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的安全屋,与其说是庇护所,不如说更像一个冰冷的审讯室。空气里弥漫着未散尽的硝烟味、高级香烟的焦油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毒蛇环伺般的致命压力。
索泰尔纳——折笠祐羽站在房间中央,暗粉色的短发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黯淡,但她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株淬炼过的钢刃。
以琴酒为首,贝尔摩德、伏特加,还有几名气息阴冷的代号成员或坐或立,如同审判席上的法官,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牢牢锁定在她身上。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任务报告写得很漂亮,索泰尔纳。”琴酒率先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生锈的刀片刮过骨头,“‘成功处理’了模仿犯,维护了组织的‘声誉’。”
他刻意加重了“成功处理”和“模仿犯”这几个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质疑。指尖的烟灰终于不堪重负,断裂,簌簌落下。
贝尔摩德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红唇勾着玩味的弧度,声音慵懒却字字诛心:“让我好奇的是,亲爱的艾莉丝,你是怎么如此‘精准’地找到那个藏得那么深的模仿犯的?就像……你早就知道他在哪里一样。”
伏特加在一旁蠢蠢欲动,手按在枪套上,只等琴酒一声令下。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将她碾碎。
折笠祐羽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蜜糖色的眼眸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充满怀疑和敌意的面孔。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质疑的惊慌或愤怒,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傲慢的、带着一丝厌倦的平静。
她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很轻,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所以,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动用了这么多人……”她开口,声音透过变声器传出,带着一丝电子质感的冰冷和嘲弄,“就是因为你们无法接受,一个被我随手碾死的、连爆炸都没能成功的蟑螂,玷污了你们心目中‘普拉米亚’的‘威名’?”
她刻意模仿着琴酒的语气,将“威名”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讥诮。
琴酒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危险。
索泰尔纳却仿佛没看到,继续说了下去,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漫不经心:
“一个只能靠着模仿拙劣作案、连一场像样的烟花秀都搞不出来的废物,和一个……”
她顿了顿,蜜糖色的眼眸猛地抬起,直直地看向琴酒,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他冰冷的表象:
“……能轻易找到他、让他悄无声息消失、并且至今仍在为组织创造价值的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冰冷:
“琴酒。”
“现在,请你明确地告诉我,在你,以及诸位看来——”
“究竟是谁,才更像那个让警方闻风丧胆、真正配得上‘普拉米亚’之名的存在?”
“是我这个‘索泰尔纳’?”
“还是那个已经烂在某个角落里、连表演都无法完成的……废物?”
话音落下,安全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反客为主、极度狂妄却又精准无比的质问给震住了。
她没有辩解,没有自证,而是直接将问题抛了回去,用一个更尖锐、更无法回避的问题,去挑战他们的怀疑逻辑。
是啊,一个如此轻易就被解决掉的“普拉米亚”,真的配让他们如此兴师动众,甚至怀疑一个屡次证明了自己能力和价值的代号成员吗?
