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沅停住脚。
有些事不点破永远轻飘飘,一旦点破,就是势不可挡的洪流。
‘那就跟我藕断丝连好了。’
一句话直叩心门,偏偏他说得云淡风轻。
让她想起很久以前,厉承也是淡淡地说出那句:
“我们做/爱吧。”
那一刻,她的心脏膨胀得快要生长出另一个自己。
而厉承只是安静注视她,像丛林深处某种冷性强势的兽,唯独对她收起尖牙,用尾巴轻轻缠住她的手指。
“可以跟你做/爱吗。”
…
脑海里的低沉声线挥之不去,丛沅闭了闭眼,回过头,楼道已经没有厉承的身影。
这人怎么这样,留下一句徒乱人意的话就走了?
丛沅六神无主地洗完澡,躺床上翻来覆去。
朋友圈有人发了今晚聚会的视频,是游戏环节,主持人发出犀利提问,有过相关经历的人就得喝一口特制饮料。
那东西又酸又苦,比酒还上头。
前半段的问题,诸如有没有初恋、是否接过吻开过荤,这些七七八八的,假如周围人都在踊跃喝苦水,丛沅就混迹于众人中浅尝一口。
反正这种游戏论迹不论心,不必百分之百照实行动。
最后一个问题,是“你有没有放不下的人”。
闻言,丛沅静滞在沙发角落,不再碰杯子。
而厉承面不改色喝了两杯,仿佛第二杯是替谁喝下似的。
他是在场异性的重点关注对象,女生们的表情不显山不露水,美甲闪耀的手指却在噼里啪啦打字。
目测动员了所有八卦小队,试图扒出厉承的感情史。
在这场无声的骚动里,丛沅自认隐形,默默喝一杯白开水。
余光里,厉承百无聊赖靠住沙发,被男生朋友围堵追问。
他好像困了,敛眸听他们七嘴八舌,指间玩转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眼角眉梢染着疏懒笑意。
到头来,他什么关键信息都没透露,任别人猜破脑袋。
…
丛沅在床上一鼓作气翻个身,退出朋友圈界面,返回好友列表。
把某人的备注改成了‘AAA甲方厉先生’。
之后戴上耳机,选一段助眠音频,强迫自己闭上眼。
次日一早,徐迎清从外婆家回来,目光一溜就知道女儿假期过得有多糊弄。
“快来吃早餐!再瘦下去我得给你打营养针了。”
“……妈,没这么夸张。”
丛沅坐在餐桌前小口喝粥,忽然怀念上一周的自由独居生活。
她犹豫许久,讷讷说:“妈,我想搬出去一个人住。”
徐迎清在厨房洗东西,没听清:“你说什么?”
丛沅舔舔唇。
“没什么。”她撂下勺子,拎起包,“我出门啦。”
徐迎清走出饭厅一瞧,一碗营养粥只少了三分之一,当妈的顿时火大:“丛沅!!!”
丛沅早溜了。
日暮下班后,她前往胡文棠经营的小酒吧。
胡文棠今日愉悦宣布,她终于养了一只小宠物。
先前把猪猫羊狗通通筛选了一遍,连盆栽都考虑了,愣是没个结论,丛沅不禁好奇朋友究竟养了什么。
酒吧里流淌着爵士乐,丛沅坐在吧台喝一杯低度数特调,胡文棠拿出一个透明箱子放到她面前,神秘一笑:“它来咯。”
丛沅看见箱子里的葡萄藤,稍顿两秒,下意识屏息。
养蛇是需要葡萄藤的。
果然,一只年幼的黑王蛇从角落里懒洋洋游出来,通体漆黑,鳞片细腻带闪,双瞳也黑不见底。
散漫蜿蜒时,它寻觅猎物般吐了吐信子。
尽管隔着箱子,丛沅还是往后退了退。
胡文棠轻松道:“不要怕它嘛,蛇蛇很可爱的。”
胡文棠热情科普说,蛇虽然看起来可怕,但很有意思。
它平时高冷,黏人的时候又很黏人,喜欢主人的时候,会用尾巴缠住主人的手指,或是在主人温暖的肌肤上乖乖蜷成一团。
丛沅表示尊重但不太理解,胡文棠沮丧但贴心地把蛇箱拿走,两人聊起别的。
“你想搬出去住啊?”胡文棠大胆建议,“找好房子就直接搬啊!先斩后奏呗,又不是干什么天大的坏事,当了二十多年乖乖女,叛逆一下怎么了?你不会没叛逆过吧?”
