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8号,是面见云氏家主云伯文的日子。
宴黎如约而至。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炭灰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由管家引着,穿过静谧的回廊,走向云伯文的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古书、檀木和清茶混合的沉静香气。
云伯文并未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而是站在一扇敞开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精心打理过的庭院。
他身形清癯,穿着中式盘扣的深色上衣,鬓角已染霜华,但脊背挺直,拥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云先生。”宴黎停在书房中央,声音清越,不卑不亢,“我们又见面了。”
“多日不见,宴小姐越发气度出尘了。”云伯文的目光坦然地打量了宴黎一遍,抬手示意旁边的紫檀木沙发,“请坐。”
他自己则在主位坐下,亲手斟了一杯茶,推到宴黎面前。
两人对坐着饮了一杯茶,几句寒暄,宛如老友相见。
“今日到访,所为何事?”云伯文如是问道。
宴黎见他问得直接,便也开门见山,将启明星的要求提了出来,同时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材料。
一份关于推动电竞赛事纳入体育产业发展的构想。
“云先生不妨看一看。”宴黎指尖按在那份简案上,轻轻往前推了推。
云伯文眼中闪过一抹兴味,拿起来翻阅着。
里面涉及到完善电竞事业体系,并推动其成为国际体育交流的发展方向。
当然,也说明了要做成这一切,所需要的社会地位与政策支持。
云伯文人老成精,只略看了一眼方案,就明白了宴黎此行的意思。
他合上材料将其放回桌面上,看着宴黎笑道:“宴小姐当初找我合作,口口声声是互利共赢,到如今光看见宴小姐获利,我半分好处未得,还要为你出这么大一份力。”
宴黎听出来云伯文这是在跟自己谈条件了,那就意味着有的谈。
她抿唇一笑,道:“以云先生的地位,我那三分薄利又怎好拿来现眼,今日献上这一计,既是求云氏助力,也是为了回报云先生。”
“哦?”云伯文来了兴趣,“说说。”
宴黎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让,“这事若成了,可以激活全新的产业链,同时输出国家数字文化,抢占未来体育产业制高点。至于好处......”
她顿了顿,“于公,此举功在长远,能极大提升东江区在创新领域的形象与话语权;于私,云氏若能主导此次产业升级,其带来的声望与潜在利益,不可估量。”
云伯文听宴黎说完,看向她的眼底是一抹真正欣赏。
旁的不论,这份宏阔的视野和前瞻性,甚至超越了许多沉溺于眼前利益的商人。
要想成就大事,需要的恰好是这份眼界。
“宴小姐。”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眼光独到,格局非凡,你的确给我送了一份大礼。”
说及此,云伯文还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大笑。
“真是老了老了,你们年轻人的时代要来了。”他摇着头一边感叹,一边给宴黎的茶杯中续上茶。
宴黎笑笑不语。
云伯文话锋微转,似乎不经意地提起,“行简这孩子近来常在家中提到你,对你很是关心。”
宴黎执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丝毫没有错过云伯文眼底那一抹精光,她的心里一片嘹亮。
得到这位云氏掌权人看重,是好事,也是坏事。
云伯文如此说,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一回,他是当真想要撮合宴黎和云以修了。
宴黎神色不变,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云少爷热心善良,对朋友向来如此。”
云伯文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多了几分长辈般的温和,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盘算。
“年轻人多接触是好事,行简这孩子,心地是好的,就是有时太过理想化,身边正需要像宴小姐这样冷静有见识的人时常提点。”
这话几乎已挑明了联姻的意图。
“云先生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宴黎将茶杯放回桌面,冲着云伯文宛然一笑。
云伯文自然记得先前自己的态度,那时他对此事看法尔尔,更多的是想让自己的儿子长些教训。
可今时不同往日,无论之前云伯文怎么看待宴黎,现如今,这位与之对坐谈笑风生的少女,才真正得他高看一眼。
这样的人,才配入云家!