怀疑索泰尔纳是老鼠,那她图什么?就为了处理一个无关紧要的模仿犯?逻辑上根本说不通。
贝尔摩德脸上的玩味笑容微微收敛,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伏特加按着枪套的手也下意识地松了些许。
琴酒死死地盯着索泰尔纳,墨绿色的瞳孔里风暴肆虐。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又一次用她那种疯狂的、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将了他一军。
她是在赌,赌组织更看重实际价值,赌他们不会因为一个死掉的废物而真的损失一个好用的工具。
而她,似乎又一次赌赢了。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十几秒沉默后。
琴酒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极其低沉的冷哼。他缓缓向后靠进椅背,重新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灰色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冰冷的表情。
“……牙尖嘴利。”
他最终吐出四个字,没有承认,也没有再继续逼问。
但这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默认了她的价值,暂时压下了对她的处决令。
索泰尔纳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她知道,这一关,她又闯过去了。
但她也清楚,琴酒眼底的怀疑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被更深地埋藏了起来。
这场猫鼠游戏,还远未结束。
她微微颔首,仿佛刚才那场针锋相对的交锋从未发生。
“如果没有其他‘指令’,我就先告退了。”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疏离,“毕竟,清理蟑螂也是件耗神的工作。”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踩着平稳的步伐,在身后一道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从容地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安全屋。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门内,是依旧翻涌的怀疑与杀机。
门外,是她面对的、永无止境的深渊。
还远未结束。
诸伏景光的因果,她已经替代,诸伏景光的死劫,也已被她化解,接下来,就是彻底斩断死劫因果了。
这次的战斗,她不是一个人了。
安全屋的门悄无声息地合上,将外界的喧嚣与危险暂时隔绝。室内只剩下三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即将面对未知命运的凝重。
折笠祐羽走到房间中央,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昏黄的壁灯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光影。
她深吸一口气,那本古老而诡异的“命运手册”再次出现在她手中,封皮在微弱光线下仿佛在自主呼吸。
“就是现在了。”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hiro的死劫线,必须由我亲手斩断。”
降谷零几乎是立刻上前一步,紫灰色的眼眸紧紧锁住她,语气斩钉截铁:“我和你一起去。”
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陈述句。他不可能再让她独自面对那种反噬。
折笠祐羽看向他,蜜糖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了一下,没有拒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的目光转向靠在墙边沉默不语的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墨绿色的眼眸迎上她的视线,里面是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如果你已经决定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本不祥的手册,最终定格在折笠祐羽决然的脸上。
“……如果你一定要踏上这条因果之河,那么,我会去。”
折笠祐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足够了。
她不再犹豫,双手郑重地捧起“命运手册”。书页无风自动,快速翻动,其上那些扭曲蠕动的符号发出微弱的光芒,将她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她的指尖凝聚起那点令人心悸的幽蓝光芒,如同上一次一样,精准地找到了那条缠绕在诸伏景光命运轨迹上、呈现出不祥暗红色的粗壮死劫线。
没有迟疑,她猛地挥下手指。
嗤——!
灵魂层面的撕裂感再次袭来。那根代表死劫的因果线应声而断,剧烈抽搐、黯淡、最终彻底消散。
几乎在死线断裂的同一瞬间,折笠祐羽强忍着那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眩晕感,猛地伸出双手,左右同时紧紧抓住了降谷零和赤井秀一的手腕。
“抓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下一秒,那无法形容的、庞大的、混乱的感官洪流再次席卷了他们!
色彩崩塌,声音扭曲,空间感彻底消失。他们仿佛被抛入了一个由纯粹信息和能量构成的、疯狂旋转的漩涡。
降谷零和赤井秀一都是意志极其坚定之人,但经历这种超越常理的冲击,依旧感到剧烈的眩晕和恶心。他们死死反握住折笠祐羽的手,那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瞬。
疯狂的旋转骤然停止。
他们的脚落在了那片熟悉的、由流动光影构成的“地面”上。
视野逐渐清晰。
眼前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由无数璀璨因果光带构成的浩瀚海洋,瑰丽、壮阔,却散发着冰冷的、非人的秩序感。