“……当然叛逆过。”
丛沅心虚地咬了咬吸管。
青春期干过最叛逆的事,就是在双方长辈熟睡时,她打开被轻轻敲响的卧室门,接纳他气势汹汹的吻。
两具年轻的身体力量悬殊,在关门一瞬间默契紧贴,她被他吻得连连后退,厉承搂住她酸软的腰,两人相拥着跌进单座沙发。
吻到彼此鼻尖碰撞,勾缠的舌头将气息搅乱,他的沉喘吞没她细碎的呜咽。
丛沅被他滚烫的体温缠住,热吻从她唇角蜿蜒到耳垂,脖子,再到锁骨。
一颗黑茸茸的脑袋蹭在她肩窝,她轻颤的手指陷入他漆黑短发,意识被细密酥麻的吻浸得涣散。
心跳快得有些缺氧,她只能仰头换气,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他掌控范围内,厉承轻咬她耳垂,声息浑哑地哄:“别生气了,我认真戒烟还不行么?”
-
丛沅打小闻不惯烟味,酒量也不行,昨天在小酒吧喝了两杯,今天开会就有点头疼犯困。
老板围绕着蓝锐的项目喋喋不休,让大家头脑风暴,要求在概念设计阶段就拿出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丛沅闭眼轻叹,真希望像世界级建筑大师那样,画个草图就大功告成,后续自会有人完善落实。
“小丛,不要走神啦。”
老板突然cue她,丛沅慢半拍打起精神。
“对了小丛,听说你跟厉总是高中校友?”
周遭同事齐刷刷望着她,她无奈吞咽一记,点头:“是的。”
老板喜上眉梢:“多好啊!你要利用好这层校友关系,平时多跟客户沟通,有想法就第一时间发到群里,不要只是闷头画图嘛,多主动一点。”
有种跨服聊天的错觉,丛沅欲言又止地点点头。
杨婧在一旁轻碰她胳膊:“真是校友啊?这么好的事,你咋没提起过呢?”
……是好事吗?
对她来说分明是微妙的难题。
每次滑到AAA甲方厉先生的聊天框,她就有些无从下手。
会议结束,微妙的难题找上门了。
厉承主动私聊她,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拍的是杂草遍地的别墅院子。
很久之前,丛沅说想在院子里种满紫藤。
其实只是随口一说,但在某人眼里,是个未实现的承诺。
丛沅心里七转八绕,指尖在键盘上迟疑片刻,打字问:[怎么了?]
AAA甲方厉先生:[这里需要造景。]
……所以呢?让她来设计?
她敲着键盘,打打删删,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AAA甲方厉先生:[我不懂景观设计,所以有求于你。傍晚有空的话过来一趟,我让助理去接你。]
好你个八百个心眼子,丛沅飞快打字:[我没空]
AAA甲方厉先生:[那我发群里。]
“?”
庭院景观设计也在事务所的业务范围内,这个活要是公布在群里,老板必定喜滋滋揽下来。
到头来,任务照样落到她头上,毕竟她手头跟进的项目最少,老板天天拿她当闲人。
丛沅调整呼吸,尽量心如止水。
她严正回复:[你威胁我?]
AAA甲方厉先生:[我不是在求你吗。]
丛沅:[哪有这么求的?]
