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想说自己的发现,叶蝴蝶先架起我,从枝干上一跃而落。落地后,我差点没站稳,被她揽在怀里了。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骨有些绵软,好似喝了醉酒。
天已灰蒙蒙亮,我们刚还歇脚的这棵树突然一抖擞,从树叶间落下了不少尘土。它居然还抱怨上了:“每次都带这么多土,真脏。”
原来我们上了一个树精的枝干,被它困在了梦里。一想到梦里的梦,我差点腿都要走断了,都没有走得出来,心里一团怒火:“是你把我们困在梦里,走不出来就醒不了。”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要不是记起了叶蝴蝶,可能真的要迷失自己了,心里自然更不高兴:“你可真恶毒,这般欺负路人。”
听了我的批评,它也不乐意,两根树杈就像我们伸来,好在叶蝴蝶反应快,一把将我带走,落在另一边。才脱了梦魇的我,体力实在不支,只好靠在她的身上,气愤地看向罪魁祸首。
“是你们最可恶。”它也在据理力争,“这么多年,把我们种在边界,不闻不问。我们当然得自己找些乐子,消磨时间。”
“乐子?你管这些叫乐子?”我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我想起了小蝴蝶,我就要中招了。”
它冷傲的哼两声:“我们不是给提示了吗?”
回想起“多少”,我更是气上加气:“那叫也叫提示?”
“你们自己笨。”它甩甩头,树叶沙沙沙,好似傲慢的低语,“脑袋里尽想些有的没的。”
“所以你在我们不设防的情况下,潜入梦中,迷惑我们放下戒备之心,再在梦中造梦,把我们困在梦中,就为了陪你们玩?”这些精怪可真可恶。我气得捏紧拳头就想给它几拳,可被一边的叶蝴蝶拦住。
她没有我这么火大,而是扶稳我:“它们不是真的要害我们。”
“哟,被你看出来啦。”树精扭转着自己茂盛的头伸过来,细瞧着我俩,“我们真的就只是玩玩。而且你们也赶路这么多天了,多睡几天,好好休息,不好吗?”它将头歪向我:“我看你在梦里吃得挺开心的。”
“吃的都走没了。”我冲它大叫。
它哈哈大笑:“没了,再睡一次。”
我气鼓鼓的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瞧它。虽然它自己说没有害人之心,但谁知道呀。
它突然扭转大树干,也哭诉上了:“我们在这里生根上万年了,可能上万万年了。每次看到你们出去,或者你们进来,也想长出脚来,出去走走。总待在一个地方,实在腻了。但是我们修得时间再长,也化不了形。就只能在你们的梦里逗逗你们。不然,你们一走,下一次再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上一个朋友,已经走了,十、百、千,对,一千年了。”它微微侧头,看着我们,树叶的沙沙沙,带了十分的委屈。
我有些好奇地看着叶蝴蝶,问了个:“精怪化不了形,为什么?”
在我的认知里,只有没成精的本体才是暂时无能不能化形。但只要修成精,那化形,可是最基本的操作。要不然,泥子会时不时用化形激励我修炼。而且在我的眼界里,成精的,都能化形。不能化形的精怪,我还是第一次听,头一次见。
叶蝴蝶没有立马回答我,而是伸出右手,打开五指,从树精的身上一扫而过,一道金光拔地而起,随之浮现的是一个大圆套小圆、横竖弯钩看不懂的符咒。这,我也是第一次见,不禁哇了个大嘴巴。在我们族里,可没人会用咒。
叶蝴蝶告诉我:“这是地符。”
“你知道的真多。”树精用树杈跟着地符描,不离分毫,看来平时没少画,“就是这破东西,困着我们哪儿也走不了,还锁住了我们的修为,只能做些小把戏咯。”
我扯扯叶蝴蝶的衣角,悄悄着:“我们赶紧赶路吧?”本来还以为只剩两天的脚程,心生欢喜,突然来这出。族长也没有告诉我前方还有这些精怪,该如何对付。既然什么也不清楚,干脆走字诀顶上。
我自以为都说得很小声了,但还是被树精听了去,它前仰后合着笑:“你走不出去,留下来,陪我多玩两天吧。”
这一听,我感觉所有藓毛都立了起来,看着得意的树精,吼着:“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走不出去。”走不出去,族长还会派我出山吗?简直是笑话。我们族长又不是老糊涂。他虽活了上千年,但对于我们藓族来说,这可正值壮年。
