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