AAA甲方厉先生:
[转账:10000]
[实地走访的报酬,你不白来。]
丛沅:“……”
不知该说什么,她点击退回。
厉承又给她转了一笔,轻描淡写说:[给你半天时间考虑。]
丛沅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真是越来越搞不懂某人,算了,她二话不说退出聊天框。
索性先睡一觉,清空大脑。
午间她趴桌补觉,胃也跟睡着似的,一点饥饿感也没有,就没跟同事下楼吃饭。
到了傍晚,掰着指头算起来,她今天只吃了一顿早餐。
下班离开写字楼,收到某人的消息。
还是院子造景那回事,但他拿捏了关键。
[只要你兑现这一个承诺,我们就两清。]
有人说,未完成的课题会反复找上门,直到你直面它为止。
丛沅站在楼底的环形绿化岛前,心潮渐乱地看着这行字。
几秒后,她有所感应般抬头,面前徐徐停了一辆深色轿车。
驾驶位下来一个年轻男人,西服整齐,笑容标致:“您好,我是厉先生的助理,何皓,您称呼我何助就行。”
丛沅攥着屏幕渐暗的手机,轻舒一口气,一时没有别的选择,默默坐进后排。
一路上,她细想,自己欠下的承诺不止这一个。
除了计划在别墅院子里种下的紫藤,还有两人约定好的徒步旅行,以及其他零零碎碎,比如在跨年夜依偎看电影,接吻做/爱,她都没兑现。
所以她说,两人之间是不可能轻易就冰释前嫌的,除非他不记仇,除非她缺心眼。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双鹄街,周遭有些变样,街口的老邮筒上了一层新漆,街尾新开了一家便利店。
尤其眼前这幢承载诸多记忆的别墅,连外墙颜色都改了,以前是沉闷的灰,现在是典雅的白。
她进了门,发现室内家具也成套换新。碰巧,都是她青睐的自然原木风。
厉承正在开放式厨房处理食材,人穿着黑绸衬衫站在岛台前,衣袖挽到臂弯。
明明是有严重洁癖的人,现在连手套也不戴,一手掌控着刀刃往食材肚上一划,另手直接扯出一截海鲜内脏,黏稠清液沾湿他修长的手指。
丛沅颤颤眼睫,移开视线。
不远处的人有条不紊地处理手头事,语气平淡:“自己家,随便坐。”
丛沅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她四下看看,不经意地问:“什么时候开始装修的?”
厉承说:“你不在的时候。”
……这算什么回答。
没什么话聊,丛沅兀自坐到沙发上,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做饭。
但她必须等他把食材弄完,才能谈院子的事。
越等越困,这两天本来就没睡好,她身子一软,习惯性歪到扶手上,侧脸枕住胳膊。
眼皮沉沉合上,不知不觉睡熟了。
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将她双手反绑,用的是一条深色领带。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整个人软绵绵靠住沙发背,手腕竟然在身后动弹不得。
难以置信,她被绑住了?!
一切都不是梦,厉承面无表情,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身体前倾,曲起的手臂懒洋洋搭在敞开的膝头,看了她很久,像兴味索然,又像有话要说。
丛沅怔定着眼眸跟他对视,试图展现出并不心慌意乱的样子,但急促的呼吸出卖了她。
落地窗外暮色四合,室内只开一盏落地灯,暖光在他脸庞晕开一道明暗交界线,衬他锋利眉目。
厉承慢腾腾眨眼,目光落在她防御性极强又蠢蠢欲动的胳膊上。
她试图凭一己之力解开领带,但几分钟过去,徒劳无功。
他不动声色问:“想解开吗?”
丛沅抿了抿干燥的唇,拳头在身后攥紧。
“你拿我取乐吗?”
眼前的男人纹丝不动,光线顺着他微敞的衬衫领口,落到他线条明显的锁骨。
他说话时喉结轻动,仿佛现下只是一场久别寒暄:“你今天吃了几餐?”
这是重点吗!?
但她还是被他牵引了话题,冷声回答:“一餐。”
他不假思索:“少了两餐。”
丛沅:“……?”
下一秒,她闻到一阵香味。
似乎是海鲜粥,咸香鲜甜,勾人味蕾。
厉承果然前往厨房盛了一小碗,随后慢条斯理折回来,坐回椅子上。
他指间拿一柄白瓷勺,从粥碗里舀了一小口,递到她嘴边。
她不由自主别过脸,心头乱糟糟。
这人把她绑起来,就是为了哄她多吃一餐饭?
他到底是天生变态还是剑走偏锋?
半晌没人说话,厉承眼底的冷感缓缓散开,他注视着她,似乎叹了一口气,但她没看见他嘴唇在动。
僵持许久,她胃有点疼,但她绝不会承认。
而他一眼就看穿。
她避开他透视人心的目光,粥碗在面前雾气氤氲,耳边是他轻柔絮语:
“一口就好。”
“沅沅,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