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安静地躺在那里,也不知醒了多久。看到林洛凑过来,便眨巴了两下眼睛,撑着胳膊想坐起来。
或许是发烧过后肌肉乏力,又或许是一天没进食导致低血糖,刚起到一半儿,胳膊一软,眼看就要摔回去。
林洛见状,连忙扶了一把。小姑娘便借势靠在林洛的臂膀上慢慢缓了过来。
林洛担心她贸然从被窝里出来受寒着凉,便伸手把被子往上拉,想给她盖上。
可缓过神的女孩儿却震惊地盯着自己敞开的衣领和光溜溜的脚丫如临大敌,双手死死捏着林洛拉被子的手,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洛见她忽然变了脸色,搞不懂是为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用木棍在地上写到:“你发烧了,散热。”
女孩儿看了林洛的解释思索了片刻,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问道:“所以,我的衣服是你解开的?”
林洛愣愣地点了点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得到肯定答案的女孩儿却是彻底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
她苍白的手指拂过领口时,一根青灰色、两指宽、半湿不湿的布条晃晃悠悠地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小姑娘两个指头拈起布条,提留到林洛面前。
林洛看了一眼,尴尬地笑笑,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发带,沾了雪水给你擦额头手脚降温用的。”
小姑娘看了看披头散发的林洛,又看了看手里的破布条,沉默无言了好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问林洛:“你帽子呢?”
林洛指了指隔壁小男孩的脑袋,又指了指小姑娘身上多出来的一条被子,摊了摊手。
看得明白吗?给你换被子了。
女孩儿显然明白了,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昨晚是你照顾了我一夜?”
林洛点头。这间牢房里就我和你两人,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林洛。”条件反射脱口而出后,林洛才蓦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卓别林拍喜剧——光张嘴没出声,于是,只能认命地拿起木棍,开始在地上写字。
刚动笔,就听到小姑娘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林洛”。
怎么回事,自己刚刚好像没出声吧?
“可是树林的林,洛川的洛?”女孩儿问道。
林洛下意识地点头,内心却惊异非常。
在林洛的注视下,小姑娘慢慢探身过来,从林洛手里抽走木棍,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下“林洛”两个字,边写边说:“三国时,曹植曾作《洛神赋》,其中有一句‘容与乎阳林,流沔乎洛川’,跟你的名字倒是很配。”
啥玩意儿?林洛一脑门问号,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女孩儿看林洛一头雾水的样子,解释道:“相传,曹植从洛阳回归封地途中,于洛水河畔偶遇水神宓妃,倾慕其姿容,便作赋赞美,这两句便是写邂逅之前曹植在洛水边的活动,意思是:我悠然安闲地漫步于阳林,纵目眺望水波浩渺的洛川。”
哦!林洛懂了,可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名字有如此深意。她父母当初之所以取这两个字,单纯是因为她爸姓林、她妈姓洛。“林”“洛”“林洛”,顺口又好记,两人便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下来。
倒是这女孩儿,想得多先不说,林洛更震惊的是,古人的文学造诣都这么高的吗?这个看上去比原身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竟然如此博闻强记,随便掐两个字就能联想到相关典故。而自己活了快二十年,都不知道曹植还写过什么《洛神赋》。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女孩儿说完,盯着自己写下的两个字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竟然轻声嗤笑起来,念叨着:“有趣,真是有趣……”
又怎么了?林洛蒙圈中。
“知道这是地方吗?”
林洛摇头。
“此处便名为‘阳林’,只可惜,我不像曹植一样悠闲安然,而你虽名为“洛”,却也不是真正的洛川……”
阳林、阳林、阳林……
林洛在听到这个地名后脑袋就宕机了,后面小姑娘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
林洛很激动——穿越这么长时间了,她终于知道了自己身处何处。
不过,激动归激动,没有地图参考,她还是不清楚这个“阳林”到底处在什么地理位置。
其实,比起地点,林洛更想知道自己穿到了哪个朝代,毕竟,知道了时代就大致知道了当前是个怎样的发展水平和社会风气,这些对林洛以后的生活更有用。
虽然小姑娘提到了“三国”,但那明显说的是前朝,即便排除了装束独特、容易分辨的唐朝和清朝,中间依旧有那么多朝代,林洛实在是知识有限、辨不出来。
得!林洛顿时觉得自己刚刚白激动了,到头来,她还是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唉,浪费感情!
