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幢幢,风声寂寂。
雪压了枝头半指厚,混着杏梅几许冷冽暗香,延着松淮山一路往上蔓延,隔开重重阻物直达山顶,缭绕吞吐,不肯消退,笼得雾中虚影浑似一座仙气缭绕的仙宫玉台,神秘而瑰丽。
雾凇沆砀,天地苍茫。即便是这样冷清寡淡的景象,却也挡不住自山顶蔓下的一片盛气。
“山顶这般热闹,可是有花烛之喜?”
“非也,修仙之人,如何行红尘之事?”
“莫非,是有人得道成仙?”
“哈!这数千年来可曾有一道天劫劈下来过?当真鬼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说,这山上为何这般热闹?”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吧。”回答之人抱臂昂头,神色得意,偏要故作神秘,半天都不肯讲,弄得周围怨声一片,叫喊连连。
“呔!你这蠢货,赶快说!”
“误了爷的好事,要你好看!”
“磨磨唧唧的还是不是大老爷们儿?”
“唉行行行,我说,我说。请看那边,”那人将手指向松淮山顶上那终日不散的雾气里一抹儿虚影,笑嘻嘻道,“山顶上立着的那座宫殿,都看见了么?”
“看见了,我们又不瞎!”
“再说废话,一掌劈死你!”
那人叼着棵狼尾草,靠在碗口粗的大树上,懒洋洋道:“曜月宗,听过没?”
周围议论之声纷起,各人脸上有各样表情,却都清一色的面面相觑,兀自摇头,皆道:“没有!”
“呵,量你们这帮蠢货也没听过!”
那人吐了狼尾草,慢悠悠从树边挪开,站直了身体。打眼一看,竟也是个身长玉立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穿着不甚华贵,棉麻交领短衫,腰缠蹀躞带,上面挂了一堆零零散散的小物件,精致玲珑,随着他动作的变化而碰撞出清脆叮响;黑色束脚裤,裤脚收紧,脚上蹬一双老旧的方口黑布鞋,显出几分干净利落的乡野气息。脑后那一个圆鼓鼓的发髻似乎是被他用黑布条随意绾起的,额前脑后几丝呆毛四仰八叉、稍显杂乱,可看脸,却又冲淡了这份潦草,甚至平添几分落拓不羁的俊美。
这少年顶着一副笑眼弯弯人畜无害的温和模样,眉峰却斜飞入鬓,挑起来多了几分玩世不恭,陡然生出些潇洒狷狂的野劲儿来。嘴角一勾,眉毛一挑,俏皮中又掺三分狡黠,更是摄人心魄,夺人心魂儿,勾的周围不少闺中少女春心荡漾,脸颊绯红,暗戳戳一顿缠绵悱恻的胡思乱想。
却都被一声轻咳给拉回了现实。
“曜月宗,乃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修真界里排名第一的仙门宗派,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榜中翘首!”那少年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仿佛此刻光是站在这里谈论起那所谓的“天下第一”、“榜中翘首”,便已是荣幸至极。
“而要说起这曜月宗的宗主,嚯,那来头可就不小了!”
“哦?如何不小?”
“曜月宗的宗主,乃是那位心怀凌云志、屠尽天下恶,又以一把雪翎剑除尽世间邪祟,铲尽世间凶兽,造福了芸芸众生的天之骄子,正道之光——道元真人李姚和是也!”一口气吐尽,胸腔早已震颤不已。丁恕缓了一两秒,这才在众人一片质疑的目光中敛去激动神色,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罢了!就算说了,你们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只需要知道他是个很**很牛逼的人物就可以了!”
有人伸着脖子道:“可修真界里那些有本事的奇人异士我们多少都听过些,你既然说他很厉害,那为何我们从未听人提起过?”
“是啊是啊,我也没听过,你呢?”
"没有!到底是烧窑的还是卖炭的,说来听听!”
“你该不会是胡诌的一个人吧!”
丁恕听后眉头一竖,怒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胡邹?我做什么要胡诌出这样一号人物?我是闲得慌啊还是吃饱了撑的?!”
“那你且说,这山上这般浩大盛况,跟这位……道什么真人的又有什么关系?”
