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已过半程,水晶灯折射的光芒似乎比先前更加炫目,晃得人眼晕。
苏屿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不仅仅是精神上应对各方审视与攀谈的疲惫,身体也发出了不容忽视的警报。
后颈那片肌肤传来持续不断的、细微的胀痛和灼热感,原本牢牢覆盖其上的抑制贴,因为长时间的佩戴和会场内复杂信息素环境的持续冲击,边缘已经开始微微卷翘,黏性减弱。
那独属于他的、清冽中带着醇厚甜意的信息素,正不受控制地、一丝丝地从中渗透出来,虽然浓度尚低,但已足以让附近几个感知敏锐的Alpha下意识地朝他所在的方向侧目,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兴味。
一种莫名的心悸和由内而外的燥热感席卷了他。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立刻。
他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无可挑剔的、浅淡而疏离的笑容,对着面前那位仍在滔滔不绝、言语间暗示越来越明显的李家Alpha礼貌地点了点头:“李少,失陪。”
不等对方回应,他便微微侧身,步履看似从容,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朝着宴会厅侧翼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他能感觉到身后有几道目光如影随形,这让他背脊愈发僵硬。
穿过熙攘的人群,他终于抵达了相对安静的走廊。推开洗手间厚重的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他几乎是立刻撑在了冰冷的盥洗台上,对着光可鉴人的镜子,大口地喘息了几下。
镜中的少年,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慌乱。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反复拍打脸颊和颈侧,试图用外部的凉意压□□内那股蠢蠢欲动的燥热。
他侧过头,对着镜子,有些艰难地查看后颈的情况。果然,那片透明的抑制贴边缘已经翘起,中心部分也似乎因为汗湿而失去了部分效力,顽强散发出的玫瑰气息连他自己都能清晰地闻到。
糟糕透了。他身边没有备用的抑制贴,这种场合,他绝不能失控。他徒劳地用手用力按压着那片失效的屏障,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期望这徒劳的举动能暂时压制住那不受欢迎的甜香。
在原地站了片刻,感觉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他知道不能在这里久留。整理了一下微湿的额发和略显凌乱的领口,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回到走廊,宴会厅内的声浪再次涌来,让他刚刚平复些许的神经再次紧绷。
目光逡巡间,落在了走廊尽头那一扇通往露天阳台的玻璃门上。门外的夜色深沉,仿佛一个静谧的避难所。
他几乎没有犹豫,径直朝着那扇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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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宴会厅的另一端,那个由真正顶级世家子弟和权贵代表构成的中心圈层里,气氛看似松弛,实则每一句交谈都暗含着更深层次的试探与权衡。
闻季洲端着一杯未动的香槟,神情淡漠地站在其中,听着赵煊与旁边一位矿业大亨的继承人插科打诨。
“季洲,”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穿着银灰色定制礼服、气质比实际年龄更显持重的陆瑜译走了过来,与他手中的酒杯轻轻一碰,“在A市这段时间,感觉如何?”
“瑜译。”闻季洲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陆瑜译性格内敛沉稳,是少数能让他在这种场合感到些许放松的旧识。“还行。”
陆瑜译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多问。他知道闻季洲离家的部分原因。
赵煊结束了那边的谈话,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手臂习惯性地想搭上闻季洲的肩膀,被后者一个冷淡的眼神逼退,只好转而揽住陆瑜译。“哎,我说你们两个,别一见面就搞得这么严肃嘛。”
他目光在场内随意扫视,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用下巴朝某个方向点了点,“诶,你们看那边,靠钢琴那边,那个穿白衣服的,是苏家的儿子吧?”
