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帕卡区的冬天要来了。
两年前,他们从居住地搬到了镇子上。阿舍卡先生的房屋烧毁后就没有人再去管过那儿,起初只有少年们去重建那个地方,渐渐到后来,居住地的人们都自发过来帮忙。
他们,或是他们的孩子,或多或少都算是阿舍卡先生教过的学生。阿舍卡先生把自己的学问和知识教给埃文,埃文把它们传播下去。知识像蒲公英的种子,吹遍了居住地的每个角落。最后,人们学会了文字。
修整过后的院子和记忆里没有相差太多,可再也回不到过去那样晒着一院落书的时候了。少年们在这住了下来。
阿舍卡先生的后事是他们操办的,他们把阿舍卡先生葬在山坡上,那里有花和自由。墓碑上贴着阿舍卡先生和他爱人的合照,那是少年们在发生地找到的相片。那场大火连活着的人都烧掉了,却留下了死去的人的照片。
这就是两个相爱的人最终的故事。
在冬天彻底来临前,埃文和郁此去祭拜阿舍卡先生。下一次再来看望阿舍卡先生,至少要等到开春了。
山坡的花随风摇曳,一如埃文的心绪。回去的路上,埃文说了一句莫名的话。
“阿舍卡先生是Alpha。”他说。
“我知道。你也是Alpha。”郁此思考了一下,没发现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紧接着埃文又说:“阿舍卡先生的爱人……也是Alpha。”
郁此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些还是埃文告诉过他的。沉默了一会后,埃文忽然问道:“……你怎么看?”
他语气轻颤,复杂的心绪掩藏在故意流露出的不经意里,任谁也不会觉得他是想要探究什么。他等了一会,没有等到郁此的回答,不知道是不是问话太过委婉,郁此一时间没有理解过来,又或者是这问题太不值一提,被伙伴沉默略过也是正常。
毕竟答案显而易见,Alpha和Alpha,就如阿舍卡先生和他的爱人。这还能怎么看?探究下去就有侮辱恩师的嫌疑了。
少年的心沉闷了下来,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埃文适时的提起另一个话题,“小杰里后天要结婚了,他想请我们回居住地参加他的婚礼。”
原本婚期定在下个月,居住地的老人说冬天一年比一年来的早,到下个月天就飘满了大雪,道路都被雪堵死,婚礼就要拖到开春。
于是小杰里提前发了请柬,他的婚礼也提前了。
说起来,小杰里的年纪和埃文一样大。他是木匠的学徒,家里早早的给他预备了一门婚事,是裁缝铺家的女儿。成年后他们两个人的婚事就立刻提上了日程,在这个无拘无束的年纪成了家。
小杰里只和裁缝铺家的女儿约会过几次,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长辈们说感情都是这样相处出来的,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相处出来,就稀里糊涂的要结婚了。等很快有了孩子,也许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他和埃文各不相同,但少年人的心绪是共通的。这也是他们成为朋友的原因,等结了婚埃文就不能再喊他小杰里了,对方的身份从投契的伙伴过渡到成人,一个成了家的、合格的木匠学徒杰里。
这就是一个人诞生的流程吗。杰里不明白,埃文也不明白。一个人成年后的头等大事就是繁衍——这神圣的使命烙在他们的基因里,把自己的基因复制粘贴,流传下去。生命的真谛在于制造生命。这不是埃文想要的。
埃文在任何事上都有自己的决断,唯独这件事他是迷惘的,他想知道郁此的想法。繁衍如此重要,违背繁衍天性的Alpha与Alpha之间的结合就会被一把火烧死,如跟阿舍卡先生私奔的爱人,哪怕逃到很远的地方也被自己的家里抓回去活活烧死。
只有这样惨烈的教训才能起到震慑。那么郁此是怎么想的?Alpha和Alpha违背天性的相爱,在他的眼里会是一件出格恶心的事吗?
埃文想知道答案又不敢知道,就像他想知道郁此分化后的性别,又庆幸他至今仍未分化。
郁此忽然站在原地,埃文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身侧没人后又倒退着走了回去。他的心绪在面上未显,笑着问道:“怎么了?”
“你刚才的那个问题。”
埃文心一紧,又听郁此道:“你是问我Alpha和Alpha之间的……?”
