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速度不算快,与谢歆等人会合后,在正月二十三傍晚抵达皇城。
孟淮妴不缺回来的理由。
一则银月府孙氏案,二则三皇子死,她理当不知内情,赶回表达悲伤。
也是到了皇城后,才知晓皇帝对于乔时济的死,怀疑到了哪个儿子身上;而雨灾被加速查明,安潭已经被放出;韩瓶芮遇刺身亡;怀国公身亡。
她将药人药方拿给沈醉,请他费心,自己则去消化这些消息。
【九转还魂丹,可保重伤、中毒或重病之人一命,至于这条命能保多久,则看各人体质和后续治疗。】
她虽有九转还魂丹在手,但却完全不可用,因为殷南殊本身就是药人,不属于九转还魂丹可治情况。
正月二十三,早朝时,文耀帝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六皇子身上。
他看着这个俊朗如星的儿子,心情复杂。
朝臣们的声音全数屏蔽,他兀自思索着。
二十个儿子,说来也不少,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亡的,已有十四个。如今还活着的,只有四、六、十二、十四、十七、十九、二十,这七个皇子。
除却二十皇子还是个幼儿,其它五个,倒是都能自主作恶了。
纵观乔时济整个入网过程,当是从6052年7月时的,与冯春的流言爆发开始。
如今是6059年1月,六年半前就开始织的网,那个时候,适龄的皇子,排除十七、十九和二十。
再排除年纪最小且心思比较单纯的十四,还剩下三个。
十二……这个儿子,存在感不强,文耀帝现在去想,甚至都想不起他有什么特点。和他那个一向安分守己的母妃一样,安分、老实、不争不抢。其生母的姐姐是从三品太仆寺卿,上个月为安潭说话,是展露了些锋芒,但也实在愚蠢,不像是有所求,更像是单纯为了正义。家中也没有太大的势,料他是不敢招惹算计老三的。
且四、六、十二这三人,论心智,能有此谋算心机的,只有老六最合适。
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其它皇子的家族和其余官员作恶的可能。律风卫暗中也查过刘明与岚影生前都见过哪些人,查不出刘明的痕迹,但岚影不久前与孟淮妴同住过一家客栈,那时身边有个仆从,应当就是刘明。
如果这是孟淮妴设计杀害三皇子,那么暴露过此事,也就太过愚蠢了,不合理。如果这是外人企图栽赃嫁祸孟淮妴,也不够聪明。总之,孟淮妴等其余人都有嫌疑,但多日来,文耀帝脑中的怀疑被六皇子占据了大半,挥之不去。
加上年纪大了,渐渐有力不从心之感,意识到臀下龙椅,真的将要换个人坐了。这令他,敢到不甘。
他慢慢眯起眼睛,老六是最适合做皇帝没错,但他可以给,老六却不能争。
更不能,是这样阴毒残害自己兄弟的争法。
他还没老呢,就敢这样糊弄他了?
乔时星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回以疑惑眼神。
然而这种表面功夫,并不能打消皇帝疑虑。
就在朝臣们停止议政的声音,静待皇帝定论时,皇帝突然哀愁地掩面,道:“近年来,多名皇子皇女逝世,朕心甚痛。六皇子,今着你代朕前往皇陵,祭拜先帝求佑后嗣安康,你可愿意?”
乔时星必须愿意,当即伏地应下。
皇子女死,将六皇子调走,朝臣们心思活络起来,莫非三皇子的死与六皇子有关?
再看皇位上,文耀帝定下此事后,又长叹道:“众爱卿啊,朕可是老了?”
