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第9章 四相村（三）

等了一上午，路过的人不少，可愣是没有一个上前的。

阳光透过草棚照到陆凝的脸上，她有些烦躁地睁开眼，有点认命地做了收摊另寻出路的打算。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走上前来，“你……你是大夫吗，我……”

功夫不负有心人，陆凝喜出望外地接待了她的第一位病人，“小妹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不是我，”小女孩摇摇头，“生病的不是我，是我娘，她躺在床上好几天了，下不了床没有办法去医馆看病，我家，我家也没钱请大夫到家里来。”

陆凝俯身，耐心问道：“这样，小妹妹，你大致跟我讲一下你娘亲的情况。”

小女孩断断续续地描述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从三日前就下不了床了，每天都迷迷糊糊地讲梦话，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她，我给她做饭吃，她也吃不进去，还都吐出来了。”

陆凝听完，心中似乎有了些猜测。

“你带姐姐去你家看看，姐姐给你娘看病。”陆凝说。

小女孩咬着嘴唇，手指不安地扯着衣角，“可是，可是我没钱……”

陆凝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抚，“姐姐不收费，走吧。”

小女孩带着陆凝来到了她家，一座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屋顶漏着光，门板也已经风化残破，歪斜斜地挂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

一进门，床上躺着的妇人面色灰白，双眼紧闭，床边还有黄白色的呕吐物，在炎热中散发着恶臭。

陆凝走上前，检查了她的面部表象和脉搏，确定是中毒。

一旁的呕吐物已经风干了，不能判断出是什么东西中毒，她问道：“这几天你和娘亲都吃过些什么？”

小女孩闻言，转身跑了出去，没过多久，端着一大碗似汤非汤，似粥非粥的东西回来。

“就这些。”

陆凝用手扇动着闻了闻气味，捡了根草杆子检验着里面的食物，最终发现了一块蓝色的蘑菇。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蘑菇，但按常理来说，彩色的八成有问题，就算是能吃，碗里的米都是半生不熟的，这蘑菇肯定也没熟。

“这是哪来的？”她问道。

小女孩回道：“前阵子下了好几日的雨，从墙角里长出来的，大家都说这东西能吃。”

陆凝闻言，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她感觉这里不止这一个毒蘑菇受害者。

她不认识这是什么蘑菇，也不了解这东西的毒性，只好先换了点乌蕨捣出汁液给妇人灌服，好在没过多久，妇人的脉象便稳定了下来。

陆凝松了口气，又拿了几味凉血解毒的药交给小女孩，教她怎么煎药。

“你娘亲已经没什么事了，记得将这些药煮好，每天给她喝三次。”

小女孩感激地点点头，“嗯嗯，我记住了，谢谢姐姐。”

与此同时，耳边也响起了系统播报。

[救治成功 1000，药材消耗-700，请再接再厉。]

在小女孩家，陆凝是空手而来，却是满载而归的。

离开前，小女孩一股脑地将家里柜子里的包裹塞给了她，作为救她母亲性命的谢礼。

里面是各种各样刺绣的布料，据说她娘以前在南方做绣娘，跟着她爹来到北方的，前几年落魄时还能靠着卖绣品赚一些钱，可这些年坏了眼睛，只能勉强视物，再也无法做绣品。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娘答应她，要她从小到大的衣裳上都是娘亲自绣的花样，可衣裳只做到三岁。

后来她娘为了维持生计，把所有的绣品都卖了，唯独留下了给女儿的那些，希望能有一天眼睛好了继续做。

陆凝找到一家裁缝铺，按照小女孩的身形将这些布料做了件衣裳，又用边角料做了个香囊，装了些明目的药草，然后一起送了回去。

回去时，正听到妇人醒了，叮嘱小女孩将自己手上的镯子拿去换钱，补上给大夫的诊金。

小女孩低着头，小声地说出了自己将绣品全都给出去的事情。

她等待着娘亲的责备，却只听到了呜咽的啜泣声。

陆凝没有进门，只是将衣服和香囊放在门口便悄然离去，衣裳里还裹着几两银子。

回到自己的小摊子，还是一样的清冷，无人问津，她却突然难以自控地想起了曾书璃。

那个小女孩和曾书璃很像，都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和红彤彤的脸颊。

「等到阿璃会开口讲话了，应该也会是这样的可爱吧。」

可她等不到，她已经离开了那两个孩子。

然而，在这个想法一闪即逝后，陆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蛮族人挑来买卖的这些奴隶，好像都是拖家带口的。