然而,与上次面对拉斐尔时不同,这一次,他们几乎在踏入这片空间的瞬间,就感受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庞大的压力。
温暖、明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融化一切反抗意志的威严。
前方的光海之中,温暖而明亮的金橙色光芒如同旭日般缓缓升起,逐渐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难以用人类形态去准确描述的轮廓。
光芒逐渐收敛,化作一个雍容神圣的人形。
珍珠母贝般泛着虹彩的肌肤,流淌的液态红色长发,旋转着金橙色熔融琥珀的眼眸。藤蔓、月桂与宝石玫瑰交织成的**袍服在其周身缓缓蠕动生长。
第七质点【胜利】的守护者——大天使亚纳尔。
祂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自然散发出的金橙色光晕就如同最美的夕阳,温暖却令人心生敬畏。
一种强烈的、“生命必然胜利”、“抵抗即是徒劳”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向他们涌来,试图直接渗透进他们的意识深处,瓦解所有战意。
一个平静、温和,却仿佛蕴含着自然法则般宏大力量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干扰既定因果,窃夺命运权柄者。】
亚纳尔那没有瞳孔的金橙色漩涡眼眸,缓缓聚焦在三人身上,尤其是为首的折笠祐羽。
【汝等之行,逆悖Netzach(胜利)之流。一切挣扎,终归虚妄。】
祂的声音没有拉斐尔那种冰冷的机械感,反而带着一种温暖的、却更加令人绝望的宿命感。
赤井秀一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天使”,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亚纳尔这种不同于拉斐尔的、更侧重于精神和概念层面的压迫感,依旧让他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降谷零紫灰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亚纳尔,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弱点,同时【解析合成】的能力已经开始本能地运转,分析着周围能量的流动和规则。
赤井秀一则如同最冷静的狙击手,墨绿色的眼眸迅速评估着环境、距离、以及对手那看似完美无瑕的姿态下可能存在的“不协调”,手指无声地虚握,仿佛随时能具现出武器。
折笠祐羽站在两人身前,深吸一口气,强行抵挡着那无孔不入的“胜利光环”的精神侵蚀。她翡翠绿的眼眸中没有任何退缩,只有一片冰冷的坚定。
她知道,这场战斗,从他们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而且,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
“虚妄与否,试过才知道。”
她抬起头,迎着亚纳尔那非人的目光,声音清晰地在这片因果的光海中荡开:
“亚纳尔,你的‘胜利’,今天注定要留下遗憾了。”
亚纳尔那熔融琥珀般的金橙色漩涡眼眸微微转动,似乎并未因这挑衅而动怒,反而流露出一丝...悲悯?仿佛在俯瞰注定失败的飞蛾扑向永恒的火焰。
【愚顽。】祂的声音直接在三人脑海**鸣,温暖却带着绝对的宣判意味,【汝等之挣扎,亦不过是胜利乐章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变调。】
话音未落,亚纳尔周身那温暖的金橙色光晕骤然暴涨。
并非狂暴的能量冲击,而是一种更柔和、却更无法抗拒的“胜利宣言”的领域极速扩张,试图将三人彻底笼罩其中,强行将“败北”与“臣服”的意念烙进他们的灵魂深处。
降谷零闷哼一声,感觉头脑一阵眩晕,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告诉他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放弃抵抗才是唯一的归宿。
他紫灰色的眼眸中数据流疯狂闪烁,【解析合成】本能地对抗着这种精神侵蚀,试图构建精神防线,但异常吃力。
赤井秀一墨绿色的眼眸骤然锐利,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半分。狙击手特有的、超越常人的专注力与意志力成了他此刻最坚固的盾牌,强行将那温暖而绝望的低语排斥在外。但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和反应速度正在被无形地拖慢。
然而,首当其冲的折笠祐羽,却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她那“空无”的特质,在此刻成了对抗亚纳尔精神侵蚀的最强壁垒。代表着“败北”的意念如同水流撞上绝对光滑的壁垒,无法在她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磅礴的、漆黑的因果业力自她体内奔涌而出,并非用于攻击,而是如同最坚韧的“绝缘屏障”,强行在她与两位同伴身前构筑起一道扭曲的、不断湮灭又重生的障壁,暂时隔绝了“胜利光环”最直接的照射。
降谷零和赤井秀一顿时感觉压力一轻。
“Rye!”折笠祐羽的声音急促传来,“限制祂!别让祂的领域完全展开!”
赤井秀一没有任何犹豫。他瞬间进入状态,墨绿色的眼眸眯起,如同锁定目标的鹰隼。他抬起手,并非具现出狙击枪,而是将食指与中指并拢,遥遥指向亚纳尔周身那不断蠕动生长的藤蔓与宝石玫瑰袍服。
【定点打击】,超远程无视防御对目标进行攻击。
一种无形的、超越空间距离的“锁定”概念瞬间完成。
下一刻,亚纳尔袍服上那些闪烁着金属和宝石光泽的藤蔓,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猛地从内部撕裂、扭曲、爆破!
咔嚓!嘣!
无数翠绿的叶片和娇艳的玫瑰瞬间化为齑粉,缠绕的藤蔓寸寸断裂,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虽然这些植物瞬间就开始疯狂再生,但再生的速度明显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抑制、拖慢!
