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沅别过脸,耳坠从他指间溜走。当年他咬得很轻吗?明明是成瘾般连吻带咬。
她不禁嘀咕:“怎么好意思说出轻轻一咬这种话的……”
厉承状似敷衍:“那你换个形容?”
衣服还没换,他说着就转身走进淋浴区,拉上半道浴帘。
丛沅看过去,他正在换衬衫,身体轮廓被月光勾勒成剪影,映在纯白浴帘上。
两人明明拉开了距离,她却感觉跟体温紧贴时没什么差别。
她沉默半晌,空气浮起一丝异样,厉承半裸半掩的身影定格:“嗯?”
丛沅本想用“没完没了”代替“轻轻一咬”,冷不丁瞥见他窄细的腰影,她挪开视线,避重就轻说:“没什么,大概是我怕疼。”
她的确怕疼,十七八岁的时候最怕。
高二立冬前后,丛沅退烧的次日就迎来了学校运动会。
抽签抽到人神共愤的一千五百米田径赛,她被迫上场,一鼓作气跑完全程,临近终点时被隔壁班女选手撞了一下。
丛沅没空计较对方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反正到头来她依旧是第一名,同时赢得了一只崴伤的脚,疼得她倒吸凉气。
同桌孙妙挽着她的胳膊前往医务室,两人经过闹哄哄的篮球场。
班上一伙男生刚结束比赛,三三两两迎面而来,个个汗流浃背,校服外套系在腰间做时尚单品。
卢煜威一身奢品潮牌C位领头,食指费劲吧啦地转一颗篮球,球都掉地上七八次了,他还觉得自己挺帅。
丛沅一秒都不想多看,奈何卢煜威的目标就是她,他笑盈盈小跑过来,询问她脚上的伤,她没怎么搭理。
卢煜威吃了一记闭门羹,脸色有点不爽,图穷匕见地问:“你跟高三的盛柯到底什么情况?我看见他来班上给你送东西了。”
今早她把徐女士做的姜枣茶落在饭厅,厉承冷脸给她善后,帮她把保温杯带到学校。
为了维持两人在校内百分百不熟的关系,他让盛柯跑腿代送。
盛柯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有活干他还挺乐意的,一大早趴在教室窗边给她递杯子,在一帮同学好奇的注视下,他大大咧咧提醒她,杯底贴了一张便签。
她揭开一看,某人果然没写什么好话。
[你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她把潇洒字迹揉成团,藏进桌屉。
这会儿说曹操曹操到,丛沅借机脱身:“我跟盛柯没半点关系,听说那个人跟盛柯是发小,一定了解很多,你去向他打探吧。”
说完扭头就走,脚踝疼死了,可别耽误她及时送医。
孙妙回头望了望,表情有点古怪,忸怩地问她:“你跟盛柯他们……玩得很好吗?”
“没有,他们误会了。谢谢你照顾我,你先回广播室忙吧,我自己去医务室就行。”
孙妙犹豫片刻:“那你小心点。”
“没事,拜拜。”
丛沅像只缺腿的行李箱,往前一挪一蹦,身后传来卢煜威小题大作的声音:“丛沅!你怎么一个人啊?”
卢煜威冲她头也不回的背影喊了又喊,浑然不觉自己挡了别人的道。
厉承拿着一罐冰凉汽水,手指扣在细长易拉罐顶部,罐身另一端抵开对方散发汗味的肩头。
罐底边缘沁出冰水,他眼神也没温度。
“麻烦让让。”
卢煜威绷着嘴角噤声,后退几步。
丛沅先去小卖部买糖果,几分钟后,医务室老师给她贴上了冰敷贴,安排她休息。
她躺在最里侧的床位上,**帘拉得严严实实,兀自开一袋橙味软糖,仓鼠似的一颗颗往嘴里塞,企图缓解痛感。
橙香飘在空气里,被不请自来的某人闻到,他没情绪地问:“吃完了吗?”
“……没有,你进来吧。”
厉承拉开**帘,扫一眼她悬在床边的纤白脚腕,再看向她。
“拿我当桃花挡箭牌,用得很顺手?”
