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第41章 蜃海千城（四）

陆凝一出声，莫苏勒便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小点声，那边还有人。”

她这才注意到，他们现在身处一座石穴中，外面的沙暴还未停歇，而莫苏勒身后不远处还有约莫十几个人。

“为什么自己跑？”

陆凝抹了抹脸上的沙粒，“你们只是来调查的，而我是要真的找到药的，如果我无功而返，阿璃会死。”

毕竟他们离开前，这病还没在部落中传播开来，对他们来说并不能构成巨大的危机，自然有所保留，所以她才会打算自行动。

“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在沙漠中不迷路且存活的？”莫苏勒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是啊，自信过头了，差点嗝屁了。」

陆凝撇撇嘴。

“王上，奴错了，回去你怎么罚我都行，”她抓住莫苏勒的手臂，“可我真的得找到药救阿璃。”

莫苏勒盯着她的脸，突然冷笑，“陆凝，你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好了，真当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引我来的？”

“我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陆凝眨了眨眼，沙粒随着睫毛掉落，她也笑起来，不见方才的哀求时的无助，“所以王上肯帮我这个忙吗？”

她的面部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整个人都气场却大幅度转变，莫苏勒静静看着她，眼前这个人似乎就是这样，表面示弱，实则心里全是谋划和算计。

“我为什么要帮你，那个孩子的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但这件事跟你有关，”陆凝瞄了一眼不远处围着的人，见他们没在注意他们这边后，尽量压低声音，“有人故意将这热症散到部落里去，王上难道不管吗？我找药，你找人，目的不同但方向一致，不可以合作吗？”

她知道莫苏勒不会看不出她故意引开他们，更知道他不会就这么放任自己逃跑，甚至生怕他找不到自己，专门在算命瞎子那留了一块卢罕钱袋里最大的银子。

他不会为了阿璃深入蜃海城，那自己就直接拉他下水，让他不得不跟着自己进来，毕竟有了一份这么强的武力，做什么都更安心。

只不过计划有一点偏差，自己还找到蜃海城先遇上了沙暴，还差点丢了命，不过那又怎样，她的计划终归还是成功了。

陆凝那两只灵动的杏仁眼全都透露着计谋得逞的兴奋，险些把莫苏勒勾进去。

他也曾是在那些阴谋诡谲中搅弄风云之人，又怎么看不出陆凝的这些小把戏，可他不得不去救陆凝，因为他还用得到她，她还不能死。

正因此，也让陆凝死死拿捏住了这一点。

为了算计我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及吗？

他本以为自己找到陆凝之后会很生气，毕竟自己最讨厌被人算计的感觉，但现下看到陆凝坦白自己心思后，自己却反而有点欣喜。

莫苏勒不太能分得清现在的自己心里都是些什么奇怪的感觉，只怀疑是陆凝给自己下了什么药。

“在塞城时，你怎么不将你这野心明明白白说出来？”

“那样的话，”陆凝狡黠一笑，“王上您出现在这里岂不是太刻意。”

这个在背后引导的人目的性很强，似乎只骗塞城中的人，又怎么会将一个人丢到数十里之外的呼莫尔部族？

可见并不是同一伙人，所以对于莫苏勒来说，查明后者的身份会比前者更重要。她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强行将莫苏勒的目的和自己的目的捆绑在一起。

况且，她也并不觉得此去蜃海城会一无所获。

“喂，你们俩，”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他们，“沙尘变大了，快到里面来。”

石穴中除了陆凝和莫苏勒之外，还有十个人，四个商人打扮，其余的都是普通百姓。

商队领头的那人热情地招呼他们，“这里有食物和水，你们可以吃一点。”

在他身旁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烤着火，拿起烤好的某种动物尸体，用匕首切下一整块油滋滋的肉，一边吃一边冷哼，“老孙，别对谁都这么好心啊。”

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旁边的一男一女。

莫苏勒拘着汉礼，“多谢。诸位是？”

领头和善地介绍道：“我们是去往敕拓的商队，我姓孙，叫我孙头就行。”

莫苏勒挑眉，“敕拓与大顺的关系如今岌岌可危，几位还真是勇敢。”

他着重强调后半句，语气并不和善。

“那有什么办法，还是得赚钱吃饭不是，”这话里的意思不知道孙头是真没听明白还是假装的，他只是苦笑着递来水囊，“你们二位是？”