丁恕“哼”了声,佯装大气,不再与方才的事斤斤计较,道:“当然是因为近日曜月宗要选新的宗主,搞了一个什么选拔大会来筛选门下众人。”他冲最前面那个粗眉圆眼、每次都爱跟他唱反调的彪形大汉扬了扬下巴,道:“选拔大会,你知道么?”
彪形大汉一愣,圆溜的眼眨了又眨,瓮声瓮气道:“不知道。”
他又冲大汉一旁那个瘦成竹竿儿的矮个儿道:“那你知道么?”
矮个儿声若蚊蝇:“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丁恕笑着打了个响指,“这世上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但不知道,却不一定代表它不存在。”
丁恕心下已然平息,又在腹内暗暗组织了一下语言,正欲开口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狂吹一通那道元真人的光明事迹时,人群中却有人先他一步开了口。并且,一抛就抛出了好几个令丁恕眉角生疼的难题。
“可是,曜月宗的现任宗主不是卢皆木么?”
丁恕眉梢微挑,心道原来还有懂这些事情的人,又是喜悦又是忧愁,生怕一个说错抖露了马脚,却仍旧不动声色地点头,道:“是。不过,选拔大会过后就不是了。”
“噢?你的意思是,那位道元真人会是下一任的曜月宗宗主?”
丁恕神色如常,眼皮微抬,眼珠在眼眶里微微转动了一下,道:“自然。”
“那么,你又为何这样笃定他就是下一任宗主的?”
语落,一时鸦雀无声。丁恕眼皮跳了跳,抬着眼扫视了一圈人群,似乎是想找出那个提问的人。可看其脸,却又僵硬无比,喉中也像是被什么异物堵住了一般,半晌都答不上话。
对此,丁恕表示:他的确答不上来这个话!
毕竟,总不能说他是看书看来的吧!?
原著里的李姚和的确是一个天纵奇才、天之骄子,三岁入道七岁悟道,不过弱冠之年就已能同当时的曜月宗宗主卢皆木一较高下。两把响当当的灵剑剑刃相碰,灵光乍现,霎时搅的整个曜月宗风雨欲来,天昏地暗。此情此景,此人此局,只配得上两个字:精彩!
天之骄子李姚和,二十又一,不过弱冠,却提一把锋芒逼人的雪翎剑见招拆招步步紧逼,逼的那卢皆木冷汗直流、节节后退,只得不断侧剑去抵挡那股挟着凌厉劲风的森然剑气,不至于让自己落入下风,却也讨不到一点好处。当真在小辈面前丢尽了面子、吃尽了败仗,只恨不能一头撞死在那雪翎剑的剑刃上好了结窝囊的此生。
而李姚和此人,又的确是个好苗子。不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心理素质,都胜过了同年龄段的许多修士,后来也是一路披荆斩棘、扶摇直上,历经重重磨难万般刁难后终于坐稳了那万人哄抢的宗主之位,掌一宗之权,一方之势,势力滔天,人人敬之,亲之,却不避之,当真凭借气节笼络了人心。
只可惜,是天之骄子,却不是天选之子。
每每提到这个,丁恕心里便一阵痛心不已,就连自己这样一个置身事外、看个小说只为打发点时间的的吃瓜看客都忍不住与之共情,为之叹息。
反而是那天杀的挂逼男主,一路开挂中奖不说,走路上都能随便捡到一本不知道是哪个得了老年痴呆的绝世高人遗落的功法秘籍,再用他那具天赋比李姚和还要逆天数倍的身体修炼一个月,仅仅一个月,就他妈直接从一个被人肆意践踏、任人宰割却仍旧坚强不屈屹立不倒没事儿还会乐观幽默又逞强地说上一句“嗐,也没多大个事儿”实际上却比谁都委屈又比谁都记仇的毛头小子摇身一变,变成个在过往欺辱过他的老熟人眼里看来忍辱负重多年不为别的只为报当年受辱之仇诬陷之罪且成神野心永远大于天的孤傲清高爽文大男主!而且,还不是那种传统套路文里的龙傲天式大男主,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什么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他男主哥,前期千人雷、万人嫌,爹娘早死,弟妹早夭,被黑心街坊卖到一户有钱人家里做下人,又因性格太烈骨头太硬,被那户人家里的少爷连带着下人百般欺辱、万般折磨,又是不给饭吃又是吊在大树上抽,一张帅气逼人的主角脸硬是给活生生抽出了病气,面黄肌瘦、嘴唇发白,只有透过双眼里的一点微光才能看出他内里那坚不可摧又无可撼动的远大志气!