“……是”埃文道,“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埃文得到的回答是:“不管别人怎么看待,那都是他们的事情。阿舍卡先生和他的爱人很相爱,至于我们——”
郁此说:“我们不应该觉得这样的爱是错误。”
现在是埃文站在原地不动了。郁此往前走了几步,见他还没跟上,疑惑的看去。
埃文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带着对某件事释然的、豁然开朗的一个微笑。
下山的路上,再提起小杰里的婚礼,郁此毫无异议。不过斯特奇纳忙着过冬的储备恐怕没有空去,还有阿佩达南,他正积极准备去歌剧院的面试,天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杂工还要层层面试,但应该也是不会去了。
提到阿佩达南,他们都觉得对方显然太喜欢佩瓦尔夫人了。不过小镇上的乐子本来就少,难得有新鲜事,一时上头也很正常。他们头一回看阿佩达南这样,埃文想也许这就是青少年的躁动时期吧。
公告栏张贴的那张军部的公示文,起初引起了一阵骚动,很快就不了了之,甚至还不如佩瓦尔夫人的首映日来得热闹。
那一天小镇上的大多数人都去了,也包括阿佩达南。小伙伴和其他没买到票的人一块挤在外边,挤破了脑袋也只看到黑乎乎的影子,回去气哭了一场。
今天又有佩瓦尔夫人场次的表演,也不知道对方这会买上没有。
郁此的脚步一顿,他和埃文都认出在前边鬼头鬼脑四处张望的少年人是在皮特身边做事的,对方一瞧见他眼睛立刻亮起了光。
埃文:“是来找你的,你先过去吧。”
那少年递给了郁此一张票,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了些什么。埃文看了会就先离开了,他打算去集市上买点东西。
这两天集市上摆摊的商人都多了,热闹接连来到斯托帕卡区,来到这个小镇上的人大多都是奔着佩瓦尔夫人来的。怪不得报纸上曾有那么一句话来形容佩瓦尔夫人:她所到之处,掀起了金钱的浪潮。
新鲜的、花里胡哨的小玩意有很多,埃文只想买一样东西。郁此一直戴在身上的穿绳旧了,该换了。
他穿过人流,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想买的那样东西。在人来人往间他看见一处摊位支起白色帐篷,周围的人好像都没有看见那顶帐篷,径直经过它,脚步没有丝毫犹疑的停留。
埃文要离开的脚步停驻了,他疑心这个奇怪的摊位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见。他想起看过的书里有形容过这样的画面:一顶神秘的帐篷,一个女巫、和她用来占卜的水晶球。
这些都是异域人的诈骗勾当,可他的脚步却不受控制的往那个方向走过去。周围的人既没有注意到这里忽然支起的白色帐篷,也没有注意到往帐篷那儿走去的埃文·道尔。
金发少年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走近了就能发现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有点漏风的帐篷,里面没有女巫和异域人,只有一个披着黑斗篷的老太太。桌子上没有水晶球,只有看不清样式的牌。
这画面看上去透露一丝诡异,而帐篷的主人,那个披着黑斗篷的老太太对他没有任何寒暄和问候,只说了句:“来抽一张牌吧。”
埃文没有去动桌上的牌,他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走了过去,坐在那张桌子跟前。
“请问这里卖什么?”
“答案。”她说。
埃文低头思考了一阵,说道:“我想知道我的同伴……我是一个Alpha,他会是什么?你的答案能告诉我他会是一个Beta、Omega,还是…还是一个Alpha?”
在得到答案之前,埃文也被问了一个问题,披着黑斗篷的老太太问他,“你的想法是什么?”
埃文沉默了一会,回答道:“以前我就在想,如果他是Alpha,我希望我是Omega、Beta。如果他是Beta,我的希望不会改变。现在我是Alpha,我只希望他能成为他想成为的样子,就算是我害怕的那个结果。”
“我的同伴是一个被动的、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的人。我不想用我的意愿左右他,我想在他的面前去当一个被动的人,只有这样他似乎才会有安全感。”
“我一直觉得,他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牌推至他的眼前,埃文抽取了中间那张,这场偶然的际遇就结束了。
“是你害怕的那个答案。”
埃文用手轻轻摩挲那张牌面,他笑了下。下一秒,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滚落。
“我情愿烧死的那个人是我。”他说。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得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