“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云伯文淡然一笑,道:“若是你们能多些往来,无论是于公于私,想必都是美事一桩。”
宴黎端坐着,姿态依旧优雅,她抬起眼,直视着云伯文,目光清冽如泉。
“但我彼时的想法也是此时的想法,云先生那日要我给云公子上一课,我既然做到了可没打算把自己也搭进去。”
她措辞委婉,但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余地,甚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傲慢。
并非对云家的傲慢,而是对她自身价值的绝对自信:她凭能力与眼光而来,而非凭借与某个男人的关联。
云伯文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年轻女孩如此干脆地拒绝“好意”,而且是在他几乎明示了云家未来主母之位的情况下。
但他毕竟是云伯文,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只是再看向宴黎时,目光中的欣赏里掺杂了些许复杂的意味。
“哈哈哈,好,好。”他笑了笑,语气听不出喜怒,“宴小姐志存高远,是好事,关于提案的事,请静待佳音。”
“多谢云先生。”宴黎起身,微微鞠躬,道辞离开。
云伯文坐在原地,目光久久落在合上的书房门上。
良久,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喟叹:“可惜了。”
连他这个局外之人,都已窥见她灵魂里藏着的苍鹰之志与灼灼欲念。
偏偏他那陷于情障的儿子,仍固执地深信,那不过是需要他精心呵护,置于琉璃罩中的一株娇兰。
云以修注定无法在搏击长风的翅膀上,得到柔弱茎叶与依附丝蔓的痴望。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空想。
宴黎步出云家那扇沉重大门,午后略显刺眼的阳光洒落下来,将她周身从古老宅邸里带出的沉郁气息驱散了几分。
她微微眯起眼,还未及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包里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映出两条新信息。
一条来自云以修,文字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期盼。
“黎黎,和父亲谈得还顺利吗?我在西郊马场新得了一匹温血马,感觉会很配你,有空可以来看看,这样以后与朋友们交谈才会有话题。”
一片好意,想要让她融进属于他的圈子。
字里行间依旧是他固有的,为了她好的体贴,一如前世那般,将她精心呵护成那只金丝雀。。
另一条,来自陈惜萍。
“宴总!我在东江了!刚出高铁站!有空吗?急需见你!有事要说!”
那一串暴露情绪的标点符号看得宴黎眉梢一扬。
她们两人既是合作伙伴,也算得上是好友,平日里联系都是线上的,宴黎想不到陈惜萍会有什么急事竟然直奔东江来了。
她的目光在两条信息上停留了不到三秒,指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开陈惜萍的对话框,回复简洁明了。
“地址发我,原地等着。”
一小时后,东江区临江的一家小众咖啡馆露台。
陈惜萍坐在藤编椅上,面前的美式咖啡几乎没动过。
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清瘦了些,穿着利落的衬衫西裤,往日总带着点懒怠的眼神,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是一锅滚沸的水,咕嘟着兴奋、困惑、释然。
宴黎坐在她的对面,面前放了一杯冰水,身体靠着椅背,感受着秋日的清风,享受这难得的惬意与闲散。
“说吧,什么事能让你扔下刚起步的摊子跑到东江?”
陈惜萍与宴黎一样是个大忙人,如今竟然抛下自己的事业跑到东江来与她喝茶。
她等着陈惜萍宣布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赢了左学文。”
陈惜萍只是稀松平常地吐出了这几个字,随意到像是在说“我今天吃了一碗饭”那般简单。
宴黎眨了眨眼睛,迟疑着问道:“左学文是不是你一直追的那个...”
陈惜萍点头:“就是。”
左学文,就是那个让她不惜远走他省,殷切追求的法学男神。
“上周,一场商业纠纷案,我代表原告,他代表被告。”
陈惜萍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庭上,我一条条驳倒了他的论点,抓住了他证据链里一个微乎其微的漏洞,最终法官采纳了我的主张。”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不是喜悦,更像是某种信仰崩塌后的眩晕。
“我赢了,我居然赢了他,看着他在庭上那一刻错愕又不得不保持风度的样子,我......”
她转头看向江面,视线跟随渺远之处飞来的白鸟身影,良久,接上了后面的话。
“突然间,我发现左学文身上那层光环好像碎了,他不再是我仰望的那个神坛上的人,他只是一个......输给了我对手,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宴黎?”
陈惜萍没有调侃地称呼晏总,而是直呼其名,神情显得几许落寞。
她道:“就好像一直很喜欢的那块蛋糕,忽然就不香了,我好像不喜欢他了。”
“宴黎,我是不是很糟糕?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竟然是因为赢了人家,就觉得没那么喜欢了,是不是太肤浅了?”
宴黎安静地听着,指尖划过水杯壁,带走一串细密的凝结水珠。
“还记得你当初谈及喜欢他时的话吗?”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宛如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陈惜萍混乱的情绪。
“你追随他的同时也是在追逐更好的自己,那时喜欢他,是因为他是你视野里最高的那座山巅,现在,你靠自己的努力爬上了和他一样的高度,甚至......”
宴黎微微前倾,目光锁住陈惜萍:“你超越了他,他的光环自然就黯淡了,这不是背叛,这是成长。”
注: 电子竞技被我国列为正式体育项目是在2003年,2008年调整为第78号体育项目,2013年组建电竞国家队参加第四节压轴室内和武道运动会,目的是为了申请加入2020年夏季奥运会,这成为了国内电竞职业化进程的重要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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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注定痴望的一段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