故而,异性缘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后期虽然一路逆袭,营养也随境遇的改变而渐渐跟上了,到最后辟了谷,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与被人欺辱的问题了,可又因为一心扑在为民除害与飞升成仙的事业上,逐渐忽略了感情问题;找上门、抛出绣球的女子也不少,可那一个满心都是事业与抱负、满脸都写着“性冷淡”的男人,你让他如何心甘情愿坠入一条恋河中,又如何谈一场甜甜蜜蜜的恋爱?!
至于霸王硬上弓,软的不行来硬的,明的不行来暗的……呵呵,算了吧……谁不想多活几年呢?
综上,这位在广大读者看来疑似在那方面有问题的男主,自然是一个——
没有感情线的大男主!
读者之中,有人拍手叫好,有人破口大骂。风评两极分化极其严重。不过,评论区再怎么激烈争吵,问祖骂宗,也依然撼动不了作者那极厚的脸皮与那颗继续将故事写下去的野心——
话接上文,自从男主修炼完那本绝世秘籍,成功激发出体内蕴含的强大灵力后,他的人生之路,自此才彻底崛起——
或许是因为长相太过普通(实际却帅的惨绝人寰),亦或是气质太过庸俗(实际虽然有点**丝但该装的逼是一点都没少装),以至于明明已经走上了变强之路,却仍旧被一些不相熟又很狗眼看人低的弱智反派当成是废柴,不是嘲讽拉踩就是栽赃陷害,反正就是不把男主当根儿葱,与之前的老熟人们一般的无脑、一般的套路、一般的no zuo no die。于是乎,不出意外,这些反派们的下场无一例外都是被最后被逼得不得不动手展现真实力再顺带装把逼的男主啪啪打脸、狠甩耳光,亦或是千刀万剐、抽筋拔骨,从此不是废了就是死了。总之,戏份骤减,默默退场,以至于查无此人!
通篇都透着股令人窒息的男频味儿,剧情还如此的降智,如此的恶心,如此的不合逻辑,跟其它任何一部走废柴逆袭路子的爽文小说比起来,都可以称得上是狗屎中的狗屎,极品中的极品!
尤其是文中某一处,讲的是男主遭人暗害,被人推进万千条毒蛇盘踞的深谷之中。按说就算是个神,在这种情况下也是必死无疑,并且死无葬身之地,可男主这个挂逼不仅没死,反而还完好无损地从那蛇谷里爬了出来;不仅爬了出来,还莫名获得了一具百毒不侵的身体与一身见血自愈的奇异体质!
从此,任何毒药对他都不起作用,任何伤口都会因他体内盘踞着的万毒相攻而自动愈合,任何人来了不是被他打死就是被他那打不死的体质给活活气死。男主以一己之力敌千毒万仞,挡十方暗算,最后不仅打败了书中所有与他作对的反派,更是轻松实现了当初自以为痴心妄想幼稚无比的人生幻想——飞升成仙。
至此,男主成神!
其余配角,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不管是男主挚友还是男主对手,到最后的最后,通通都死了。
就连一个出场时间不足一分钟,还没男主掉进的那个深谷里其中一条毒蛇戏份多的无辜路人,也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男主飞升路上的垫脚石,在最后那场惨烈无比的正邪大战里,死了!
咱就是说,写了这么多废文,注了这么多废水,你直接一开始写他捡了颗人参吃了之后当场得道成仙实现了人生目标的同时也让所有正义的配角们共同收获了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难道不好么?!!码了这么多字到底是想表达什么?!表达你愚蠢的才智?表达你逆天的剧情?表达你狗屁不通的逻辑还是表达你连小学生都不如的文笔?
反正到最后,爽也爽不起来,恨也恨不起来,把数万读者折磨得满目狰狞浑似疯狗,张牙舞爪到想拉出一根绳子当场勒死那狗逼作者!
因此,这部小说的打分人数虽然高达上千人,可评分综合下来却只有可怜的1分,低到离谱,直接创下某j历史新低,瞬间ko了同时期同频道同榜单的所有网文,成功提名了象征着无上荣誉与至高权位的本年度水位最高逼死读者人数最多的金扫帚注水烂文奖!
