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之后,我成了小偷与倡妓生的孩子。这是我可以活在阳光下的身份。
两周岁衣着华贵却以病容死亡的我,三周岁衣着寻常而健康活着的我,不会被人联想到一块,我不用再躲藏于暗处了。
这个身份唯一的不稳定之处,是连微只想要个孩子,他不在乎孩子的母亲是谁,甚至他自己也不清楚孩子的母亲是谁。
即便是按照连微有孕的时间推算起来,有可能的妓者也有二十名,难以确定。
不过这份不完美因素,在后来却能使我的身份更加可信,也少了麻烦。
在我成为大将军之后,无论我找不找自己的母亲,在皇帝看来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时间过去久远,更难以确定母亲是谁。
这个身份也不好大张旗鼓去寻找,找到后也无法验明血缘关系。是以,我不必去找母亲,不必尊称别人为母亲,并不会引起皇帝怀疑。
三岁起,我以小偷孩子的身份与连微生活在一起,但小偷的身份品行,父母是不会愿意让我与他长久生活在一起的。
于是连微在半个月内就因为偷盗未遂被打死了——这是父亲当初就和连微谈好的条件,他的孩子可以活,但他必须死。
而连微,爱子心切,只能同意。
连微故意在一次偷窃中失手被发现,然后激烈反抗,最终被打死。
连微的小偷身份是在被打死后才暴露出去的。
很多失主不管是不是连微偷的,都报官说起自己历年丢失的财物,想要搜查连微的宅院,以拿回自己被偷的东西。
那时正值孟丞相肃清官僚系统,朝野上下清洗官吏贪腐之风甚严,官府查没连微的偷窃之财后,将连微经商的钱财给我继承。
我也是得以,可以在连微死后,仍能光明正大地活得富足。
我在父母的指导下,让官府帮我置办住处,并请仆人照顾我。
我并非是一无所有的孤儿,官府便没有拒绝的理由,但由于连微的小偷身份暴露,官府给我的身份本改成了弃籍,给我安排的住处,环境上而言也不干净。
不过这些,都在我父母的算计之中。
官府帮我租的小院落,前是橙楼一条街,后是闹市。——当时官差让我在这片区域里选择,我是按照父母所言,选了他们精心挑选的地方。
以后父母来看我可以更好的隐藏身份行踪,在院中有什么声响也可以被遮盖个完全。那里离衡居王府不过几十里,父母运用轻功,倒也来去方便。
官府带我聘的仆人,实际上也是父亲的人。
我还救了路边的一个乞丐,便是长轮,他也是父亲安排的人,合理地送到我的身边。
我请的三个老师,也是祖父培养的人,从中挑出几个身份干净又可以教导学业的,扮演老师并非难事。
从此之后,在外人眼里,我用着连微的遗产生活着。
我在那里生活了五年,身边都是父母值得信任的属下,父母几乎日日都能来教导我,虽然我记不清三岁之前的事,但我觉得除了环境差点,和在王府中生活也无甚差别。
由于皇帝赶尽杀绝之心不死,父母已决心蓄力造反。因此父母所学,想倾囊相授于我,望我全部学成,可也只能教到八岁那年。
那年,他们安排好一切,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高兴地告诉我“你再等一等,很快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然后,按照安排,我身边的仆人卷走了我的全部财产,我报了官,但是官府抓捕盗贼都不能做到无遗漏,更何况是父亲的属下呢?
