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房中,检查无人后,叶松突然出声:“相爱的人都有可能背叛。”
没有下文,但拓火君明白属下不赞同他的打算。
见他不搭理自己,叶松继续劝道:“主上,若得不到她的真心,就什么都不要说!否则,您还敢放任她在外吗?”
拓火君仍旧一意孤行。
叶松焦躁不安,绞尽脑汁地低声劝着。
“主上,您应以大局为重,若是为情所困,多年筹谋一朝成空,怎对得起老爷夫人,怎对得起您自己的付出……”
明白叶松是一心为大局考虑,也是出于尊重,拓火君始终没有打断他,亦不曾离开。
他负手而立,面对因炭火而没有关紧的窗,就站在房中听。
似乎,也想被这诚挚的劝谏说服。
可他的视线,却被窗外一层雪又一层雨吸引,脑中自己风雨无阻的练武和一道傲然身影的笑脸重叠,如何也分不开了。
虽然对父母的感情早已淡化,甚至可以说是无情,但他从小,就明白自己肩负责任。
他一直做得很好,曾经也认为自己不能儿女情长。
他明白自己背负家仇,必须报仇。
所以他不曾松懈,建功立业,七年前回京科考,也是探朝中局势。
没想到,又遇见了她,甚至得她追求。
是在正视自己的内心,也是在想让父母明白。他看着窗外,跪地三拜。
叶松住嘴,愣愣地看着他。
拓火君没有出声,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意念深深,想送去自己的心里话——
我从未提过,其实每次见她,都能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碰撞,直到被阳光刺入双目之后,我才坦然面对这种心动,从此知道自己爱她。
可我寿命不足,又要报仇。
曾经还顾虑过,她的父亲深受皇帝恩德,孟家不仅不可能造反,还会成为我造反路上最大的阻碍。我可能,需要杀她的父亲。
因此,虽总是被她撩动心弦,还是强迫自己拒绝。
分别五年,我在朝中安插的人手已够,兵马亦已养足,是时候开始造反了。
同时,我发现我还是好爱她,寿命越短,我便越不甘心就这样与她没有下文。
我以拓火君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我想在最后的生命里和她相处,我也想要放肆一场。
但我高估了自己,我控制不住自己,也许是寿命太短,我竟然想出言表达我的喜欢。
她怀疑我是连穼,我没有承认,也不想解释,这样暧昧也好,至少她在我身边,在对我投放情感。
她号脉的时候,我想过隐瞒,最终决定坦白我寿命不足。
这种举动有些卑劣,但我还是这样做了。我想,若她知道我寿命不足还愿意喜欢我,本就无情的她,就更会有所保留,哪怕施舍我一些喜欢,在我死后,也不会太难过的。
我应该可以疯狂追求她,然后在短暂的生命里和她开心的度过一段时间,可我还是狠不下心。
我想要她的爱,我想要我们相爱,可明明她已知晓我寿命不足,却还是担心她会在我死后难过……
现在,她已知晓我要造反,我想让她做皇帝。
哪怕她疑心病重,可只要有她这个选项,那么其他人,我就不能信任。
这是我殷家守护的江山,我要交给我信任的人。毕竟,除了因为爱她,我还明白,她是个极端正义的人——尽管这极端正义,使她的行为像个恶人。
爹,娘,新帝人选,你们也该赞成才是。
拓火君在心中讲述完,终于回答叶松,声音虽轻,但掷地有声。
“若得不到她的真心,我也要说。”
他起身,看向叶松,“她即便不真心喜欢,也是品行高洁的。叶叔,你不必担忧。”
叶松被他眼中不可分裂的信任镇住,垂下眼睛,抿唇不再言语。
拓火君走到书桌前,道:“叶叔,给我磨墨。”
翌日,孟淮妴从早起时,就难以抑制地期待起听到拓火君的名字。
可惜随着时间到了傍晚,仍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孟淮妴的心情被耗得不妙。
但拓火君,用行动证明,等待是值得的。
当一幅墨尚未干透的美人图出现在面前后,孟淮妴注意到他眼下的乌青,甚为感动。
拓火君才不要感动,他冷冷道:“别看我,看画。”
孟淮妴便又细细看去。
这是一幅美人烧画图。
无论是美人,还是美人所烧的画,都是她。绘得十分用心,连衣角的纹路都精心描出,比其它任何画师画的,都更像她。
画中的画,是难以言说的缠绵情绪。
画中,则是直白而磅礴的爱意。
