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情?”
燕决明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眉头紧锁。
这怎么可能?
那老修士捋着胡须淡然道:“不错,此咒并非你所想的什么控制炉鼎的奴印。它源于上古时期一位性情偏执的大能,因对道侣占有欲极强,恐其变心,故创出此咒。初衷是以自身情意为引,将两人命运及神魂紧密相连,同生共死,可谓是一种别致的道侣契。”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唏嘘:“此法后来被他人所得,竟借此研究出了另一种下咒方式——以强烈的恨意与执念为引,强行绑定仇人,一念之间便可令对方痛苦万分。”
他看向燕决明手腕上那暗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印记,啧啧称奇:“一般而言,此咒的显现与强弱,取决于下咒者对中咒者的情感强度。若是爱意,则咒印鲜艳如朱砂;若是恨意……”
老修士指了指燕决明的手腕:“恨意越深执念越强,这咒印的颜色便会越深,甚至不要催动便能浮现而出。”
“看阁下这咒印如此浅淡,近乎无形。若非老朽有些门道,几乎难以察觉……这说明下咒之人对阁下,怕是恨意不深,或者说这恨意,复杂得很哪。”
燕决明被他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心中只觉荒谬。
怎么可能?
元叙白因自己被扯入十年前的恩怨,从天之骄子沦为弑师的叛徒,甚至堕入魔道,被追杀多年。
而自己这个将他牵连进来的罪魁祸首却消失了十年之久,不仅醒来后记忆全失,还对他刀剑相向。
他怎么可能不恨自己?
若是不恨,为何要给自己下这种诡异的咒印?为何要骗他说是控制炉鼎的锁奴印?
老修士看着他变幻不定的神色,悠悠补充道:“此咒虽源于情爱,但以恨意催动时,其束缚与折磨之力更为阴毒。下咒者一念之间,便可令中咒者痛不欲生,却又因命运相连,无法真正取其性命,只能永生永世纠缠折磨。”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燕决明一眼:“不过,看阁下这咒印的状态……下咒之人,似乎并未真正动用过。反而更像是……借此咒,将你与他强行绑在一起。”
强行绑在一起。
燕决明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荒谬却又隐隐契合的念头浮上心头。
难道元叙白给他下此咒,并非是为了折磨报复,而是……不想再让他再消失?
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确保无论天涯海角,都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将他牢牢束缚在身边?
这个认知让燕决明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复杂……愤怒、荒谬、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还有更深的不解。
如果元叙白恨他,他尚可理解,甚至做好了赎罪的准备。
可……可如今这样算什么?
他看着手腕上的咒印,嗓音干涩:“您是不是看错了?这或许只是和缠情类似的咒印,并非……”
“你这小子可别瞎说!老夫研究咒术近百年,还从未看走眼过!”
燕决明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怔,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酒楼里那些荒诞的流言——元叙白对自己之死念念不忘,甚至恨透了正道……
荒谬!
他立刻将这念头压下,老修士见他神色变幻,以为他仍是不信,哼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满:“小子,你可知这缠情咒最麻烦的地方在哪里?”
燕决明迅速收敛心神,沉声道:“请前辈指教。”
“此契,无解。”
老修士吐出四个字,看着燕决明骤然收缩的瞳孔,慢悠悠地补充道:“除非嘛……下咒之人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它自然就会消散。”
燕决明的心沉了下去,解开这咒需要他杀了元叙白?
且不说他如今是否有这个能力,单是想到这个可能,他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或者……”
老修士拖长了语调,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揶揄:“或者对方心甘情愿地放下执念,无论是爱是恨,才能解开此契。”
放下执念?
燕决明当即否定了这可能。
让元叙白放下?放下这十年的颠沛流离,放下师尊的背叛与伤害,放下他燕决明忘却一切,独自闭关的抛弃?
这恐怕比杀了他更难。
“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燕决明不死心地追问道,老修士摇了摇头,重新靠回墙上,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别无他法。这契霸道之处就在于此,它将两人的命运强行捆绑,除非一方彻底消亡,或者主动放手,否则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咒印,此刻却觉得如有千斤重。
元叙白给他套上的,并非仅仅是控制和折磨的枷锁,而是一条斩不断理还乱,将二人命运彻底缠绕在一起的线。
“……”
燕决明告别了那见识广博的老修士,暂时将缠情咒带来的纷乱心绪压下,开始考虑起另外一件事。
虽然从李明口中得知了十年前那场变故的真相,但关于那些过去,仍有诸多迷雾未曾拨开。
首先是沈清,二人初见时自己甚至连气息都没泄露,仅仅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对方便不顾一切地拔剑相向,究竟是为什么?