亚纳尔那完美无瑕、始终平静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祂那金橙色的漩涡眼眸转向赤井秀一,似乎有些意外这种完全无视距离和外在防御、直接作用于本体的诡异攻击方式。
【有趣的...能力。】亚纳尔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丝审视。
就在赤井秀一的【定点打击】短暂扰乱了亚纳尔袍服再生、吸引其注意力的瞬间,降谷零紫灰色的眼眸中,数据流的刷屏速度达到了极致。
【解析目标:能量波动模式…精神干涉频率…法则显现形式…架构原理…】
他的大脑如同超频运行的超级计算机,疯狂处理着从亚纳尔出现开始就收集到的所有信息:
那温暖光芒带来的精神压迫、藤蔓活化与再生的能量轨迹、甚至包括赤井秀一攻击生效时对方那细微的能量反馈……
【解析完成度65%…关键模式锁定…合成:战术简报!】
降谷零的声音通过一种极其细微的、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因果链接,急促地传入折笠祐羽和赤井秀一的脑海,语速快如子弹:
核心能力:【胜利光环】。非单纯精神攻击,更接近概念性强加。它在持续地将‘汝等必败’的‘结果’强行写入我们所处的局部现实法则。抵抗它会持续消耗精神和体力,久守必失。
防御机制:【命运偏斜】。扭曲概率,并非绝对闪避。大范围、持续性、或无法明确界定‘恶意指向’的攻击可能更有效!秀一刚才的攻击能生效,因为其‘概念’是‘锁定后必中’,某种程度上绕开了概率扭曲。
攻击模式:【自然之怒】。操控领域内一切‘自然’元素(广义,包括能量流、空间结构)。小心环境本身。祂的袍服是攻击触角的延伸。
终极威胁:【胜利宣言】。疑似言灵类法则能力。一旦对特定目标完整宣告‘败北’,可能引发一系列连锁厄运,极度危险。必须阻止祂完成特定‘宣告’仪式。
潜在弱点:其力量似乎高度依赖于维持那种‘必然胜利’的绝对自信和气场。任何对其‘胜利’概念的质疑或实际挫败,都可能削弱祂。
降谷零的分析清晰而精准,瞬间为这场迷雾般的战斗指明了方向。
折笠祐羽闻言,蜜糖色的眼眸猛地亮起。
质疑?挫败?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降谷零最后那句话,以及亚纳尔之前那不同于拉斐尔绝对冰冷的、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和“悲悯”。
这个天使……似乎并非完全无情的数据执行者?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闪过。
就在亚纳尔的目光即将完全锁定赤井秀一,周身光芒再次变得炽盛,似乎准备发动更猛烈攻击的瞬间——
折笠祐羽猛地撤去了身前部分的业力屏障,上前一步,并非做出攻击姿态,而是昂起头,直视着亚纳尔那金橙色的漩涡眼眸,声音清亮地打断了即将到来的攻势:
“亚纳尔!”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温暖的光晕:
“【胜利】的化身,却要依靠强行书写‘败北’来证明自己的胜利,这不本身就是一种悖论吗?”
亚纳尔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旋转的琥珀色眼眸再次聚焦到折笠祐羽身上。
【悖论?】亚纳尔的声音依旧宏大,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探究?【维护既定因果,即是胜利。汝等逆行,即是败因。此乃秩序,何来悖论?】
“秩序?”折笠祐羽捕捉到了那一丝细微的波动,立刻步步紧逼,语速加快,
“维护一个注定导致优秀战士毫无价值死亡的‘秩序’,这也配称之为【胜利】?这难道不是对‘胜利’一词最大的讽刺吗?!”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亚纳尔力量的核心逻辑。
“你所维护的,究竟是真的【胜利】,还是仅仅是……冰冷的、僵死的【惯性】?!”
亚纳尔周身的金橙色光芒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祂没有立刻反驳。
折笠祐羽心脏狂跳,她赌对了!这个天使并非完全的死物,祂对其所维护的“规则”本身,似乎存在着一丝极其隐晦的、连祂自己都未必察觉的……质疑!
赤井秀一和降谷零也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立刻保持最高警戒,却没有再主动攻击,以免刺激对方。
折笠祐羽趁热打铁,声音变得更加锐利:“看看你所做的一切!你的‘胜利’,就是让一个本该闪耀的灵魂陨落在黑暗里?你的‘秩序’,就是默许不公和牺牲成为理所当然?!”