实至名归了属于是。
至于那1分,显然是因为配角塑造的还算不错,在读者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以至于读者都不忍心给它个大零蛋(也或许某j最低评分只有1分)所以才昧着良心打下的。虽然配角们再牛逼再无敌再卓尔不凡再无所不能,但是只要男主一出场都会瞬间被秒成渣黯然失色,不是沦为陪衬给男主当背景板就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独自发光发热,自我开导……
可架不住读者喜欢啊!尤其是像李姚和这种温和正义天赋卓越却又卓越得很有分寸合乎情理的正道之光,从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从来都是不疾不徐心如止水,总能在每次的危难之中保全自己,顺带救下无数无辜百姓,积下功德数件,把广大读者感动得热泪盈眶、口水横流,简直都想直接给他颁个全文最佳配角奖。
然而……
唉,提起这个,丁恕心里就一阵火大,恨不能一刀砍死那个傻逼作者。
——他把人李姚和给写死了!
死就死呗。
可这样一个要实力有实力,要气节有气节的名门君子,你就不能让他死的大义凛然死的轰轰烈烈死的惊天动地一些吗?!
再不济,好歹也明白自个儿是怎么死的,又是因为什么死的啊!
偏要因为在主角和终极boss打的热火朝天之时没注意,就这样被一把不知从哪儿飞出的黑剑给稀里糊涂刺死了。这样死的不明不白,委屈可怜,别说李姚和自己了,就连屏幕外坐拥上帝视角并且人均一个福尔摩斯大脑的广大读者到最后也没推理出来李姚和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
如此生硬,如此降智,如此不合逻辑又如此令人大跌眼镜破口大骂的诡异死法……
以及这反转得如此惊为天人的炮灰命运!
这这这,这不是把读者当猴儿耍吗?!
简直能把读者气到翻白眼,把粉丝气到心肌梗塞,把死人气到从棺材板里蹦出来!
想到此处,丁恕义愤填膺,气血上头,张口就道:“他如果不该当宗主,谁又该当?!”
男主慕霄那个凡事靠天靠地靠运气靠一身足以撼动本书世界观的的bug级天赋但就是不靠自己真本事哪怕摆烂一辈子也会稳稳躺赢的挂逼吗?!
人群一片哗然,有人啧声道:“听这打抱不平的语气,莫非你和那道什么的真人有什么关系?”
丁恕吊儿郎当往树上一靠,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意味不明但却总瞧着有点假的微笑,温声道:“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众人横眉瞪眼,唏嘘一片,登时作鸟兽散,卖菜的卖菜、吆喝的吆喝去了。
丁恕微微眯眼,望向天上。
冬日萧瑟而肃杀,连云层里折射下来的阳光都泛着股凛冽,头上的枯叶打着旋儿落下,丁恕一动脚,“咔嚓”一声,那叶子登时便粉身碎骨。
眼前短暂地出现了几抹不太真实的晕眩与恍惚,丁恕抬手按了按眼皮。再一睁眼,却发现面前竟然还站着一个人,跟桩木头似的定定立在那儿,半天不动。也不知是忽然出现的,还是原先就拥在人群里后来却没跟着人群散开的,总之,丁恕竟是许久都未曾注意到这里还站着个大活人,当真青天白日活见鬼。
那人一身水墨广袖对襟长袍,领边镶金丝,袖边刺银碎,墨痕上方的素采袍面水纹翻滚,玄色竹叶腰封束黑金腰带,上坠镂空碧绿的琉璃佩,衬得此人身形纤长端正,站姿稳重。乌发如瀑洒至腰间,脑后用云纹木簪虚虚绾了个发髻,乍一看,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仙人风范。不似凡间俗人,浑似天界尤物。
这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从地摊儿里走出来的!
丁恕偏头望了眼街两边叫卖声震天的菜摊子,发现摊主都在,这才回了头,目光对上面前这人,疑惑不减反增,扬眉道:“怎么?”
再仔细一看,此人气质上乘,样貌更上乘。像那个什么《爱莲说》里写到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五官端正,神态平和,气质更是清冽到没挑儿,真真是个赏心悦目的主儿。
那人冲丁恕作了一揖,上前,乌黑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丁恕,把丁恕盯得多少有些不自在,连忙用一种坦荡而又暗含警告的目光回敬他。
岂料这人直接无视了丁恕不甚友好的面色,道:“我还是想知道,你方才所提到的那个人,为何一定就会当上宗主?”