闻季洲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视线都没有朝赵煊示意的方向偏移一分。
陆瑜译顺着赵煊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个被几位年轻男女隐约围在中间的清瘦身影。少年穿着合体的白色礼服,侧脸线条干净利落,正微微颔首听着旁人说话,姿态礼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苏明海的儿子?”他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上位者惯有的、对不太重要人物的漫不经心,“听说他家两个孩子都是Omega,看样子,苏明海是打算借着这次机会,好好‘展示’一番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嘲,对这种将子女当作筹码的行为显然司空见惯,也并不赞赏。
然而,闻季洲眼角的余光早已将不远处那个白色身影的窘境尽收眼底。他看到苏屿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看到他周旋时细微的僵硬,更看到他最终带着一丝仓促转身离开人群,朝着洗手间方向走去时,那略显单薄和孤寂的背影。
几分钟后,闻季洲找了个借口,朝着与苏屿离开相反的方向走去,绕了一段路,最终也停在了那扇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前。
他几乎没有犹豫,伸手推开了门。
夜晚微凉的空气瞬间涌来,带着植物清新的气息,将宴会厅内的浮华与躁动隔绝在外。阳台很宽敞,光线昏暗,只有远处庭院地灯投射过来的微弱光芒。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倚靠在远处雕花栏杆上的身影。
苏屿正闭着眼,微微仰着头,任由夜风吹拂他发热的脸颊和颈侧。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这片刻的安宁中,没有察觉到另一个人的到来。
然后,闻季洲清晰地闻到了。
比在教室里、在图书馆里任何一次偶然捕捉到的都要清晰、浓郁。
那抹独特的香气,不再是被抑制剂牢牢封锁住的、若有若无的影子,而是带着鲜活生命力的、真实的气息。
清冽的前调如同月下初绽、沾染着寒露的花瓣,而深藏其中的、此刻因屏障失效而悄然释放的醇厚甜意,却像被阳光烘暖过的蜜,丝丝缕缕地在微凉的夜风中弥漫开来,交织成一种复杂而诱人的芬芳,与他记忆中任何单一的玫瑰调信息素都截然不同,更加层次分明,也更加……撩动心弦。
脚步声惊动了苏屿。
他猛地睁开眼,警惕地回头。当看清站在几步之外、身形挺拔、面容隐在昏暗光线下的闻季洲时,他愣住了。
浅色的瞳孔里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浓密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一丝担心被撞破秘密的窘迫迅速染上他的耳廓和脸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抬手去遮掩后颈,手臂抬起一半,又生生僵住,强行放了下来,指尖却紧张地蜷缩起来。
闻季洲的脚步在原地停顿了片刻,然后,迈步向前,在距离苏屿还有一臂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的目光沉静,先是落在苏屿微微泛着不正常红晕、比平时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脆弱感的脸颊上,随后,视线下移,精准地落在了他那白皙后颈上那片已经卷边、显得颇为狼狈的抑制贴上。
阳台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远处宴会厅隐约的乐声缥缈得不真实。
“你的抑制贴,”闻季洲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砂质的质感,打破了令人心悸的沉默,“似乎失效了。”
苏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收缩。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闻季洲,更没想到会被他如此直接地、一针见血地点破自己此刻最尴尬的处境。一股混合着羞耻、难堪和些许慌乱的情绪冲上头顶,让他感觉脸颊更加滚烫。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腺体在那道沉静目光的注视下,不受控制地微微搏动。
他艰难地移开视线,不敢与闻季洲对视,目光落在楼下模糊的树影上,声音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知道。”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谢谢提醒。”
一阵夜风恰在此时拂过,更加清晰地将那抹诱带着甜意的信息素,送到了闻季洲的鼻尖。那香气仿佛有了实质,缠绕在他的呼吸之间。
他看着苏屿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单薄的身影,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眼睫和因为紧张而抿得发白的唇瓣,一种陌生的、混合着强烈保护欲和某种更深层、更原始冲动的情绪,如同暗流般在他冷静自持的心湖下悄然涌动、膨胀。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又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到不足半米。属于顶级Alpha的、温暖而干燥的,如同被阳光晒透的古老木质与珍贵香料混合的气息,随之弥漫开来,它并不具有攻击性,反而像是一个无声张开、带着绝对权威的领域,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将苏屿周身那片区域笼罩了起来。
这个无形的领域,在一定程度上隔绝了那仍在不断逸散、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麻烦的omega信息素。
苏屿在闻季洲靠近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股强大而沉稳的木质香气包裹而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奇异地缓解了他体内那股躁动不安的灼热,却也带来了一种全新的、令人心跳失序的压迫感。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闻季洲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苏屿身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幽暗难辨。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用一种比刚才更加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温柔磁性的嗓音,缓缓问道:
“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