爱意随着画中火焰,透纸而出,直穿人心。
孟淮妴的双目久久不能移开,这分明,是她第一次烧画的场景。
竟被他记在心上,如此清晰。
她的心开始疯狂发痒,紧接着又感到寒凉。
不是寒心,似是这副身躯内长出了一颗心,而后再慢慢覆盖原本那颗冰块。
冰块化作水,想要从眼中流出,却被框在眼眶内。
她没有抬头,不想这样轻易接受自己柔软的心,仍盯着画作。
她见过连穼的画,这是连穼的画风,室内一角也能画得恢弘大气,仿佛写出了画中人一生的波澜壮阔,道尽了一切美好风貌。
但不仅是连穼的画风,少了连穼画作透着的苍凉灰暗,有着拓火君的热烈和温暖,使得整幅画,都透着勃勃生机。
似乎,这生机还能传到身上,让她的心愈发火热起来。
在目光一寸寸描摹中,她突然发现,画中画的自己眼中,有几个字。
她倒也不掩饰,抬手拭去眼中的泪,凑近细瞧。
眼睛睁大又眯起,仍旧不能看清,正要去拿烛火,却见拓火君手上已经奉上烛光,照在眼边。
孟淮妴抬眼,对上一双饱含期盼与爱意的眼睛。
她心中一跳,顿时全身就被火热的心点起,萌生出一股陌生的羞意,继续垂眸去看自己眼中的字。
数息之后,她低喃出声:“殷南殊。”
这是白纸黑字上,楼中调查出的,平康王之子的姓名。
“是我。”
头顶传来的声音,像是三种声线重合,在人脑中回荡。
终于亲口承认了么。
殷家后人。
这一瞬间,孟淮妴想起长轮异常生气的那回。
【凭什么要拿自己赌对方会及时收手?】
【凭什么要拿一切去赌一个不算惨的结局!】
原来,那字字句句说的都是殷家,所以他们才会对戚婷儿一家那种想利用者,赶尽杀绝。
根据这两句话,可以想象,殷家与文耀帝的血海深仇。
紧接着,她又想起姜迟所言——
【二十个陌生人您都愿意舍命相救,若是将军杀百万人,您也定是会救的。】
原来,他一直都在担心,她会成为他造反路上的阻力。
这才会一直拒绝,好在刀剑相向时,不被私情所困。
“阿妴,我不想讲道理了。”
在过往随着他的身份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时,一道正邪难辨的声音穿入耳中,透着温温的水汽,道尽心中温柔。
殷南殊的眼睛如奔走的银河,引人踏上,他道:“既然你享受心痛,就应该满意我会死亡。那么,就请允许我,对你残忍一回。”
不想讲道理。
不是要毁了,而是明知留不住,也偏要试一试。
孟淮妴抬眼,脑中刚好想起曾与拓火君辩论的神剑那段话,两道声音将空间折叠,在此刻同时响起——
【郡主所言极是,本君,也很讲道理。】
【阿妴,我不想讲道理了。】
她的眼睛踏上银河,声音是不自知的温柔,她道:“好啊,明知留不住,我也要试一试。”
手指按在他的唇上,柔软的触感让她心安。她好像,有点知道,该怎么接这份真心了。
“我……”
殷南殊头轻轻摇动,蹭了蹭放在唇上的指尖才离开,道:“我不想听你的喜欢。”
若是告白,他只要最多的感情。
孟淮妴唇角轻勾,微微扬眉,不说也不拒,而是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你做的糕点了。”
墨迹已干,殷南殊收起画卷,轻轻点头道:“好,我……”
“可是天色已晚,我现在不想吃。”话被打断,孟淮妴拿过画卷,兀自收起。
殷南殊静静看着她收画,接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将画放好,等她向自己看来,才道:“无妨,我要做四个时辰。”
嘴上这样说,可他那眼中,分明是洞悉。
孟淮妴明白他的心思,微微停顿,这回顺他心意,看着他的眼下乌青,亲口解析道:“天色已晚。意思是,你已一夜未眠,再不休息,我会心疼的。”
刹那间,殷南殊眼中有惊喜跳跃万丈之高,脱口而出:“真的?”
孟淮妴没有再顺他心意,狡黠一笑,真心难辨:“我学得很快,对不对?”
学如何爱人么……
殷南殊嘴角牵动,有一分苦涩和无奈,只能点头承认:“你学得很好。”
然而下一瞬,他的苦涩消散无踪,脖子被两双有力的大手箍住不说,随着袭来的香风抬眼间,就见一张美得摄人心魄的脸几乎是抵在鼻尖。
他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喉间,只听那双无情的薄唇吐露出多情的话——
“我好想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