丁恕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他,见他靠的如此之近,近到早已超过了现代社交中的安全距离,心下更加别扭了。从树上移走,后退了几步,又换了个半边肩膀靠树的体面姿势,这才浑身通畅,神色从容,懒洋洋问:“你是什么人?”
丁恕目光落在那人腰间的琉璃玉佩上,仿佛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目光透亮,声音也跟着扬了一个度:“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曜月宗里哪个准备参加选拔大会的小弟子吧!”
那人一愣,也没着急否认,反而点了点头,慢条斯理道:“不错。”
丁恕抱手,眼睛在笑意生起的瞬间陡然弯成了月牙儿,语气也变得热情快活了起来:“不愧是仙门名派培养出来的人才,跟旁人就是不一样。这般大方利落,倒叫我不知怎么接话了!”
听这语气,却有几分不可明说的阴阳怪气。明明刚才还在称颂曜月宗天下第一、榜中翘首,这下却连宗带人一块儿贬了。换作旁人,怕是要被他这一翻矛盾言辞给搞的晕头转向、不知所云了。
那人却没有。不仅没有,反而依旧耐着性子,气息四平八稳,咬字清晰无比:“不必接话,只答方才的问题便是。”
丁恕想了想,双手摊开,道:“这个问题很简单啊。”
他迟疑了一下,才缓缓道:“李姚和天资聪慧,道心坚固,眼界又如此高远,就以上三点来说,已然远超其他人数倍。况且,书里不是有句话,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吗?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可他却真正做到了。放眼这整个曜月宗,又岂能找得出第二个如他这般的人?”
他眸子明亮如星,说话时微光闪动:“这答案,不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么,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那人沉思了一下,道:“有道理。不过,‘心怀凌云志,屠尽天下恶’——这两句话,我倒是从未听过。是出自你口吗?”
丁恕点头。
其实,倒不是丁恕原创的,而是大眼上有关原作的超话里某个李姚和的狂热死忠粉在发表对李姚和的崇拜与感叹时随手写下的,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传遍了整个读者圈乃至圈外。
众所周知,网文界里能火到出圈的文,无非两种——特别好的,和特别烂的。
而《我的逆天飞升之旅》这本千年难得一见的奇葩神作,那就不用多说了,文如其名,逆天无比,糟糕透顶,每一步都精准无比地踩在读者的雷点上,显然属于后者。
之后,各大平台上只要是有关李姚和的同人作品,不管是文还是画,不管是文案简介还是作品本身,都一定会引用这句名言。
虽然中二,但也精准。
丁恕道:“还有要问的么,快点问,天太冷了,我又没有你们修仙之人那样的体质,扛不住冷,待会儿要是冻死在你面前估计你也不好收拾。”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道:“最后一个问题。”
丁恕道:“问。”
那人道:“除尽世间邪祟,铲尽世间凶兽——这也是他么?”
丁恕微顿,道:“这个嘛——”
是他。不过,是很久以后的他。至少现在,李姚和虽然是个实力强悍,比起同辈甚至长辈也不遑多让的青年才俊,但心中却只有满腔无处释放的热血与未经人事的纯善,用网友们的话来说就是圣母心泛滥。比起日后那个历经艰难险阻、见识过人性丑恶后却仍坚守道义的道元真人,无论是头脑还是心性,都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算一算,李姚和现在大概也才二十出头,距离他真正成为道元真人,并且声名远扬贯穿八方之时,还有几十年的路途要走。
而《我的逆天飞升之旅》这本修真文的世界观设定又极其老套落后,其中但凡是修道之人,皆可根据自身修为与对道法的深悟理解来增加自己的寿元,从而在漫漫长路上宛若飞絮般漫无目的地追求那所谓得道成仙的飘渺美梦。也不知道到了最后,是会先飞升,还是会先疯掉。
总之,还是那句话,这本小说除了配角人设塑造的还算不错外,其他包括剧情爽度、文笔立意、男主人设等等,都极其得垃圾俗套,拉的一批,遭人诟病的点就是十只手都数不过来。因此,寿元长到离谱这一点与这本书的其他槽点比起来,压根不算什么。
丁恕道:“你觉得他做得到么?”
