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于先帝之手的霍家,则确实为先帝算计。从财政支出收入差额过大起,就是先帝设计,最终得蒋贵妃协助,害死霍皇后,又引霍后之子刺杀蒋贵妃,接着扣上刺杀先帝嫌疑,将霍家灭族。”
“有此两家惨死及两百百姓无辜遭到牵连,加上我殷家,我以皇族多疑滥杀百姓残害功臣,本是想你师出有名,可以无视乔寰对你孟家皇恩,登基为帝。可是……”
林不复叹息一声,接过他犹豫的话,道:“可是近日商议之后,蒋家也有反心,如此一来,造反波及范围更大,说是天下大乱或许也不为过。净川国若再另有谋算,还有其余各国环伺,那么主上造反引起的民不聊生,可能会使殷家声望大毁,届时扶持您称帝只会牵连于您。”
“是以,表面上,您还是莫要与殷家与‘连穼’,有更多关系。待造反之后,无论成功与否,您都是可进可退。”
“若殷家声望大毁,难有扭转之力,您更能以平乱和为天下百姓的名义,捉拿主上。届时皇族已灭,您可称帝,且这个法子,也是您孟家承了乔家皇恩,于您孟家名声最无影响。您做绥匀郡主这些年,惩奸除恶平冤昭雪天下人有目共睹,定能轻易信服于您。”
“为天下百姓?”孟淮妴不屑地冷笑,“那样虚伪的口号,我不想喊。”
苏屏致道:“为做皇帝,再虚伪的口号,也得喊,还得高喊!”
孟淮妴没有搭理,目光直盯着殷南殊,分别数日,原来还为她定了更为万全的法子。
殷南殊朝林不复看去一眼,林不复了然,立刻带着众人离开,将此处空间留给二人。
“你的爱情,还真是伟大。”空气中安静了很久,孟淮妴垂下眼睫,看不出是失落还是什么,声音低低的,“衬得我很是渺小。”
“怎么会?”殷南殊想要安慰,却突然被她抱住,紧紧抱住。
一道闷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原来,真正的爱有这么多的好。”
是走遍天涯海角终于寻得稀世珍宝的感概。
殷南殊没再说话,亦紧紧抱着她。
片刻后,孟淮妴松开怀抱,正色道:“我本就不太赞成你的计划,而按照我的计划,与你成亲才是必然的。”
“为何?”
“阿殊,我爱你,但我要同你造反,不是因为爱你,你知道的。”孟淮妴道。
“是,我知道。”殷南殊点头,如果是因为爱他,她是不会拿上下人手的性命全力支持他造反的,只有有利可图,才值得她拿上下人手的性命去拼。
“按照我的计划,若你我并无关系,那么我登上皇位,就是孟家背弃乔家皇恩,我名不正言不顺。只有和你站在一条战线,与你一起造反,才可以高举为了‘正义’的口号,才有机会将背弃乔家皇恩变作‘深明大义不愚忠’。”
孟淮妴说道,一旦动乱起,她孟家这个处于权力中心的存在,注定不能脱身,孟倚故也不可能逃避。
而她,本就不甘庸碌,既然要反,势必要尽全力做到最好,登上最高的位置。
且,要天下归心。这才是最好。
如今有了机会——在此之前,于公,文耀帝治国贤明,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兵力造反;于私,孟倚故是文耀帝一手提拔培养的丞相,她身为丞相之女,享受着文耀帝给的荣耀,若造反,会被天下人不容。
不忠不义之人即便做了皇帝,也是给各路“英雄豪杰”以借口起兵造反。
现在却不同了,文耀帝狭隘多疑、残害忠良、滥杀百姓。
被残害的忠良,还是为他乔家打下一半江山的殷家,和付出众多财力的霍氏。
于公,有了这些正义之至的理由,有了殷家活人起兵带头,她即便仍有于私之困,也能高喊大义刚正的口号——
为了人间正道,为了天下大义,为了忠良枯骨,造反!
这些口号仍旧不失虚伪,但与她杀尽天下渣滓的目标殊途同归,半真半假,她能喊得理直气壮。将于私之困的影响,缩减到最小。
殷南殊见她隐隐已经决定,问:“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孟淮妴揉揉脑袋,道:“有些杂乱,待我理清。自然要你上下同意,才会进行的。成亲一事,暂且不急,你可让苏屏致自忙去。”
谈论到此结束,二人相携离开,各去沐浴准备安歇。
然而分开之后,孟淮妴却有忧色染上眉头,带着愁思,去寻了林不复。
见到她,林不复很惊讶:“郡主是有什么吩咐?”