我做戏寻求三个老师帮助,但他们爱莫能助,只是看在我资质好的份上,给些钱打发我。
我拿着那些钱茫然两天,然后和长轮启程要离开京师。
邻居看着大包小包往马车放的行囊,自然是要问我几句的,我按照计划中的说辞,告诉他们我想去外面闯一闯,说不定可以拜一个顶厉害的师父,以后有能力更籍飞上枝头。
实际上,我被最多最强的人手保护着,去了数千里之外的荷苓省梁沂郡。
那里,有殷家最隐蔽的据点和最大的势力,是祖父在世时就暗中发展的。
在荷苓省,并不是所有部下都知道我的身份面目,但他们都知我是少主,效忠于我。我在梁沂郡过着我少主的生活,耐心地等着半个月后父母的到来。
然而半个月后,暗卫带回的消息却是我父母身亡。
他们,假死失败了。
活下来的暗卫由于参与布置着他们的计划,最终也目睹了他们身亡的惨状,我得以详细知晓一切……
祖父在世时培养的势力还不成熟,还没等保他全身而退,他就已被先帝害死。
祖父死后,父亲接手势力,同时也在不断吸纳人手壮大势力。
在我八岁时,留在皇城的暗卫有三十名,俱是忠心耿耿的精锐,但其中只有十人待在王府,为父母所用。
其余护卫,则皆是心性、品行不佳,早该处死之人。
之所以留着,是因为假死之局,不能没有属下丧命。
而注定会死的属下,自然是用本就不想留者最好。
仆从亦是如此。
府上本有很多品性好或忠心耿耿的仆从护卫,父母不想他们都送死,但又不能把所有人遣散,引起皇帝疑心早有防范。
自我在王府重病后,母亲扮演求道拜佛的痴狂之人,被父亲拆穿了几回江湖骗子后,母亲开始专心礼佛。她换上尼姑装束,还要求全府上下的男男女女都做尼姑、和尚打扮。
好在在父亲的控制下,保住了所有人的头发。但是这些奴仆却需要终日吃苦菜苦汤,不得发生男女感情。
这一操作使一部忠心的仆从护卫脱离王府,暗中去往梁沂郡,另一部分品性良好的仆从护卫则离开王府另寻出路。
经此一役,仍留下的仆从护卫被母亲故意许以重赏,并重新聘入一些早已调查过,品性不佳死不足惜的人做仆从护卫。
我“死”后,又以我的死亡为由,清理王府,换掉了许多人。
在日渐混乱压抑的王府中,那些品性不佳的仆从护卫心中的恶更被激发,为谋利益暗对府中老人使绊子,而母亲假装信任恶奴刁奴,最终府中老人都被恶奴刁奴取代,或求离府,或逃府而去。
离开的人中,父母打算继续留用的仆从护卫及其家眷都会陆续去到梁沂郡,包括管家。如今留在大将军府的管家,就是老管家的后代。
经过三回“换洗”,王府中仆从护卫已被换够。为了防止人多生乱,府中人手也减少了许多。次次安排足够谨慎符合情理,皇帝没有起疑。
至于暗卫,在皇帝看来,自祖父护父亲死亡那回,暗卫已被灭杀大半,后来守卫王府对抗刺客亦有死伤,是以那时在府中留下十名可信暗卫已合理。
在我八岁那年到梁沂郡后不久,有六十刺客整齐有序出现在王府。
那是父母故意引来的,皇帝的杀局。
按照计划,从那日起,衡居王府将不复存在。
在外的二十名暗卫,搬去找来更替的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年龄身段与父母差不多。
在刺客们屠杀王府众人,倒油放火的时候,父亲出来对敌。
刺客都蒙着面,再有府中下人逃窜乱喊,场面十分混乱,刺客们也难以通过身形辨认出自己人。
所以,母亲被自己的暗卫扮成的刺客,在众目睽睽下逼进了着火的屋内打斗。
父亲见状,打开身边刺客,冲入火中救她。
暗中有两名绝顶高手接应,他们得以金蝉脱壳。
离开已起大火的王府后,五人乔装出逃,另外二十名暗卫远远于各个方向跟随、观察。
五人逃至备好船的河边时,却见那里有上百人马静静等候。
为首一人,是父亲曾经的下将,亦是当时的正二品征西将军,也就是现在的威远侯。
父母之所以没能逃脱,正是因为他。
自与威远侯结识的多年,威远侯都是对父亲极为崇拜的态度,虽然比父亲小一岁,但他似乎毕生所求都是能与父亲结为异姓兄弟——他做弟弟。
其态度之诚挚,感情之执着,哪怕是父亲于低谷时期,皇帝表现出打压态度时,也不曾改变。
父亲一直没有答应,也是为了避免拖累他。
可就要假死的前几天,威远侯去找他,闲谈中再次提及结为异姓兄弟之事。
那一次,也许是考虑到很快世间将要再无殷重近这个人,又或许父亲是在为造反铺路,想要京中有人,于是,他答应了。
他本以为多年执着的崇拜他的威远侯,是真情实意可信的,没想到,就是多年拒绝后的突然答应,使得威远侯敏感地察觉不对。
威远侯其人,领兵打仗无甚能力,可看人的本事却很好,仅仅是因为我父亲答应了,他便脑子活络起来。
皇帝对殷家的态度,他并非不知。
所谓的崇拜,不过是趋炎附势的假意。逆帝意不改,也只是不到最后一刻的演到极致。
眼见着殷家气运将近,他是时候转向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