莫苏勒自然地搂住陆凝的肩，“我夫妻二人本是从小阳村来城里采买的，却不想遇到风沙迷了路。”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陆凝差点被水呛到。

「不是？这什么剧情？不提前对一下剧本的吗？」

“今日感谢诸位的水粮，”莫苏勒继续道，“几位若是不嫌弃，留个商号地址，日后我夫妻二人定当登门道谢。”

他一口官话说得极为漂亮，不像是偏远城池中的百姓，更像是谈吐文雅的世家公子。

孙头摆摆手，“相遇都是缘分，二位不必如此拘礼，只当是交个朋友，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

他们交谈期间，陆凝的眼神始终四处打量着。

几乎石穴中所有人都聚在这里，分取着商队所给予的食物。

可这里是沙漠深处，水源是极其稀有珍贵的东西，现在是被困的境况，就算是有水源和干粮，难道不计算来往路上的消耗吗？

整个石穴中都没见到他们商队应有的行李和物资，就这样将仅有的水粮都分享出来了？

作为医生，见惯了手术室门前的人情冷暖后，会逐渐变得麻木，不允许自己过多的共情，而陆凝自己本就不是个无私的人，她坚信世上一切的善意背后都有利益的交换，所以在未知全貌之前，都会保持自己的思考和怀疑态度。

这些人疑点重重，于是她打算试探一下。

她故意靠在莫苏勒的肩膀上，夹着嗓子，装出天真模样，“夫君，我方才在塞城听了个故事，新奇的很，你要不要听听？”

莫苏勒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好像意思是她有点装过了。

但陆凝可正在表演的兴头上，哪会管他的反应，继续说道：“那算命瞎子说了个关于蜃海城的故事，你说这沙漠中真的有蜃海城吗？据说里面还有什么仙草呢，能活死人肉白骨。”

话音刚落，那满脸横肉的汉子便嗤笑一声，“这些志怪奇谭，也就你们这些见识短浅的妇人会信。”

这个人从他们过来开始，就一直很激愤。

「无脑喷子吗？」

坐在他身旁的年轻人却反驳道，“刘大，我们也不是没有遇见过从蜃海城出来的人，你自己没亲眼见过便要拒绝一切吗？”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们……”那个被称作刘大的男人还要争辩，被孙头打断。

“好了，别再吵了，莫叫人看了笑话。”

「什么叫？见过从蜃海城出来的人？」

陆凝注意到了一些疑点。

孙头转向陆凝，“关于这个蜃海城的传说我也有所听闻，传闻黄沙起，海城现，也不知道我们这趟有没有这个运气，能见一见这座沙海楼兰。”

看上去，他似乎还挺期待见到这个蜃海城的。

其余的人都一言不发，但陆凝看得出来，他们都是想要去找到烜绛草治病的，其中有几个已经染了病，即使他们全都小心地用头巾裹着头面，却还是有不小心露出来的梅花红斑落在陆凝眼中。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孙头站起身，“这风暴恐怕还得好一会儿才能过去，大家都休息吧，养足精神好上路。”

吃饱喝足，无人对此有异议，于是，众人都各自找了个角落开始休息。

陆凝本想找个近些的地方好观察观察这群人，还没等坐下，先被莫苏勒拉到了身后。

“你在我身后，别靠他们太近。”

“他们的身份有问题？”陆凝小声问。

“通常去敕拓的商队是不会明说自己身份的，”莫苏勒的声音几不可闻，“因为很大可能会遭到一些蛮族小部落抢劫。”

“而且商队里一般用的都是高大健壮的人武人来保证安全，也有威慑的作用在，而那个叫刘大的，虽说肌肉硬实，但身形矮小，反而在盗贼中常见。”

“虽说凡事都有例外，但还是多留心一点。”

陆凝一听，有些慌了，虽然有莫苏勒在，可她也不想在找到蜃海城前先被强盗杀了，于是扭了扭身体，贴近身边的安全感。

手臂处传来的柔软和温度使得莫苏勒不自然地抿了下嘴唇，而后调整了一个姿势，展开手臂，将陆凝整个人圈在了自己最近的保护范围中。

夜色降临，沙漠中的气温越来越低，伴随着呼啸的狂风，让唯一的火堆岌岌可危。

陆凝尽量将自己的身体缩起来，保存热量。

“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外面太危险，我们出不去，”莫苏勒摇摇头，“静观其变，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这一夜，石穴中悄无人声，只有外面撞击着石壁狂吼肆虐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