为什么呢？因为拖家带口才不会逃跑。

那她如今既然已经逃了，那两个孩子会怎么样？

陆凝不自觉地咬着嘴唇，蛮族的手段她不是不知道，可是自己的自由也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她很快扔掉脑袋中的杂念。

「算了算了，管他的呢，反正又不是我亲生的，尊重他人命运。」

就在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走上前来。

“姑娘啊，你给老头子我看看，是不是快死了。”

陆凝瞧着老人的面色又把了把脉，听他时不时地气喘咳嗽，断定应当是肺炎。

这种病在现代治疗起来并不困难，在古代却是能要命的病。

“只是简单的感冒，死不了的，我给您扎两针。”陆凝语气轻松地开解，拿出针灸包，在肺俞，尺泽，列缺，合谷穴上分别下针。

老人听不懂什么是感冒，只是听她的语气，自己好像并不严重，扎了几针后感觉咳喘也有了缓解。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难得有你这么好心的人啊。”

紧接着他又惋惜起来，“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又何苦留在塞城这种地方啊。”

她也不想留在这里，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办法离开。

「没钱寸步难行啊，若是再去系统商城贷款，恐怕那位无情的系统大人会给我发追杀令啊。」

陆凝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收起针包，开始写药方，“老爷子，您是这塞城土生土长的人吗？”

老人咳嗽两声，声音沙哑，“算不上，但也在这里生活半辈子了。这里处处都是罪恶，官不是官，民不是民，唉。”

当街刺杀的场面还在昨日，陆凝很能理解他说的这番话。

“那您不想离开这里吗？”

“又能走到哪里去呢？”老人干笑着，“罪孽深重的人，走到哪里都是枉然。”

他的目光望向残破城墙外的黄沙，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而老人的有感而发，也牵起了陆凝的愁肠，她的内心世界也难得沉默下来。

谁不是罪孽深重的人呢，也许正因此，她才会困在这里，困在这座被时间遗忘的废墟中。

“我虽然只能医病，但也未尝不能解一些心中的苦闷，明日我不一定还在这里摆摊子，您不妨将我当个树洞，说说心里的愁苦。”

老人闻言一笑，咳了两声，或许是觉得这个姑娘投缘，趁着她写药方的功夫，讲起故事来。

“话说在沙漠深处有一个村子，那里的人们生活得并不富裕也不容易，每家每户每日都要走很远的路，去到镇上换取水源，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过得很是满足自在。”

“那里偏僻，总是会有迷途的旅人，但村民们都是热情好客的人，愿意收留那些迷路的，无家可归的人。”

“原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有一日，有人在路上捡了个寡妇带着个孩子，他们无处可去，便在村子里住了下来。”

“那寡妇相貌不错，是个实在人，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但她的儿子却是个先天体弱的病症，白日里从不出门，只有夜间的时候能见到他几次，那孩子总是带着厚厚的面罩，他娘说，他遭过火灾烧了脸，怕吓到人才裹成这副样子。”

“大家伙儿都可怜这对母子，平日里都明里暗里帮衬着照顾着。就这样过了一年，有一天，寡妇突然性情大变，打了人，砍掉了邻居老王家大儿子的半截手指，自那之后便经常发疯，拿着刀到处砍人。”

“村长说怕不是招了邪，要将他们赶出去，可还没等将他们赶走，村长的小儿子声称撞见了白毛鬼，当晚便浑身起了火泡昏迷不醒。”

“不出几日，又有几家的孩子身上也长出了火泡，家里的大人聚在一起一对，才知道他们前些日子都和寡妇家的儿子在一起玩耍。然而村民们找到寡妇家才发现，寡妇的儿子早就被白毛鬼附身了，寡妇也正是在白毛鬼的影响下变得疯疯癫癫。”

“这白毛鬼一日不除，村子便一日不得安宁。于是村长下令，联合村中所有的青壮年，将那白毛鬼抓了起来，用火烧死，自那之后村子才又回归到从前的平静。”

陆凝听得出神，“之后呢？”

老人摇摇头。

按故事的发展来说，杀死白毛鬼是剧情**，那么村子恢复安宁便是结局，可陆凝却并不这样觉得。

老人拿着药方，放下了几个铜板，颤颤巍巍地离去，背影凄凉落寞，只留下一句。

“所有的罪孽终究都会有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