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城的大街小巷都挤满了外来的流民。就连城宫也成了大家的暂避所。由于叶蝴蝶背着我,我们俩也衣衫有损,疲惫不堪,主要是我。所以侍卫没有拦下我们,还特意好心提醒我们往西走,还有余位。
我们点头进宫。没想到平日里守卫森严的城宫,我们居然进得这么轻轻松松。可我们不是乖乖流民,自然不会听侍卫的话,而是改道。并且借着流民的身份,看似在慌乱地找一席之地,实则准备无误的前往碧湖。
由于人手都派出去增援了。这个禁忌之地只靠一把铜锁可拦不住我们。叶蝴蝶一个点地飞跃,我们俩就轻松进入。而这里,和昨日一样。只是在白日,看得更加清楚。要说哪里不同,不同就在于碧湖上的裂纹多了。不光多了,还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地动的影响。
我拍拍叶蝴蝶,将我放下。其实我在新灵气注入不久,就明显感觉受伤的身子骨已经好了。只是觉得被她背着,好扮流民进城进宫。目的地到了,我自然也不能再留恋她的温度了。
落了地。我俩对视一眼,便踩上了碧湖。可一声极轻的碎裂,立马让她手疾眼快的将我拉回岸边。落地后我俩看向碧湖,转瞬之间,整个湖面被新旧数不清的裂痕如密密麻麻的蛛丝网包裹。而那颗靠心脏滋养的碧玉柳树,居然顷刻间掉落了所有的碧玉柳叶。片片柳叶毫无预兆地坠地,碎裂声不绝于耳。不一会儿,碎成了满地的残渣。而那棵本该碧玉葱葱的柳树,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树干。可下一瞬,轰的一声,它也在我们眼前爆裂开。好在叶蝴蝶及时伸手,用灵气竖起一面气盾,挡住了飞刀般的残片。
当然,这声巨响,引来了宫里的人。只见一列士兵冲了进来,将我俩团团围住。从他们身后,走出一个素色白衣的女子,应该就是现任城主柳眠。
见到此情此景,她的眉头爬满了愤怒。但她只是用眼神剜了我们一眼,就急促地往碎玉片上走去。她拿起柳叶的残渣,又将隐忍的目光移向碧湖,脚下极快的步子却在临近湖边时停了脚,然后看向那片蛛丝网。
对于她的出现,士兵们的拦截,我并不怕。可我一个闭眼,在漆黑的世界里,时间仿佛被拉长。我听到了一个轻微的响动:“他呢?”
我知道是谁在问我。是当年那个爬上雪山之巅,和雪山公子有约之人。是靠邪术滋养碧玉柳树而欺骗了雪山公子之人。也许我知道答案,但我还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要骗他?”
“我从未想过要骗他。只是没想到,雪山的风这么猛,下山不久,我就卧病不起。看着族人们为我伤心,看到大家因突然出现的雪溪而欢腾,再次吃到阿姆用雪水做的冰浆,病入膏肓的我真的来不及思虑更长远的事了。”
“雪溪流淌了万年,他也等了你万年。”
“他说过,他活了太久太久,已不知时间为何物。而我们,不过他的一眨眼。我借了他的一点时间,让我们多活一阵,有错了?漫天黄沙的逃命,看着弟弟妹妹在我的怀里一个接一个的撒手,我连泪都不敢流,怕浪费了。千辛万苦找到雪山,爬上山巅,我一捧雪一捧雪的往嘴里塞,可雪太冰冷,含在嘴里都化不成水。十年的东奔西走,我第一次哭得肆意妄为。所以他说一个人太孤独了,让我陪他,我答应了。但我也告诉他,他得降下雪水,他答应了。我承诺待我回家安顿好家人就回去。只是我回来后,身子骨已经被雪山无情的寒风吹坏了。再也爬不了雪山,就连床榻都没有再下过。”
她的故事很动容,但我也很好奇:“你的邪术?”这可不是一般的邪术,还企图蒙骗上天。
“就像我怎么找到的雪山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一云游散人来指点迷津。雪溪是大家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算不是救命稻草,大家也不想错失。只是尸身不在,邪术修炼的心,会泛出阵阵腐臭。”
“所以种了大量的桂花,长到现在,满城都是,整年都有,所以连一丝臭味都没有闻到。所以,你们不允许在城里养狗。”
“是呀。我虽有一分不愿,但容不得我做主。因为我的命,也是族人们用命换来的。当年为了逃难,三万人走得只剩三千人。寻山的路上,他们给我挡了风沙,挡了野狼,就连我身上披的夹袄也是他们留给我的。我,没有理由不为了他们而自私。”
是的,她还是一个凭一己之力而护了恒城万年之久的人。若不是她,当年的三千人恐都将命丧这片黄沙。也更不会有如今闻名遐迩,为例古城之首的恒城。当年三千人,如今上百万人。孰轻孰重,她自然拎得清。
但也不妨碍我将结果告诉她:“他,接受了天罚。”
她没有意料中的感伤,只是淡淡一句:“如此大的动静,周围也只有他了。不过,也好。寂寞如雪,不如拂雪离开。我送他的柳叶,他可有留下?”