“这样的‘胜利’,你真的坚信不疑吗?!”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喝问而出,带着强大的精神力量,直刺亚纳尔的意识核心。
【……】
亚纳尔沉默了。
那温暖的光芒不再稳定地扩张,反而开始出现细微的、明暗不定的闪烁。祂周身的藤蔓和玫瑰的蠕动也变得有些迟缓、紊乱。
那双金橙色的漩涡眼眸中,数据流般的光芒疯狂流转、碰撞,仿佛内部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逻辑风暴。
良久,一个比之前更加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困惑的声音,缓缓响起:
【信念……即是力量。怀疑……即是破绽。】
祂似乎在重复某种固有的信条,但那语气,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绝对和确信。
【然……汝之所言……】
亚纳尔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折笠祐羽,望向她身后那无尽奔流的因果光海,仿佛在审视着某些更深层的东西。
【……此次‘修正’……确与往常不同。‘变量’……超乎计算……】
祂的承认,让三人心头同时一震。
折笠祐羽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立刻追问:“哪里不同?”
亚纳尔缓缓抬起手,光芒在祂指尖汇聚,仿佛在勾勒着无形的脉络:
【‘牺牲’之因果已被承接,‘死劫’之线已被斩断……然,‘空无’之身承载‘希望’,‘虚无’之中绽放‘羁绊’……此等矛盾……前所未见……】
祂的目光再次回到折笠祐羽身上,那熔融般的眼眸中,困惑更深:
【吾之职责……维护Netzach之流……然……】
这一次,祂的停顿更长了,仿佛接下来的话语极其艰难:
【……此次维护之‘结果’……其带来的‘胜利’……似乎……并非……唯一最优解……?】
那宏大的、温暖的、带着绝对宿命感的声音,此刻却染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困惑与犹疑。祂周身那璀璨而充满压迫感的金橙色光芒,也随之明灭不定,仿佛其内在的某种坚定信念正在动摇。
【……此等矛盾……前所未见……】
【……此次维护之‘结果’……其带来的‘胜利’……似乎……并非……唯一最优解……?】
祂的承认,让折笠祐羽、降谷零和赤井秀一都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这位代表【胜利】法则化身的天使,竟然在质疑自身所维护的“胜利”是否真正“最优”。
折笠祐羽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但她强行保持着表面的冷静,蜜糖色的眼眸紧紧盯着亚纳尔那不再稳定的光辉:“所以?”
亚纳尔缓缓放下手,周身的藤蔓与玫瑰不再具有攻击性,而是如同陷入沉睡般缓缓低垂。那双熔融琥珀般的眼眸中的漩涡,似乎也放缓了旋转的速度。
【吾之职责,乃维护Netzach(胜利)之流,清除阻碍其奔涌之‘变量’。】
亚纳尔的声音变得低沉,不再具有之前那种绝对的宣判感,而是更像一种古老的陈述,
【然,杀戮一位本应闪耀、其存在本身亦能带来另一种‘胜利’可能的灵魂,并将其归咎于‘命运’,此等行径……】
祂再次停顿,仿佛在检索合适的词汇,最终,用一种带着微妙鄙夷的语调说道:
【……缺乏荣耀。】
这个词从【胜利】天使口中说出,意义非凡。
【拉斐尔(Raphael)……】亚纳尔忽然提到了另一位大天使,【……维护‘秩序’……却并非冷酷无情。吾想,祂亦不愿见到如此结局。那场战斗,于祂而言,恐亦无荣耀可言。】
这番话语,彻底颠覆了他们对“天使”冰冷无情的认知。这些规则的化身,似乎也有着某种更高层面的、难以理解的“准则”或“审美”。
亚纳尔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三人,那金橙色的光芒虽然依旧强大,却不再试图侵蚀他们的意志。
【汝等决心,吾已感知。以‘空无’之身抗衡因果,以凡人之躯质疑法则……此等悖逆之行,本身亦是一种……罕见的‘胜利’姿态。】
祂的话语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欣赏。
【故此,】亚纳尔庄严宣告,声音回荡在因果光海之中,【于此特定事件,针对此特定目标——诸伏景光之死劫……】
【吾,亚纳尔,Netzach之守护者,允许其因果被彻底斩断。且,吾将不会对汝等行使‘修正’之权能。】
允许!不会动手!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瞬间冲刷过三人的心头。他们几乎不敢相信就这样得到了第七质点的“豁免”。
然而,亚纳尔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的心再次提起。
【但是,】亚纳尔的声音陡然转冷,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法则不容轻侮,因果亦需平衡。】
【斩断死劫,逆转命运,此等‘奇迹’,绝非毫无代价。】
祂那恢弘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三人身上,尤其是折笠祐羽。
【汝等需向吾证明,汝等所求之‘生’,汝等所护之‘未来’,值得此番破例,值得Netzach之流为此改道。】
【付出代价吧。】
【向吾展现汝等之决心,究竟价值几何。】
这不是威胁,而是一个考验。一个来自更高维度的、关于“价值”与“决心”的考验。
代价?什么代价?