还有自己失去的那些记忆,是否全然因为噬心蛊的反噬?
以及宗门之人的态度,他们似乎知晓师尊是因自己而死,却又好像并不清楚自己这十年其实是在洞府中闭关,他当年究竟是如何躲避追杀,回到洞府的?
想要厘清这一切,那失去的十年记忆是关键。
燕决明想起之前在榕城心魔境归来后所做的那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梦——雨夜、凶兽,还有那位不知名师弟所说的,关于元叙白遇险一事。
或许那些就是自己的心魔被触动后短暂浮现的记忆碎片。
既然心魔境能引动修士内心最深处的执念与恐惧,或许它此时也能成为一把钥匙,强行撬开他被封闭的记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疯长。
此招风险巨大,心魔境凶险异常,内里不止有他的心魔,还有可能会遇上此境主人的心魔干扰,稍有不慎便会彻底迷失,神魂受损。
但眼下,这似乎是探寻完整真相最直接、也是最快捷的方法。
时间紧迫,他必须再去一次榕城!
与此同时,幽冥渊深处。
元叙白斜倚在一张玄玉榻上,指尖把玩着原本挂在长明剑上的那枚陈旧剑穗,眼底暗流涌动。
这几日,通过缠情咒那微妙的感应,以及幽冥渊遍布各处的眼线,燕决明的动向他几乎了如指掌。
他知道师兄放过了李明和裴令窈,没有因所谓的旧怨而迁怒二人。
这在预料之中,他的师兄,从来都是这般心软。
当初留下李明,只是因为看着他对着师兄的画像忏悔,觉得让他活着比去死痛苦百倍。
他也知道师兄去了黑市,得知了那咒印的由来,以及自己那些隐秘难言的心思。
酒楼内那个散布流言的修士是他安排下去的探子,目的无非是逼迫师兄去面对,去思考他们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扭曲关系。
顺便试探一下燕决明在知道部分真相之后会不会回心转意。
会回来找他吗?会对十年前那一剑感到后悔吗?
元叙白闭上眼,神识却通过那淡得几乎无形的咒印,遥遥感应着另一端的存在。
榕城,心魔境。
燕决明赶到时已经是傍晚,他在北城逗留了片刻,在确认白照春今日回不来后下定决心先来了此处。
此地同上次来时一般无二,只不过或许是探春阁一事的影响,又或者是防止不清楚情况的修士误入,城门周围多了些仙盟弟子布下的禁制。
燕决明绕开那些禁制走了进去,同上次一样,城内空无一人,他独自在街道上走了一会,除了偶尔传来的风声,什么都没有。
正当他以为此行和之前一样毫无收获,不再收敛气息时,周围忽然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那雾气并非寻常的水汽,带着一股阴冷粘稠的气息,仿佛有生命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吞噬了街道和房屋,将燕决明层层围住。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不知过了多久,一小片阳光照了进来。
迷雾散去,燕决明惊讶地发现,自己此时竟身处一座熟悉的院落,竹门,榕树,那在石桌上摆着的棋盘——此处正是他与元叙白年少时所住的弟子居。
在不远处,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坐在石凳上,低着头专注地擦拭着一柄木剑。
那是年少时的元叙白,和现在的他不同,少年的眉眼间尚带着未褪的青涩,眼神清澈专注。
他似乎感应到这边的视线,在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燕决明时,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直接从石凳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不过瞬息便到了他面前。
“师兄!你领了什么任务?这两天要下山吗?”
燕决明看着眼前鲜活生动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
面前这人这是他的心魔?还是被这诡异之地重现的过往?
“去黑风崖除妖,这几日出发。”
幻境中的燕决明自发地回应对方,他像个旁观者一般看着面前的少年瞬间泄气,有些不满地嘟囔道:“又出去,说好带我练剑的……”
燕决明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无奈开口:“好了,是师兄的不对,等我回来就教你凌霄剑典第三章好不好?”
“师兄说话算话!”
“嗯,不过这几日我不在,你可得好好练习功课。到时候师尊若是查起来,师兄我可就没法给你求情了。”
“师尊才没空呢,我看他这几日总往后山跑,连早课都不去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燕决明目光一凝,阿叙说师尊总往后山跑,恰好自己又要去下山历练……这段记忆,莫非是元叙白还未发现师尊圈养凶兽之前。
幻境中的燕决明似乎并未将少年元叙白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师尊忙于修炼。
他揉了揉少年的发顶,语气温和:“师尊自有要事,你我不该妄加揣测。好好练剑,等我回来检查。”
画面在此刻变得模糊,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来。
有人吗——好冷啊——理理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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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