还有,刚刚那小姑娘的表现,怎么看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根本不像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可若不是家境贫寒,她又怎么会大冬天的穿单衣,还被卖到这么个鬼地方来?
奇怪,真是奇怪!
一连串问题冒出来,在林洛脑子里不停地徘徊,徘徊着徘徊着,林洛被绕晕了,也绕累了,最后不知不觉地靠着墙壁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躺进了被窝里,而小姑娘则坐在她身边,又恢复成仰头盯着房顶的姿势。林洛正奇怪自己是怎么进被子里的,女孩儿忽然羽睫一闪,看向地牢入口道:“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一阵“叮叮咚咚”的锁链声响之后,地牢入口处的门板被打开,顺着狭窄的阶梯走下来一个人——个子不高、八字胡。
是那个人贩子!
隔壁的小男孩儿这次没有闹腾,而是安安静静地缩在墙角,估计是昨晚闹的太狠,今天没力气了,被借走的那条被子此刻也潦草地裹在他身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还回去的。
林洛连忙从被窝里爬起来,拍拍脸让自己醒了醒神,绷紧了神经准备应对接下来的事。
她之所以紧张,是因为搞不清这男人的来意。平时除了带客人挑选“货物”,这男人根本不会下来,送水送饭都是那个仆从来干。可这次既没有客人,也没带仆从,只有他一个,这是要干嘛?
男人却是径直走向林洛她们的牢房,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冲里面的两个小姑娘喊:“快,快出来,今天遇上了大主顾,看看会挑上你们哪个。”
哦,原来是来买主了,林洛心里有了几分了然。不过这次的买主挺特殊啊,不像前面几位都是直接来地牢里“看货”的。
八字胡男人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好,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催促林洛她们动作快点儿。
林洛撇了撇嘴,她偏要慢吞吞地起来,慢吞吞地收拾,慢吞吞地走路,就是不想配合这个人贩子。
刚刚病过一场的小姑娘倒是真的快不了,身体发虚、摇摇晃晃走得艰难,林洛怕她摔倒便伸手去扶。
小姑娘错愕地看了林洛一眼,似乎没想到林洛会过来帮忙。
两个人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过八字胡身边时,男人才终于发现了小姑娘有些不对劲,问道:“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她病了!她病了!林洛想要回答,却说不出话,在旁边急得上蹿下跳。被问话的正主却是抿着嘴巴一言不发,高冷得很。
林洛看得直着急:这种时候闹什么别扭啊,说出来让他给你看病啊!
男人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脸色也难看起来:“哼,不说话,脾气还挺大,不过我也懒得管你,反正今天多半是要出手了。”
出手?什么意思?林洛有些听不懂。
“倒是你”男人话头一转,指向旁边的林洛:“怎么又是披头散发的,你爹留给你的帽子呢?丢了?”
林洛不想跟人贩子搭话,挺着腰杆直愣愣站在那里,脑袋一扭,鸟都不鸟他一眼。旁边的女孩儿听到男人的话却蓦然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盯着林洛,甚至扶在林洛胳膊上的手都骤然收紧。
这反应让林洛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啊!忘了”八字胡一拍脑袋,“你是个小哑巴,说不出话。”
你!林洛气绝,她这是表达反抗的沉默好吗,不是说不出话!
“唉,丢了就丢了吧,也省得再睹物思人。”八字胡叹了口气,随后不耐烦地催促道:“行了,快走、快走。”
顺着台阶一步一步走到顶,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外面的光线刺激得睁不开。
在昏暗封闭的地牢里被关了两天之后,林洛终于出来了。
而外面,正是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
八字胡把她们带进了堂屋,堂屋里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了。
看装束,是两个女人,都带着头纱遮面,看不清长相。
她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坐着的人将头发全部挽于脑后,用一根金簪固定;而站在她旁边的那个则梳着双丫髻,手里正捧着一幅画给旁边的女人看。
林洛觉得这好像是一对主仆。
八字胡进屋之后,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恭恭敬敬,谄媚异常,像只苍蝇一样搓着手“飞”到买主身边,低声下气地说:“二位,姑娘们都带过来了,您看看可有您要找的人?”
“嗯,有劳。”坐着的女人出声回道。
旁边站着的那个抬头扫了林洛她们一眼,举着画的双手一滞,像是发现了什么,立马凑到金簪女子的身边说:“管事,您看……”边说,边指向堂屋中央的小姑娘。
金簪女子应声看来,见到小姑娘之后也愣了一下。
显然,小姑娘就是她们要找的人。
难怪呢,林洛就觉得那女孩儿来路不一般。这不,这么快就有人来找了,难不成她真是哪个富豪名绅家的千金小姐,外出时被人拐卖才流落至此?