树精对我的叫嚣却不放在眼里,而是抖起了枝繁叶茂,拍着树枝告诉我:“我们就是防止藓族出界的一道屏障。我在你的梦里瞧出了你的真身,货真价实的小藓精一枚。要是你敢冒然过界,可是要受地符反噬,轻则耗灵力,重则损灵脉。哈哈哈。总算等到一个可以多玩一阵的小家伙了。”
它这么一说,我感觉自己的藓毛都要掉了,气愤的心绪一下子被拉低了,直接向旁边的叶蝴蝶求助:“小蝴蝶,它说的是真的吗?”那一圈圈地符,不光困住了它们的根,也锁住我们的脚。这叫什么事呀?难道是因为族长没有出过山,所以不知道在边界还有这些精怪在守着山门,不让我们出山。但我们为什么不能出山?树精为什么要守我们?一团团迷雾绕进我的脑子里,感觉还没有开始,就要莫名的结束了。这趟外差可真难受。
可叶蝴蝶没有受到树精三言两捂的挑拨,而是牵起我的手,直接无视它对我俩不屑的眼神,对我直言一句:“相信我。”
我虽心里阵阵擂鼓,但有她作伴,还是安心不少,点头之后,跟着她一步步往树精所在的地符走过去。
我以为冒闯这个地符会对我有攻击力,攥紧了叶蝴蝶的手,感觉都要把她的手捏碎了,才能给自己鼓足勇气,同她一起踏上这场未知的挑战。当第一步落下时,我的心都跑到了脑门,咕咚咕咚跳在耳边,眼睛直接不敢看这场冒险,只能死死攥牢。要是被攻击了,定然不好受。但在感觉脚平安落地后,泛起的金光丝毫没有其他的异常,便将悬着的心放回原位。
一抬头,我看到被困在地符中间的树精,两个睁大的瞳孔,满脸都爬着不可置信,就差它张圆的嘴巴大喊几声“不可能”。这么一想,我竟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会儿,该轮到我趾高气扬,一步步,走得越发得意洋洋。
顺利走出地符,我站在圈外,看向还没有缓过神的树精,敞开自己的笑:“谁说的我们藓族进出不得。我这不就安安全全、稳稳当当出来了。”为了展示自己的毫发未损,我还特意转了个圈。做精做怪,可不能瞎吹牛。牛皮吹破了,漏风。
我以为树精会咆哮、会发怒、会出招,但没想到它什么也没有做,而是在金光泛起的地符上默默流泪。这么大一棵树,每片叶子都在簌簌簌,是它在痛苦流泪的表现。这让我收起了自己的招摇,挪步靠近叶蝴蝶,小声着:“它怎么哭了?”
“它应该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就哭了?”这心是琉璃做的吧。可我不敢说出口,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突然,我懂了:“它难道是在伤心,我能走出地符,而它不能。”
地符以它为中心展开成圆。或者说,它被困在地符的中心。它说在这里上万年,万万年,原地不动,一尘不变。我要是被谁困在哪里,怕是一年都熬不过。这么一细想,觉得它们又是可怜的家伙。冲不破的牢笼。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从我的嘴巴里跑了出来:“你要不要也试试。我能走出来,也许是地符的力量减弱了。你们也能。”冲一下,也许能破。
树精听了我的话,没有太大的动作,而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条细小的枝干,往我们这里来。看枝干什么事也没有,我刚想为它喝彩时,突然一道金光雷电从地符的边界闪了出来。只一下,便把树精的枝干烧得粉碎,疼得它嗷嗷叫,然后直接放声大哭。
这一幕看得我后背发凉。要是我没能过界,是不是和也树精的枝干一样,被道道金光雷电炸得粉碎。光是想想,我都觉得心在发颤。
等树精不这么闹腾的哭了,我才敢发话:“对不起。我以为你也可以。”
它看着自己被烧焦的枝头,伤心欲绝:“我就知道,还是这样。我们果真逃不出这个宿命。一代一代,一棵一棵,一直被困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等待一个可能会在未来解救我们的机缘。但是这么多年,只有你,这只小藓精,平安走过了地符。”它认认真真地望着我:“你,会是我们的机缘吗?”
这个问,太突然,太冒然,太茫然。我成了哑巴:“你,我。”我心头莫名有些慌,一口喷出去:“我不知道!”这万万年的禁制,哪是我这只才出炉的小藓精可以抗衡的对象。若不是今日有叶蝴蝶作伴,我可能已经被树精的话吓得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