孟淮妴摇头:“关于他师父之事,你知晓多少?”
林不复迟疑道:“此事,主上没与您说吗?”
“不够详细。”孟淮妴背着手,看向窗外将要圆上的月亮,“我需要事无巨细地知晓一切……他的寿命,真的不可延续了吗?”
原来是为延寿,林不复明白了,摇头叹气:“不瞒郡主,主上自己本是放弃的,毕竟聂无尘的医术无人能及,他办不到的事情,何必强求。但做属下的,一直在向聂无尘求药。近年来,因为您,主上也命人四处寻找旁的神医秘药,想要多活几年,可惜一直没有成效。”
“你若知晓,还请告知。”对于他说的没有成效,孟淮妴直接无视,有没有希望,她要自己找。
之所以问林不复,是因她无法再如从前,无所顾忌地对殷南殊提及寿短,担心他会伤怀,只能向林不复问及药人期间,殷南殊都被用了什么药,才能针对性查医问药找延寿之法。
她不得不承认,她无法再如从前,坦率面对他的死亡了。
竟然……要开始贪生了么……
成了俗人了呢,但她还是,放任自己做着贪生之事。
见她坚持要知,林不复沉吟片刻,道:“此事要说详细,还是从小与主上一起长大的长轮最为清楚,他的武功也得到了聂无尘亲自指点呢。郡主稍等,我去将他带来。”
孟淮妴点头。
不多时,长轮出现,他似还有气,但要提药人期间的经历,就红了眼眶,开始讲述。
“聂无尘与主上,不是师徒,私下,他们也从未以师徒相称……”
一切,从聂无尘的爱人死亡开始。
聂无尘要研制的,是能使人死而复生的药,为此必须要活人实验。
聂无尘为了让活人自愿,会满足那些大人小孩的愿望,得了好处,甘愿上山被关,从此做药人,直至在实验中死亡。
只是,大人往往容易反悔而背弃承诺,试药是需要药人清楚详细说明身体所有微妙变化和反应的,他们却很不配合,聂无尘便还是以与小孩合作为主,以“保你衣食无忧,你将性命交给我”为由,带回的常常是孤儿。
身为聂氏族长,即便逃离,手底下也还是有些可用之人的。聂无尘的属下,便是负责抓拿看管药人。
如戚婷儿,便是答应合作的药人,她其实根本没见过聂无尘,所见的蒙面人也并非聂无尘本人。
殷南殊最初是以小偷之子的身份想拜师,最终答应合作,因此他随其余药人一样,被关在了一起。
没有开始试药的药人和已经在试药的药人是分开关的,当时,他与戚婷儿是没有开始试药的药人,便被关在了一起。
殷南殊认为戚婷儿早晚会死,才没有反对。谁知后来聂无尘得知戚婷儿身份,因不喜麻烦,不愿节外生枝,要她送下山。
殷南殊曾经说过【师父打算把戚婷儿送走的那天,有一个杀手出现,要杀她。我当时才从师父处回山洞,恰好遇上,惊惧之下大喊师父。那杀手也许是害怕我师父出现,便立刻离开了。】
这是谎话。
见过自己的脸,殷南殊谨慎起见,不愿让戚婷儿被送走,必须杀死她。
于是殷南殊离开山洞,让金脍装成杀手,杀死戚婷儿。谁知聂无尘发现了他的意图,不愿被人搜寻到山上,劝他放走戚婷儿。
殷南殊无法更改聂无尘的意思,只能回到山洞佯装惊惧大喊师父。听到他的声音,金脍就明白是放过之意,佯装害怕被聂无尘发现而逃。
聂无尘不愿用身份麻烦之人做药人,也是在那回,殷南殊的身份不得不坦白。知他要对皇帝报仇后,聂无尘看上了他这个八岁孩子的坚定不移。
且其自小有很好的武功底子,有足够坚定的心智和这样好的武功底子,还有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这简直是不可多得的,最合适的药人。
当初见身份暴露,金脍等属下索性要求自己做药人换下殷南殊,可聂无尘在药人一事上却是个极有原则的,约定了是殷南殊做药人,就不接受换人。
于是往后八年时间,殷南殊就一边接受聂无尘教导,一边试药。
因为根骨极佳有武功底子心智坚定等原因,聂无尘不仅将自身所学倾囊相授,也不愿让殷南殊轻易死掉,给他用最好的解药补药喂养。
每次服用他研制出的“复生药”之前,殷南殊都需要服下各种他制作的毒药,用聂无尘的话来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