丛沅嚼着糖果仰头看他,理不直气也壮:“这位学长,你还拿你朋友当跑腿小哥呢,我这叫有样学样。”
厉承满不在乎地哂笑一声,重新拉好**帘,坐到床边帮她换一张新的冰敷贴。
足踝被他宽热有力的手握在掌心,她膝盖不自觉僵了僵。
真搞不懂他,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么不待见她,巴不得离她十万八千里,现在却若即若离同她周旋。
然而说到底,她也搞不懂自己。
丛沅舔了舔干涩的唇,口腔温度含化薄软的软糖外衣,酸甜滋味淌过舌尖。
她低着头,额顶垂落的发丝一直挠着她鼻尖,厉承伸手过来,无名指撩开发丝,她近距离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淡香,小腿突然颤了一下。
厉承按着她不安分的脚踝,不动声色撩起眼皮:“很疼?”
她怔顿两秒,摇了摇头,用淡定嚼糖的频率掩饰加快的心跳。
帘子外面传来学生和医护老师的交谈声:
“老师怎么办啊?我心这里有点麻麻的,像过电一样,会不会得心脏病啊?”
“瞎说什么呢,这儿是胸骨,都说了让你们课间多下地走动,少趴桌睡觉,压着胸口了能不麻吗?”
丛沅赞同地想,一定是因为趴桌睡觉,所以她此刻的心脏像触了电。
厉承低着眉目给她换好冰敷贴,不知在想什么。
他冷静深沉的目光让她联想到某种绳索,柔软而坚牢,仿佛能日复一日将她缚在他身边。
运动会已至尾声,远处和谐喧闹,医务室安安静静。
日暮时分,灯开了。
-
从记忆豁口流出的光线落回当下,丛沅开了浴室灯,厉承换好衣服,她一寸不落地看清眼前人。
他成熟许多,穿最简单的白衬衫反而添一丝风度凛然。
厉承环抱手臂靠在墙上,隔着一段距离跟她面对面,不太聚焦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落在她身上。
他漫不经心问:“不是不愿来吗?”
丛沅也抱着胳膊靠住门板,指尖划了划触手可及的衣料。
“一开始不愿,但我忘了准备礼物,也发现,盛柯是想借用这次生日聚会,让我们……”她脑海搜出一个语义较轻的词,补充说,“让我们冰释前嫌。”
他们隐瞒了情感真相,盛柯不知详情,极有可能好心办坏事。
但好心是实实在在的,她尽量让别人的善意安然落地,也尽量让事态稳定。
至于能不能冰释前嫌,另说了。
“所以我才来的,仅此而已。”她小声结尾。
厉承默然撇过头,小幅度牵起嘴角,眼底却不见笑意。
丛沅打开浴室门,外面没人,几位保姆阿姨已经将地板清理干净。
盛柯在客厅撒酒疯:“谁都不许把我的视频发朋友圈!一群烦人玩意儿,滚啊!滚啊!”
一场无厘头闹剧以盛柯的呱呱声结束。
朋友们捧着笑疼的肚子各自散了,门外的跑车轰鸣声一阵接一阵远去,别墅里只剩零星几人。
丛沅坐在沙发角落,给陆霖州发消息核对材料数据,一时忘了挪窝。
裴思芮坐到她身边摆弄一台单反相机,鬼鬼祟祟拍照。
画面聚焦在厉承身上。
厉承靠坐在沙发一角,撑着眉骨按手机,画幅最下方,盛柯四仰八叉躺在茶几上打呼噜。
某人另一名发小易明澈入画。
易明澈贱兮兮把脚搭在盛柯腿上,盛柯挠挠屁股继续睡,易明澈掏出打火机点根烟。
他问厉承:“莉莉这几天心情不好,你有空去瞧瞧呗?人家可想你了。”
相机突然轻晃,画面在手持抖动中放大,变成厉承的单人特写。
他懒恹恹耷着眼睫,不走心的语气:“过两天。”
裴思芮抓紧相机,凑到丛沅耳边问:“莉莉是谁?他女朋友吗?”