殿中自然响起一阵“不老”的说辞,可文耀帝紧接着咳嗽了两声,显得他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
这令百官有些忧心,尧沿用前朝制度,皇帝六十五岁之后或将死之际才会定立太子。文耀帝今年六十二岁,还不到时间,可观文耀帝面色,是差了许多,也不知是因三皇子死而悲伤还是身体不佳。
若是身体不佳,是得提前立下太子的。
然而这一句之后,文耀帝没有再提。
乔时星则在准备着,前往皇陵祭拜,明日才能启程。
暂时还看不出文耀帝有什么意思,孟淮妴只能先将此事搁置。
另外三件事,则更为精彩,发生在同一天,甚至还有些因果关系。
正月二十,因雨灾之事紧急且重要,被加速审理。
蒋卫查清了,文耀帝为他准备的谣言却是无法散播,因为事实是,雨灾一事与怀国公有关。有了这条同样大的鱼,就绝不会是安潭和蒋家官官相护的谣言能掩盖了。
辉源府南边,望溪县青东县两县连下两日特大暴雨。两县知县乃弃子,和安潭同样入狱,而执棋者,查到怀国公头上。
明东省辉源府、灵序府的知府几经更换仍是怀国公的亲信,上下许多官员也听令于她。
两府地下疏水建设,是由上一任司水总督俞径规划检验的,当地的各官员想贪墨,遂偷工减料。当然,贪墨所得也要上贡大半给怀国公。
而俞径没有三头六臂分身乏术,再加上手底下的司水院官员被收买,于是他被欺瞒哄骗。最终此地疏水建设竣工后,他亲自查验时发现问题,想上报,当地官员利诱不成,暗中害死了俞径。
也即是说,怀国公手下的人,残害了正一品司水总督,贪墨疏水建设的钱财,两府的疏水建设偷工减料,致五十万人受灾,五百六十人死亡,还险些害了又一任司水总督。
两府当年的官员,与当年的地下疏水建设有牵连者,无论现在是什么官职,都在查办之中,只待最后定罪。
背后之人是怀国公这件事,有账本证据,那些官员为保命,也求到了怀国公头上。
蒋卫查到这些后,自然不可能为怀国公掩藏,于是受灾百姓,甚至比皇帝还要更早知道。
等到蒋卫带着证据回到皇城时,此事已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群情激奋,迫切地要皇帝给个结果。
百官亦是震惊,多方施压之下,文耀帝无论心中如何想,都无法保下怀国公的人,且怀国公多年培养的那些亲信,必然只有死罪。
在正月二十之前,怀国公就听到了民间对她的猜测唾骂,正月二十之后,又遭受了百官的异样目光。奔走两日后,只得到自己的亲信必死无疑、多年心血清空半数、自己还要受到牵连的结果。
接着在正月二十二晚,得知了自己的孙女韩瓶芮遇刺身亡,她八十八岁高龄的身体,终于遭受不住打击,被活活气死。
自去年因神剑下落的缘故,威远候府上下遭到了长达一年的报复,表面上或许看不出来,但精神上被折磨得很惨。
韩瓶芮腹中不属于叶拓的孩子也出生了,叶韩夫妻更是互相折磨,两家关系不如从前。
只是,表面上还能维持平静。
当日韩瓶芮与其夫叶拓,是在外饮酒后回家路上遇到刺客。叶拓受到的伤比韩瓶芮更多,现在还躺在床榻之上,但韩瓶芮却是被一击毙命。
这被外人认为,刺客的目标是叶拓,而在危急关头,叶拓推出韩瓶芮挡住致命一击。
知晓这许多事,孟淮妴心中对于造反的计划,逐渐清晰起来,全无困意,熬夜梳理分析其中关系。
期间又收到悦来客栈的传信,原来昨日刺杀韩叶夫妻的,是展尺派的人。
虽然不是殷南殊吩咐,但展尺此举,显然十分合意。
本来威远侯府和怀国公府,这两个忠于文耀帝的,就很是不合了,现在再加上叶拓推韩瓶芮送死,两府定然是难以修复关系——即便想到是凶手有意为之,切实的伤害仍然可以达到这一目的。
至于凶手是谁,有很多可能,最有意思的可能,是文耀帝为给乔时济报仇,杀叶拓。
这一可能被轻易推翻,若是皇帝派人刺杀叶拓,必不可能杀了韩瓶芮后就撤退。
还有可能,杀乔时济的凶手派人刺杀叶拓,故意杀韩瓶芮,以让韩叶两家都对皇帝离心,认为是皇帝所为。
总之,在这个节骨眼上,杀韩瓶芮的目的,无法让外人认为是简单的分离韩叶两家关系这么简单。似乎,都绕不开皇帝。——怀国公会被气死的结果,不在可控范围内,不被外人认为是目的。
孟淮妴将此事之线,连到文耀帝身上,视线则转到蒋家。
在调查雨灾中,蒋卫也在关怀灾民,善用了一位治水者陈斯。且很会做人,既让百姓懂得自己的功劳又让百姓知晓陈斯的付出,于是百姓和陈斯,都将其视为清官好官。
如今安潭被放出,官复原职,自当感谢蒋卫。而陈斯大展治水之才,被蒋卫引荐,有百姓认可,皇帝不可不任用其到司水院。
如此一来,即便安潭不能为蒋卫所用,那陈斯也可为他监视安潭。
毛笔点在“卫”字之上,孟淮妴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就她知道的,先是孟淮清,后是陈斯。先是拜谢孟家割肉放血,继而提供精神治疗,后是插手雨灾。
蒋卫如今在民间的名声之好,将要迎头赶上她了。
看来蒋卫不仅是在为蒋家铺路,还是在为他自己铺路、培养他自己的人手。
蒋臣还没登基呢,做儿子的,就要准备取而代之了吗?
真有意思。
那么蒋卫调查蒋臣养的暗倡,又是准备做什么呢?
不过现在开始,说明蒋家的造反,不会太远了。
将所有事件串连起来,孟淮妴脑中的计划越发清晰,到天明时已经完善。她长呼一口气,将所有写下的纸张烧毁后,梳洗换衣,今日要去上朝。
乔时星才拜别文耀帝,他没有错过,文耀帝怀疑和失望的眼神,心中发沉,却也不得不离开。
而乔时星才启程,早朝之上,文耀帝又咳嗽两声,引起百官担忧。
抬手压下百官忧虑,文耀帝语出惊人:“众位爱卿以为,朕哪个皇子最为贤德?”
这显然,是要谈立太子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