那人再次沉默半晌,目光沉沉,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丁恕都快等的不耐烦了,正准备抬脚跑路时,那人才开了口:“做不做得到,不由他做主。天下妖邪,也并非只归他一人管。”
丁恕思忖片刻,道:“我听出你的意思了。无非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做人不能要求别人,自己办不到的事,更不能强求别人——是吧?”
那人道:“是。”
丁恕道:“你说的在理。不过,要不要做这件事,以及有没有除恶扬善兼济天下的决心,却是他自己说了算。”
那人定定看着他,眉间崩紧的肌肉渐渐舒展,目光也清明了起来,好似终于想通什么一般,轻声道:“好。”
说罢,转身欲走。
丁恕却忽然叫住他:“你等等。”
那人驻足转身。
丁恕走过来,绕着他轻轻转了一圈儿,目光似探究,又似欣赏,倏然莞尔一笑,道:“你这人怪有意思的,对别人的事就这么操心?”
那人神色依旧正经,从容不迫,道:“此人在同辈里颇负盛名,我与他素日里虽然没有交集,但他的事,也略闻一二。提起他,谁又不想多了解一下呢?”
噢,这意思,大概跟学校里的学生议论学霸八卦校草什么的差不多吧。
丁恕眉眼弯弯,笑意不减反增:“可我看你的问题,却好像有些超出常人操心的范畴了?”
就好比大家都在议论学霸今天又开创什么新历史说出什么逼格拉满的话时,这时却忽然有人跳出来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他考第一有没有压力?他在讲台上说的那些话真的是出自他的本心吗?他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子,精神内核又是何种情况?”
多少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罢了!”
丁恕伸了伸懒腰,不等那人答话,反手便指向远处一片人群熙攘的地方,道:“喝一杯?云涧楼的茶,可暖身子骨儿了!”
寒风冷冽,天色空明。
街上行人步履匆匆,神色惶惶,无一不裹紧衣服顶着冷风前行。一旁的菜摊子里偶有讨价还价声与冲天叫骂声,什么“便宜点,几个铜板儿得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乔塘关小霸王你也敢惹”、“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活该千刀万剐遭人迭奸”,诸如此类不堪入耳的话语如肆虐的冷风般灌进耳里,灌得人头皮发麻,眼冒金星,不忍在这街上停留半步。
丁恕却充耳不闻,只一味地领着那人往前走。
路过一处菜摊子前,忽有叮里哐啷一通乱响。看戏的人默契十足地靠拢成一个圈儿,围着那异响之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人当场嗑起了瓜子。圈里的情景不甚清晰,叫喊的话却是格外响亮,一飘三尺高。光听不看也能教外面的人分辨出那圈儿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天杀的,朱福贵儿你个记吃不记打的狗东西,上次才把你收拾完,这次居然又去找那勾栏贱人?!活腻歪了直说,看老娘我今天不打断你的狗腿!”
话罢,又是一阵乒乓作响,似乎是那菜摊子被什么突如其来的锐器给挑翻了,青菜豆腐簌簌乱飞,锐器劈得空气猎猎作响,人圈如一通乱糟糟的浆糊般随那烂菜叶子流动着,议论着,手舞足蹈地闹着笑着。气氛一时欢愉无比,半点看不出是在打架。
“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杀猪般的的哀嚎从人群里陡然破出,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意与绵延的余音回荡在整条街上,无比的惨烈,无比的刺耳,无比的令人动容,又无比的令人蛋疼。
人群的呼喊声愈发响亮,似乎是在为圈里那两位主角呐喊助威。
丁恕路过这里时,面色依旧没什么变化,还顺手从那人群里接过一把瓜子,捧在手里喀喀嗑了几口,吐掉瓜子皮儿,这才对身后那一脸惊疑不定、仿佛从未见过这般宏大场面的青年说道:“不用管。人家家事,咱可管不着。”
那青年面色颇为担忧:“可是看着像要出人命。”
丁恕随手推开一个被挤出人群后大声嚷嚷的看客,道:“怎么说呢,市井闹巷不比你们仙山玉殿,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像这种烂事每天多的很,今天管了明天还有,明天管了后天还有,管不完。”
那青年犹豫半晌,这才放弃心中拉架的念头,神态逐渐由犹豫变成妥协一般的无奈,左右乱看一阵,道:“云涧楼,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