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淮妴随手将字条烧了,看在早膳的面子上,心情没有因他的不做说明受影响。
可用完早膳后,却发现自己心中忍不住猜想,戌初究竟是做什么,因而无法静心看书,只得起身,打算到外头闲逛数个时辰,知道碎星不想出门,便没让她跟着。
才出宅门,却被突然出现的姜迟拦住。
孟淮妴四下看看,她倒是还没逛过这宅子,大约知道宅中有几个人,以为是下人,却不想,竟是旧识来了。
“好久不见,姜姑娘。”
她露出一个为官以来常对百姓挂着的,透着威严又有几分和善的浅笑。
姜迟则对她规规矩矩要行礼,她绕过姜迟,道,“姜姑娘不必多礼。”
见她还要往门外去,姜迟忙挡在前头,突兀地道:“郡主,我才学会了下棋,想请您指导一二。”
“才学会?”孟淮妴毫不客气地拒绝道,“我不与新人下棋。”
说着,继续要绕过她。
这时,却看到姜迟的眼神飘向后方,使着眼色。
孟淮妴扭头看去,是大头大脸的长轮。
也是好久不见,孟淮妴笑意深了几分,眼神不易察觉地,染了些看戏的意味。
长轮不负所望,用了个并不比姜迟高明的理由,道:“郡主,我一直难逢对手,想要请黛护卫与我切磋一二,不知郡主可否借人?”
孟淮妴倒要看看,为了让她不出门,这些人还能编出什么离谱的理由,谎话信口拈来:“她受伤了,不宜动武。”
而后,看向姜迟,以眼神驱赶她别挡着门。
姜迟看上去有些着急,但想不出借口。
此时,金脍出现,咳嗽几声,眼神飘忽地道:“我医术有点长进,或许可为黛护卫瞧瞧。”
“要骗我,也请用点心。”孟淮妴直接拆穿三人谎言。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由长轮道:“郡主,主上是担心出现意外情况,求个完美顺利,还请您今日别出门,您想玩什么,我们都可以陪您。”
完美顺利?
这是做什么呢,好难猜啊……
孟淮妴十分贴心,决定维护他的保密性,似笑非笑地看看三人,没有再要出门的意思,回到自己房中。
闲来无事,提笔作画。
一个时辰后,漫山灯火的告白场景,已成一幅画卷。
碎星见画成,就要凑过去看,孟淮妴却将画直接扔入火炉,看着它烧得一干二净。
“哎呀,郡主为何烧了?”
碎星虽然没看清,但知道定然好看。
自然是因为谨慎。孟淮妴没有解答,瞥见屋内古琴,又坐过去弹了半个时辰,接着下棋。用过午膳后,看了一刻池中鱼,还是忍不住要想究竟如何完美。
为了不自毁惊喜,她必须让脑子无暇思考那些,可此时却看不进书,只能琢磨些别的。
想了许久,她吩咐道:“我还不会雕刻石头,长轮,你们快去准备工具和书。”
很快,长轮就买回了一堆工具,孟淮妴翻了翻书,倒是极为细致,从入门到精通,没有废话,不由夸赞一句:“倒是挺会买的,你可是会石雕?”
若没做过研究,只怕容易被店家忽悠,买些杂七杂八的玩意。
长轮含糊道:“会一点。”
孟淮妴闭了闭眼,得,她好像又知道了点什么。
没再放任脑子细想,拿起一块石头,翻着书就是一顿乱刻。
此事较为新鲜,她渐渐有了点征服欲,定要把一块石头刻出个模样来不可。
如此沉迷其中,直到将近戌初,长轮来请。
孟淮妴看着手中一块不成人形的顽石,征服欲顿时消退,终于耗尽耐心,将石头一把捏碎,洗手理衣,随长轮而去。
见黛禾和碎星要跟来,长轮道:“郡主,她们不宜跟去。”
孟淮妴朝二人看了一眼,示意留下,独自离开。
天色已黑,宅子极大,走了许久后,才见到一个不同寻常的建筑。
是座三层高的楼,此楼之所以特别,是因占地面积极大,因此虽为三层,却可称“矮胖”。
瞧着倒是滑稽,孟淮妴有些忍俊不禁,迈步进入其内,笑意凝滞,被眼前所见震撼。
宽阔的屋内并无家具摆件,而是开满了世间百花,又以血红的曼珠沙华包裹着矮柱在中央围成了一个圈,屋中挂灯结彩,在亮如白昼的烛火中,更显灿烂夺目。
虽是入春,可能集如此多样的鲜花,依然要十分费心的。
待走到临近中央,有一个被鲜花装点的圈椅,孟淮妴坐于其上,眼前又是一亮。
只见前方两旁有数位披罗戴翠的人,带着各式乐器坐于两侧。林不复也赫然在列。
见到所有人都分外郑重,孟淮妴也不由十分期待起来。
当乐声起,屋内烛火骤灭,下一瞬,通过反射,中央亮起。
乐声即停,有一身披墨发,手持卧尸扇挡脸的人飘入中央。
孟淮妴一眼认出,其乃殷南殊。
只见他一身墨黑绸缎,如黑暗凝了人形,人形又挣扎出四肢。
仅是扮相,就夺人目光。
乐再起,从细腻到奔腾。
殷南殊随之起舞。
经验老道者,可以看出他并无舞蹈功底,但胜在常年习武,因此动作也都到位,舞姿很是优美。
此舞设计极为特别,颇具意境,透着舞者的心魂,完美表达其情意。
其动作大开大合,又收放自如,有细腻婉转。
翩然中透着力量,刚劲中道尽柔肠。
迅如急流,静同沉渊;猛似惊涛,缓若波光。像平静又起浪花的大海,也像天际垂落发着微光的银河。
这一身黑色绸缎,在翻转跳跃中露出衣摆下层层似发光的蓝。海浪翻涌时,如他心中汹涌爱意;风平浪静时,如他似水般的柔情。
银河晃眼之间,是贵重罕有的深度。
孟淮妴看得目不转睛,心魂随之起伏。
曲终之时,殷南殊如平静深海,移扇露脸,等一个答案:“阿妴,你可愿与我成亲?”