闻言,丛沅莫名打错字,按了好几次删除键,接话说:“不知道。”
但她现在知道了。
知道得太晚了。
假如厉承早点说出实情,那她就不可能坐他的副驾。
丛沅隐隐懊恼地离开别墅,独自一人站在路边,白色毛衣外套在昏蒙夜色里格外显眼。
她划着打车软件,几分钟过去,依旧没有司机接单。
目的地太远,这里又太偏。
只有厉承的车子经过面前停下来,丛沅看着缓缓降下的驾驶窗玻璃,若无其事说:“我打车回去。”
目光交汇,厉承眼波平静,似乎早就看穿她的心思。
“莉莉是匹马。”他不冷不热说,“假如你哪天看见它开门坐副驾,麻烦第一时间联系中科院。”
丛沅眉心一跳,嘴唇翕动着,半天说不出话。
厉承收回视线。
“上车。”
不掺杂任何个人感情的语气,听上去只是好心捎她一程。
气氛至此,丛沅默然上了车。
行驶中途,徐迎清忽然打来电话。
她递给身边人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厉承掌控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闲闲问:“要我停下来?”
她接茬:“不用,你暂时别出声就好。”
电话接通,徐迎清关心道:“你在家吧?物业刚给我发消息,二栋电梯出故障了,你下楼拿外卖什么的就走楼梯,自己小心一点,尤其是晚上,知道吗?”
“嗯,我知道。”
徐迎清问:“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三餐都吃了吗?”
“……吃了,我这几天三餐都挺规律的。”
丛沅扮完乖,正在开车的某人忽然瞥她一眼,鼻腔轻笑一声。
她斜眸给他一个“你想干嘛”的幽怨眼神。
电话里:“那好,你别饿着就行,我明天就回去了。”
“好,拜拜。”
挂了电话,丛沅扭过头,不声不响看着窗外霓虹。
车子驶回二环内,等红灯时,一个奶奶挽着一篮鲜花手串沿车道售卖。
奶奶上前轻敲驾驶位车窗,厉承降下玻璃,老人家笑容亲切:“小伙子,给您家漂亮姑娘买条白兰手串吧,很香的。”
丛沅下意识挺直了背,心里七扭八绕,说不清哪里不对劲。
厉承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挑了一条,扫码付款,奶奶微笑离开。
红灯剩九秒,他目视路况,状似随手将白兰手串递给她,气息很淡地说:“先拿着,我开车。”
她犹豫片刻,细心把它接到手里。
轻若无物,兰花淡香浮在沉默的空气里。
说是给他家漂亮姑娘的手串,就这么顺理成章交给了她,更让人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了。
…
抵达单元楼底,两人同步下车。
丛沅进入昏暗无人的楼梯间,小心拾阶而上。
下一秒发现,厉承陪在她身后,尽量他事先没有提起送她上楼这件事。
他的步伐虽比她慢一些,却很踏实,原本不够灵敏的楼道声控灯,因为多他一道脚步声而及时亮起。
出了楼道消防门,丛沅走到家门前,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才回头:“你等一下,我把保温盒还你。”
厉承倦淡地嗯一声,环着手臂靠在消防门前等她。
她拿着洗净的保温盒出来,上前递到他手里。
以为他接稳了,她就松开手。
不料保温盒突然掉下,咚咚几声顺着楼梯滚落,砰一下撞到墙面。
声控灯乍然一亮,丛沅仍在状况外,她起伏的呼吸与厉承沉静的目光交错,周遭没声了,灯光又暗下去。
她突然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接保温盒,只是不松不紧地攥住她手指末端。
小范围重叠的体温仿佛再也分不开。
明明他没使多大力气。
丛沅作势抽回手往前迈步:“我去看看摔坏没。”
他加一分力道拽住她。
“摔不坏。”
踉跄一小步,她更近地停在他面前,呼吸一寸一寸被距离压缩。
被他扣住的手指倏然发烫,她紧接着抽回,虚空攥了攥。
脱口而出:“你早点回去吧。”
转身前忽然听他波澜不惊地问:“听见莉莉的名字就打错字,你吃一匹马的醋?”
丛沅懵顿反驳:“我一开始又不知道它是马。”
空气霎时一静,他懒散地笑:“你承认了。”
她无声吞咽一记,面不改色:“我什么也没说。”
相顾无言,厉承的目光像深不可测的漩涡,好像万分空阔,漆黑尽头暗潮汹涌,又好像很狭小,小到只够卷入她一人。
丛沅醒过神避开视线,转身三步并两步,巴不得穿墙进门。
距离拉远,他在身后懒声懒气地问:“不打算跟我冰释前嫌了?”
丛沅疑心自己听错,他开什么玩笑,不是记恨了她四五年吗?
她混沌又困惑:“我们之间哪有可能冰释前嫌。”
“也对。”他淡声说,“那就跟我藕断丝连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