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是个秃顶的中年人,高度近视,拿着报告单一会儿靠近眼睛,一会儿远离。
“嗯......也没什么太大问题,就是孩子可能最近压力有些大,你们做家长的也不要老逼着孩子。”
医生放下单子,看向北青越,“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或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北青越回答说。
能说什么?说他看到一个只有半边脸的北青越每天睡在自己床上?谁会信?他当然知道要对医生讲实话,但如果这样他回家还免不了一顿说教。
没必要,所以没有。
“他能有什么压力,每天好吃好喝供着,出了这档子的事还不是他自己不注意,他如果多留个心眼就不会这样......”
看吧,北勇又给他下判定书了,北青越听得都快麻木了,指甲扣着手心。
“有什么你就说什么,让你蹦出几个字怎么这么难?”陶薇拉着北青越的手,拧着眉,“医生啊,这孩子总说自己睡不着,整宿整宿开着灯到天亮,你看,要不要开些什么药来吃吃看?”
“医生都说了没病,开什么药,没病能乱吃药吗?”
“北大勇我没跟你说话!”
......
没完没了了。
他就不应该答应来。
北青越来学校报道那天,被安排到原来的班主任教的班。
兰瑾打量了下教室还有没有空位,目光锁定到后面的位置,用戒尺指了指给北青越看:“那,正好还多余两个空位,你去那坐。”
北青越应了一声,迎着众多好奇打量的目光,走下讲台到刚刚指的位置上,将书包挂到桌子侧边的钩上才坐下。
“青越。”兰瑾突然又想到什么忘了跟他说了。
北青越听到名字抬起头,没睡好的面容有些疲惫,碎发下的眼睛无神看着。
刚刚并没有正脸看到他,兰瑾看到他的状态先是一怔,而后才开口说:“......那个,你有时间去把头发剪了染回正常色,这样不好打理学校也不让。”
“嗯。”北青越喉结攒动,含糊应了一声。
兰瑾看他这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最后说:“你以前的成绩上大学也绰绰有余,多想别的没用,现在静下心来只往一个地方使劲,效果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嗯。”
兰瑾任崇平七中高三部的数学老师这么多年,也教了北青越一年,她自然了解北青越什么性子,说“嗯”了就算完全没听进去。
关于他艺考作弊被禁考的事学校早就传开了,什么过分的话都有,但她知道以北青越的实力根本没必要作弊。
不过她作为一个老师能做的也只有认真教好学习的事、关心每个孩子的学习任务和心理健康,别的什么也帮不上。
“你听不听也无所谓,老师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兰瑾掏出教案和扩音器,“好了,现在拿书出来开始上课,前两天让你们找出必修一、二、三册的书,我们花一个月的时间从头开始复习一遍......”
开学已经有三天了,北青越是今天才来报道的,早上还被带着去弄复读手续和宿舍安排。
前天去看心理医生回来后,他主动提出去学校宿舍住,虽然只是为了不想看到那个床上只有半边脸的北青越,但他爸妈没同意,说什么都要让他在家住。北青越只好说住宿舍离教室近,他也有更多时间学习,换个环境说不定就能睡着,巴拉巴拉争了一堆最后才同意他住。
上了一下午的课,晚修自习课也全用来测卷子。
虽然北青越早就适应了这种节奏,但睡眠不够的他还是在测卷上打起了瞌睡,兰瑾只当他还没适应过来,让他提早回了宿舍休息,她担心照北青越这样的状态迟早出事。
走之前兰瑾还提醒他:“你明天如果还这个状态上课,我不保证其他老师能忍,北青越,你得快点调整过来,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过不去的。”
“嗯,知道了。”
还是一样的没听进去。
“你知道个屁,明天还这样看我抽不抽你。”
“我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兰老师想让他快点振作起来,可他就是提不起劲,他想不到明天要过成什么样,想不到未来该怎么走,这不是迷茫,他压根就没想过要求救或自救,因为他的人生已经完了,已经斑驳一片了。
跟那个曾经的天赋型热血怪、那个意气风发走哪都是焦点、说要用一支笔画世界的少年已经被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了。
高中的住宿环境没这么的好,更何况还是个小县城的高中,连空调都没有。
北青越刚推开门就觉得里面闷热无比,打开灯,就能看见绿色铁杆的四张上下床,头顶的大风扇“呜呜”的吹,墙面脱落了好多皮。
一个宿舍能住个八人。
还是别班的宿舍,因为位置不够了。
北青越扫了一圈,确定那个半张脸的他没从家跟过来。
这个宿舍有六个人,还剩两个床位就把北青越安排进来了。
当时搬进来的时候还没人回来,因为大家学习时间紧,都是晚自习结束才回来洗澡休息的。
北青越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具去洗澡,快结束的时候听到一群打闹声,应该是他的舍友晚自习下课回来了。
正当他拧开门把手打算出去的时候,就听到一阵骂声:
“艹了,我的东西放上面全被拿下来了!谁的位置?他妈动我东西也不说一声!”