“每一片,他都好好珍藏。”
“谢谢。”
“他最后让我们转告你,他先失约了。”
一直都淡如菊的她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呜咽着哭了:“我知道你们是好的妖怪。如果可以,你能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吗?其实,我的邪修和他的雪山相连。山崩了,我也裂了。这块寒玉石再也护不住我的心脉了。万年了,我已经迟了万年。我想在最后断气之前,还是试一试,去完成跟他的约定。可以吗?”
“可是他。”
她早已猜到:“他失约了,我不能再失约了。雪山,把我带到雪山脚下都可以。”
听她说完最后的话,我感觉一个眨眼,就从这场异梦中退了出来,就看到士兵们已经抽出了刀,向我们步步逼近。那寒光在太阳更刺眼。而他们身后的柳眠,更是因为手心捏着柳叶碎片而被扎出了血,滴滴掉落,却不减分毫怒火。
我瞧一旁的叶蝴蝶也准备起势了,一手按住她一手举起来:“柳城主,柳依依有话对你说。”
柳眠一听,先是一愣然后立马下令:“收兵,退出去。”
士兵们训练有素,二话不说,把把寒刀被整齐划一地收进刀鞘。他们也整队小跑到外面。这块碧湖旁,就只剩下我们仨。
我将护在我身前的叶蝴蝶拉在一旁,然后对着一直怒目而视的柳眠,先向她传达重要指示:“新任柳家宫主听令。”柳眠没有任何质疑,立马匍匐在地,搞得我都有些没料到,但先交代:“若雪溪不在,可择址再迁。我柳家已护此地万年之久,需感恩雪霏公子之恩。我对友人有愧,对族人尽心。望后世子孙继续以己之力,尽吾之责。”
柳眠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调转方向,对着碧湖磕了三个头,用最响的声音:“我即为柳家人,自会秉承祖训。护恒城之危,保百姓之虞,还望祖宗不要担心。就算雪溪不再流了,我也会再想办法引流,绝不辜负柳家世代的守护。”说完她又磕了三个头,便起身。但在走之前,她用带刀的眼神盯着我:“祖宗还说了什么?”
我被她看得有些后背发凉,身子往叶蝴蝶边靠了靠,才敢把剩下的真相告诉她:“她说,让我们带她去雪山,赴最后的约定。”
我瞧见她的眉头更皱了,眼底的寒光更冷了。还以为她会出手阻止,没想到她只是冷冷地一句:“那就拜托你们了。”然后匆匆离开,去做她现在该做的事。
见她彻底走了,士兵也走了。我大舒一口气,冲叶蝴蝶道:“走,把她的心捞出来。”
我正想起步时,被她手一拉:“你在这里等我。”还没等我开口,她就飞身一跃,进了碧湖。
这个时候才睡醒的青青从我的头发堆里冒出来,娇软着声音:“这是哪里?”我还没说,叶蝴蝶就从碧湖里蹦出来,吓得它一个趔趄摔在我头上,还抱怨着:“什么鬼东西,吓死我了。”
叶蝴蝶没有理它,将双手递上。我看到一颗血红的心在跃动。
为了不吓到城里人,我们将心放进乾坤袖,挤出人流,往城外赶。腐臭渐渐溢了出来。叶蝴蝶说,她快不行了。
沿着还在流淌的雪溪,不,该叫青溪了。阳光下,它继续澄澈透亮,波光粼粼。
我们继续往前。在看到山脚时,我对它激动地说:“快了。”可得到的只有越来越浓的腐臭。我情急之下,将她从乾坤袖里捞出来。这颗血红的心已经暗得没有动静了。我再次告诉她:“马上就到了。”可她在我的手心一动不动。我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揪了起来。
两个人等了万年的约定,其实,两个人,都失约了。一个走得轰动,一个走得寂静。他俩真是的。一股莫名的感伤窜上心头,我转身靠在叶蝴蝶的肩头,开始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