话落满室骤亮,那双浓墨般的眼睛除了深情,还有忐忑。
孟淮妴摇头浅笑:“我不是说了么……”
她说了成亲,就不会改变。没想到他竟还要耗费数日,准备这样的惊喜。
纵然隐约猜到,可当亲身经历,她还是很感动,很喜悦,也很惆怅。
惆怅他余寿不足,而喜悦难长。
向来不恋生命,如今却叹将来。
殷南殊却是心中猛地沉落,以为她的摇头是拒绝。
孟淮妴起身,行至他面前,抬手握住他的手,目中盯着他的脸,带着一丝悲伤和万般留恋,描摹着他的脸,手上则慢慢收着他的折扇。
当折扇最后一骨折上,殷南殊紧绷的心弦“啪”地一生断了,以为她要将一切收回,而借着被她握住的手,反使力将她整个拉至怀中。
孟淮妴心中一动,他送了一舞,便也想予他一舞。
于是松手推开他的胸膛,步伐转动间如云朵飘离,衣裙起落间合于海浪,数息间已动人心。
看出她在起舞,殷南殊却以为她要还舞,不愿她跳完,想也没想,将怀中的两枚翡翠戒指抛出。
他倾身而去,展扇翻转中一一接住两枚戒指,同时配合舞步,将人揽入怀中,扇送怀中人眼前,静待接过。
孟淮妴看得分明,他眼中不仅是情深,还有不容拒绝的强硬。
披着的墨发凑到了她的脸上,亦如绸缎般柔软珍贵。
她不由起了逗弄之心,抬手取下两枚戒指,却是挥手一抛。
殷南殊才起的喜意霎时沉落,可没有维持强硬,面对空下的怀中,只是兀自失落。
孟淮妴不忍演得太久,下一秒已转身,嵌入他仍旧维持拥抱的右臂之中。抬手,宽大衣袖滑落,两枚浓郁厚重的绿色翡翠,更衬得她手白如玉。
在殷南殊的怔愣之中,她合手,两指捏着其中一枚,将他仍维持展扇的左手掰出一指,套上。
紧接着,她露出一个足以涤荡心神的微笑,展开余下一枚戒指。
纯良,明净。不需要太大的弧度,已然是甜美至极。
“我不是说了么,成亲。”
殷南殊在这数息之内体验够了失而复得的滋味,压下激动,将戒指拿着,为她戴上。
与此同时,半空中传出一阵裂帛之声,无数花瓣纷纷飘落。
林不复激动得饱含热泪,挥手示意众人再奏一曲。
轻缓的乐声流淌中,孟淮妴捏住衣袖,抬起双手以袖挡住左右,踮脚在殷南殊双唇上印下一吻:“这个舞,我很喜欢。”
殷南殊鼻间充斥着她的浅淡香气,抓住她就要放下的手,继续挡住左右,印了回去,坦率地请求更多夸赞:“我自己编的。”
“那我……”孟淮妴抱住他,声音满是温度,“更喜欢了。”
拥抱之中,她的眼睛终于有闲暇装入旁的东西,错过飘落的花瓣,瞧见了曼珠沙华包裹着的柱上,一个个不同的物件。
松开怀抱后,注意到她的视线被吸引,殷南殊牵手带她到近前,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字句清晰地道:“这些,是我此前为你准备的礼物,原本打算在我死后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