三人的神经瞬间再次紧绷。降谷零下意识地向前半步,隐隐将折笠祐羽护在身后。赤井秀一墨绿色的眼眸也锐利起来,全身肌肉处于随时可爆发的状态。
折笠祐羽轻轻推开降谷零的手臂,上前一步,毫无畏惧地迎向亚纳尔的目光。
“你想要什么代价?”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
亚纳尔那金橙色的漩涡眼眸微微转动,光芒流转,仿佛在衡量、在评估。
最终,那恢弘的声音缓缓响起,提出了它的条件:
【吾将取走汝之一物。】
祂的目光落在折笠祐羽身上,金橙色的漩涡眼眸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拥有与珍视。
【此物于汝而言,需有一定‘价值’,却非汝心之所系,灵魂所依。以此为凭,作为此番因果逆转之‘锚点’与‘代价’。】
这个要求听起来似乎……并不苛刻?甚至有些模糊。一个有价值但并非最重要的东西?
降谷零和赤井秀一的心却提得更高。价值的定义权完全在亚纳尔手中,谁也不知道祂会取走什么。
折笠祐羽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对她而言,只要不是夺取她或她所在意之人的生命与灵魂,只要能让hiro彻底摆脱死劫,只要能避免与这位深不可测的大天使爆发直接冲突、危及身边两人,任何代价都可以商量。
“可以。”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声音平稳无波,“只要是我所拥有之物,你尽可取走。”
亚纳尔似乎对她的果决感到一丝满意,那金橙色的光芒微微流转。
【善。】
祂缓缓抬起手,并非指向折笠祐羽身上任何具体的物品,而是虚虚地对着她……或者说,对着她感知世界的某种“能力”。
一道温暖而并不刺眼的金橙色光芒如同轻柔的纱幔,笼罩向折笠祐羽的头部,特别是双眼的位置。
折笠祐羽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只觉得眼前被一片极其温暖、柔和的光芒所充满,视野里的所有景象——
亚纳尔、因果光海、身后的降谷零和赤井秀一——都仿佛浸入了温暖的琥珀之中,逐渐变得模糊、柔和,最终彻底被那片纯粹的金橙色所取代。
光芒持续了大约三秒,便如同潮水般退去。
亚纳尔收回了手。
【代价已付。契约成立。】
祂那恢弘的声音宣布道,随即,祂那由光芒和神圣几何构成的身影开始逐渐变淡、消散,如同融入阳光的朝露,最终彻底消失在浩瀚的因果光海之中。
周围那令人窒息的神性威压也随之散去。
第七质点【胜利】的守护者,大天使亚纳尔,离开了。
斩断hiro死劫的最终障碍,消失了。
成功了。
然而——
“Shiro?”降谷零急切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你怎么样?祂取走了什么?”