有其他人安慰他:“今天下午老林不是说了我们宿舍要进来一位了么。”
“那我又不知道睡的是我上铺,这下好了,我东西都没地放了,今天本来就够烦的了,我们宿舍都这么挤了,干嘛不去别地!”
接着北青越就听到砸东西的声音。
他收回拧门把的手,想等人说完再出去。
“是谁啊,哪个班的,现在才搬进来,早干嘛去了。”
很显然,这哥们的怒火还没消散。
“就那个上一届高三美术艺考作弊那个,回来复读的,听说在四班来着。”
北青越听到这内心毫无波澜,发丝上的水珠滴落滑进脖子里,很痒,他抬手抓红了一片。
声音还在继续:“他啊,我说谁这么没素质,祸害,活该被禁考。”
说完北青越就开门出来了,大家听到动静统一朝卫生间的门口看去,他们显然是不知道里面有人的,全都愣住。
北青越将洗漱的东西摆放好,用另一条干的毛巾胡乱扒拉了下头发。
整个宿舍安静的连呼吸都听得到。
他擦完侧头看向那些人,目光停落在他下铺坐着的那个平头男生,碎发挡着的黑眸平静如水,但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平头男生被他看的吓跳起来,憋红了脸,急忙道:“我没说话,这、这不是我位置。”说着趿拉着拖鞋急忙回到另一边的上铺床位。
一时间也没人敢出声。
北青越扫了一遍这些人,有的坐在自己的床上,有的还站着整理东西,看到北青越看过来都心虚躲开视线。
“没关系的。”北青越说:“我又不会发疯打人,很好相处的,不用紧绷着,大家还要一起住一年呢。”
他没管他们爬上自己的床,刚踩一个梯就看到那个半张脸的北青越已经平躺在上面,侧头过来咧唇看他。
“......”
北青越又爬下来,今晚不能睡这张床了。
刚刚一直站旁边有点瘦的男生见他上去正想回到自己的下铺,又看他爬下来,停住没敢说话。
北青越察觉到他的动作,下来的时候握住男生的肩,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的床上有人睡了,我今晚睡不了了,得出去找地睡,一会儿查寝的时候你帮我应付一下,可以么?”
“可以......”男生点点头。
“别跟其他人说我床上有人,好么?”
“好......”男生抖了一下,声音有点颤。
床上本来就空着,哪有人。
男生有点尿了。
北青越拍了拍他的肩,拿了校服外套和手机就出去了,留下懵逼的其他人,在他走后一个劲的问那个男生他怎么走了。
这个点下晚修已经有十多分钟了,教学楼基本已经空了,校园里黑漆漆空荡荡的,只有风声。
但教室有监控,他可不能真在上面睡一晚,万一被兰瑾查监控看到,于是他打算翻墙溜出学校住。
学校围栏不算高,他之前有翻过几次,所以早就轻车熟路知道那里翻能躲避监控了。
北青越成功翻出去以后拿手机找了离这最近的酒店,走路过去就十来分钟。
他也不记得那个半张脸的自己是哪天出现的了,反正就在这个暑假,就在他被陷害作弊终身禁考的时候。
每到他开始有困意想睡觉的时候,半张脸的北青越早就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笑着看他,也不说话也不动,就躺着、看着。
换谁敢睡?
宿舍的床又不大,地板也不干净,连椅子都没有,他想将就都不行,只能出去睡。
北青越完全就算聚不了神走的,只知道往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一家关了门的店门口停下了。
“贝努鸟”
那家店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