嗯!林洛觉得很有可能。
金簪女子比照着画像反复确认了几眼之后,起身走到了小姑娘身边,问道:“你可是叶卿?”
女孩儿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骤变,眼神霎时间警惕起来,没有回答,而是冷冷地反问道:“你是谁?”
看她这个样子,金簪女子反倒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似乎多了几分笃定,行动也不像刚才那般急切了。
她慢悠悠踱步坐回到椅子上,仔细地收了画像,答到:“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受人之托出来找你,要把你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受谁所托?带我去哪儿?”小姑娘冷淡道。
“这个目前不方便说,总之不会害你就是。”
金簪女子说完,便转向一旁候着的八字胡道:“老板,就是这孩子了,按先前说好的价钱,一手交人一手交钱,拿籍契来吧。”
“哎,哎!”八字胡男人此时都高兴得合不拢嘴了,一边应承,一边感叹:“当初我看那画像的第一眼就觉得像这孩子,果不其然还真是她,这不巧了么,也省的您再到处找了……”
男人兴奋地喋喋不休,林洛这时才明白他刚刚说的“出手”是为何意,原来他早就笃定这次的买主是冲着小姑娘来的了,而林洛纯粹就是个打酱油的。
一想到这些人走了之后,自己又要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林洛就想四十五度角望天——有点淡淡的忧伤。
不一会儿,八字胡取来了籍契,金簪女子接过来看了两眼确定没问题,便吩咐旁边的丫鬟拿钱。
女孩儿此刻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洛看着她,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就好像是自己捡到了一只流浪生病的小狗,悉心照顾,好不容易养好了,主人却找上门来了,最关键的是,这只小狗长得挺漂亮,林洛稍稍有点不舍。
就在交易达成之际,一旁默默无闻的女孩儿突然开口了:“慢着!”
声音沙哑却很宏亮,引得屋子里的人都看过来。
“怎么?”金簪女子挑了挑眉。
“我可以跟你们走,但必须带上她。”女孩儿说着,指向一旁的林洛。
嗯?怎么突然扯到了自己?
“为何?”金簪女子不明白小姑娘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
女孩儿转过头看了眼林洛,说:“她于我有恩,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哇!知恩图报,好孩子啊!
金簪女子听完,没有立马答话,一旁的八字胡倒是开始殷勤起来:“这,这,既然两个孩子有感情,要不就一起……”
能一下子卖掉两个,男人高兴都来不及,能不殷勤吗?
金簪女子没理他,而是对女孩儿说道:“我只负责将你带回去,别的人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若是不带上她,我也不会跟你们走。”
“你这是威胁我?”
小姑娘冷冷地看着金簪女子,没有说话,但态度坚决。
“呵呵!”金簪女子上下打量了女孩儿一眼,轻蔑地笑了两声,嘲讽道:“还真是孩子心性,天真无知啊!你如今自己都身不由己,用什么来威胁我?不跟我走?寻死觅活?我大可叫人绑了你的手脚,堵了你的口齿,喂汤喂饭直接灌下去,连绝食都不可能。你说,以你现在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又能威胁到我什么?”
小姑娘仍旧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捏得紧了又紧。
林洛却听那金簪女子的话头儿有些奇怪,不是来接人回去的吗?怎么有点儿来者不善的意思?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很久,谁都不肯先低头服软,屋子里静悄悄的,简直到了针落可闻的程度。
最终,还是金簪女子让了一步:“呵,小小年纪脾气倒挺倔!行了,我可以带上她,不过你要记得,跟别人讨价还价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在没有力量的时候,威胁别人只不过是一句空话,更显无知可笑罢了。”
就这么着,林洛和女孩儿一起被带走了。
林洛不知道那金簪女子买下她们花了多少钱,不过看八字胡男人一副赚得盆满钵满,喜笑颜开的样子,应该是笔“巨款”了。
但林洛清楚的是,自己在其中的分量很小,真正占大头的是小姑娘,那两名女子也是因为女孩儿才“顺带”将她买下来的。
况且,两名女子乔装打扮,身份成谜。她们到底是什么人?又跟这女孩儿是什么关系?而处在此次事件中心的小姑娘到底是何身份?自己将来又何去何从?
唉!都是未知啊!
林洛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