折笠祐羽缓缓地……眨了眨眼。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彻底的……黑暗。
不是夜晚的那种黑,而是更绝对的、虚无的、没有任何光感存在的黑。
亚纳尔取走的,是她的视觉。她双眼看见物质世界的能力。
她失明了。
然而,奇异的是,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之中,她却并未感到完全的迷失。
因为她依旧能“看”到。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更深层的、与因果律连接的感知。
在她此刻的“视野”里,世界不再由色彩和形状构成,而是化为了无数流淌的、交织的、散发着不同强度和含义光芒的“线”。
代表降谷零的,是一条明亮而坚韧的紫灰色因果线,此刻正紧密地环绕在她身边,散发出强烈的担忧和焦灼的情绪波动。
代表赤井秀一的,是一条沉静而深邃的墨绿色因果线,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但同样指向她,线条稳定却隐含警惕,正在快速扫描着周围环境,确认威胁是否真正解除。
更远处,是浩瀚奔流的、代表着无数生灵与事件的因果光带,如同一条条璀璨的星河,在无尽的黑暗中无声地流淌、交织、延伸。
她甚至能“看”到刚刚被斩断的、属于hiro的那条暗红死劫线的残痕正在缓缓消散,而一条代表“新生”与“可能”的、更加明亮的淡蓝色因果线正逐渐变得清晰、强韧。
这个世界,以一种更本质、更抽象、却同样清晰无比的方式,重新在她“眼前”展开。
“……我没事,Zero。”她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了然,“祂取走的……是普通的视觉。”
她微微偏头,“看向”降谷零的方向,尽管她的瞳孔在黑暗中没有任何焦距,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存在。
“但我依然能‘看’到你们。”她轻轻抬起手,指尖虚虚地指向降谷零,又转向赤井秀一的方向,“通过……因果的流动。”
降谷零和赤井秀一都愣住了。
失明?
“你能……‘看’到我们?”降谷零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但折笠祐羽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目光”依旧平稳地落在他身上,仿佛真的能感知到他的动作和位置。
“嗯。”折笠祐羽轻轻点头,尝试着描述,“你的线,是亮眼的紫灰色,很温暖,现在因为担心我,波动得很剧烈。Rye的线是墨绿色,更沉静,像深潭,他现在正在警戒我们一点钟方向的能量残余。”
赤井秀一墨绿色的眼眸中猛地闪过一丝震惊。她描述得完全正确,甚至连他警戒的方向都丝毫不差。
这种感知方式,远比肉眼视觉更加诡异和……透彻。
“……不可思议。”降谷零喃喃道,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下了一半,但随之涌起的是更深的心疼和复杂。
失明……无论以何种方式补偿,这终究是一种巨大的残缺和牺牲。
折笠祐羽似乎感知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微微摇了摇头:“不必为我难过,Zero。比起可能的结局,这代价……很轻了。”
她顿了顿,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调侃:“而且,以后不用再看到某些碍眼的家伙和金发黑皮了,似乎也不错?”
降谷零:“……”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赤井秀一:“……”他默默地将视线从一点钟方向移开。
折笠祐羽轻轻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片全新的、“看”世界的方式。
“我们该回去了。”她轻声道。
意识再次被熟悉的拉扯感包裹。
短暂的眩晕和混乱后,他们的脚落在了安全屋坚实的地面上。
回归现实。
降谷零和赤井秀一几乎同时看向折笠祐羽。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那双翡翠绿的眸子依旧美丽,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如同蒙尘的宝石,没有任何焦距地对着前方。
视觉,确实被剥夺了。
但她脸上没有任何恐慌或无助,反而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是一种……正在快速适应和解析新信息的专注感。
她的脑袋微微偏向窗户的方向,仿佛在“看”着窗外流动的车灯和霓虹。
“晚上九点十七分,”她忽然开口,报出了一个精确的时间,然后“看向”降谷零,“你外套左边口袋里的手机,电量还剩百分之六十八。Rye,你右脚的鞋带松了。”
降谷零下意识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瞳孔微缩——时间、电量,完全正确!
赤井秀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带——果然松了。
她真的能“看”到,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感知着周围一切的“因果”和“信息流动”,并借此在脑中构建出世界的模型。
这种能力,远比单纯的视觉更加可怕,也更加……令人心酸。
“……你需要时间适应。”降谷零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手臂,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嗯。”折笠祐羽没有拒绝他的搀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是需要一点时间。不过……”
她顿了顿,那双无神的眼睛“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这样‘看’到的世界,或许反而更真实。”
她失去了观看晨曦落日、彩虹鲜花的能力,却得以窥见命运更深层的脉络与交织。
代价沉重,前路未卜。
但至少,hiro的死劫,彻底成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