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第38章 蜃海千城（一）

木那离开了，赶着初晨的露水去了十方山。

据说那里是一处崖谷，居住着呼莫尔部落的附属部落，那里地形险要，很少有人知道，也难以进入。

在重逢归来的第六天，木那再一次离开了这个名为家乡的地方，她就像是电影小说中不重要的配角，短短几秒钟惊艳的出场镜头，便离去，却总会在记忆中留下些绚烂的花火。

“你跑哪里去了？今日军师回来，王上与将军设宴为军师接风洗尘，还不赶快进去伺候着。”卢罕急匆匆找到刚从奴隶营回来的陆凝。

「军师？」

陆凝一头雾水地跟着卢罕进了王帐，小宴已经开始了，帐内坐着四五个将领，她赶忙溜到莫苏勒身边给他倒酒。

“军师不负众望，我敬军师一杯。”莫苏勒举杯。

侧座身着青灰色长袍衫的清秀男人站起身，恭敬回礼，“这都是属下该做的，王上不必如此客气。”

陆凝端着酒壶上前斟酒，一抬眼，却见眼前这位军师十分眼熟。

「是他！那日那个莫名其妙的人。」

虽然换了件衣裳，那张冷峻笑面虎的脸自己可不会认错。

这位军师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眸光轻侧，二人的目光交汇短短一瞬，陆凝赶忙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站回莫苏勒身旁。

阿纳芹娅起身倒了酒，带着几分醉意调侃道：“姜明，你这是什么眼神，莫不是盯上我们王上的侍女了。”

“只是好奇王上从哪里收了这么个侍女啊，看着就像个鬼灵精。”姜明摇头笑道。

「姜明，汉人名，汉人穿着，却在蛮族混得如鱼得水吗？」

陆凝始终分出一缕目光注意着这边。

“奴隶营里走出来的，”莫苏勒轻描淡些，“不止是机灵了点，还会些医术。”

乱世之中，有些小聪明的奴隶并不少见，但有些技艺傍身却还能沦为奴隶的便少见了。

阿纳芹娅似乎并没有察觉这异样氛围，一边啃着肉，一边帮腔，“哪里是有些，很厉害了好吧，我的手差点断了，就是她给我接回来的。”

闻言姜明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凝，“现下的敕拓不太平，王上可要小心些，别将些不安分的虫子留在身边。”

「要不你直接点我名呢？」

陆凝抿了抿唇，默默在心里将对这人的好感度扣成了-100。

莫苏勒脸上的笑容收了收，用余光瞥了一眼陆凝，举杯岔开话题，“来，喝酒。”

在那之后，姜明并没有再继续针对陆凝，但她却始终都能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视线。

这个军师到底是什么来头，汗人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留在蛮族人身边，是叛徒吗？

为什么他前几日就出现在祭司堂了，所有人却好像是今日才知道他回来的？

不爽是真的，好奇也是真的，之后的几日，陆凝发现这位军师对自己的敌意似乎很大，无论自己去哪里都会有意或无意地遇见他，打断了自己好几次想要去找那个使徒女孩的计划。

「他是知道什么？或是看出了什么吗？还是说，他才是那个目的不单纯的？」

陆凝回到帐篷中，发现阿璃的晚饭原封未动，孩子蜷缩在角落，对呼唤毫无反应。

“阿璃，怎么今日又不好好吃饭啊？是不合胃口吗？”

她在床边坐下，以为是小孩子闹小脾气，掀开了蒙着的被子，却见阿璃双眼紧闭，呼吸急促，小脸烧的通红。

“阿璃，阿璃！”

前几日还能叫醒吃饭，今日却是连醒都醒不过来，她赶忙解开阿璃的衣裳散热，却在那藕节一般的手臂上发现了几朵红斑，状似梅花，触及火热烫手。

就像……就像是身体里煮沸了，皮肤从内被烫出了火泡。

短短几日，数脉由细转盛，所有的退烧法子都试了，均不见效果。

这究竟是什么病，为何如此凶悍？

陆凝拧干布巾，轻轻擦拭着阿璃滚烫的额头。

午后的太阳落了又升，可阿璃的高热始终都没有褪去的迹象，就连喂进去的药大半都吐了出来。

「不行，光靠我现在的能力恐怕不行，还是得想想办法。」

毕竟她之前学习的一直都是有关癌症方面的内容，其他领域了解的都只是皮毛。

而且在古代这种医疗条件不发达的地方，中医更是诡谲多变，现代的知识根本不够。

陆凝焦急地来回踱步。

「医书，对医书，这个时代对应的书籍肯定会有更多的记载。」

「可这里是蛮族人的地盘，他们连大夫都不信，哪里来的医书啊？」

「算了，还是碰碰运气吧。」

她心一横，准备去莫苏勒那里看看有没有办法。

刚走几步，撞上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姜明伸手扶稳她，还是那一张似笑非笑的眼睛打量着陆凝，“你急匆匆地要去做什么？”

「军师，对啊，军师，军师不都是些博览群书的人吗，而且他是汉人，肯定看的都是汉语写的书。」

陆凝眼前一亮，顾不得之前的过节，“军师，我女儿生了一种莫名的病，你可有什么医书能供我查找研究？”

姜明挑眉，似乎是不相信她说的话，打量人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你不是懂医术吗，却查不出她的病症？”

“是，”陆凝大方承认了自己的不足，“以我目前的所掌握的知识，不足以判断出她得的是什么病。”

姜明走近营帐，用手中的折扇挑开帐帘，往里瞧了瞧，床上确实躺着个小女孩，桌上的陶罐里正煎着药，陆凝所说不假。

他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你跟我来吧。”

军师的营帐比陆凝想象中的整洁许多，有大半部分都被书架占满，上面堆满了竹简和帛书。

姜明指向角落的一个木箱，“这些都是些医书，我也只是略懂皮毛，所以平时不常翻阅，你顺手将这些都打扫干净吧。”

陆凝拘礼表示感激，“多谢军师。”

就这样，整整一日过去，陆凝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在这里，就连王帐的活都没去做，细细翻阅着每一本书籍，可仍旧没有找到相关病症。

日落时分，卢罕闯了进来，“你怎么在这？王上要见你。”

“王上找我何事啊？”陆凝有些不情愿地合上书，揉了揉不满血丝的双眼。

但卢罕并不没有回答她，只是拉着她往大帐走。

“喂，大家同事一场，没必要这么无情吧。”

卢罕面无表情，“去了你就知道了。”

王帐内气氛凝重。地上躺着个黑脸的中年男子，面色发红，嘴唇呈现不自然的青紫色。

“你来看看，这人是什么情况？”莫苏勒示意她上前。

陆凝蹲下身检查，发现这人的各处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像是长时间发热导致的。

气血两虚，体内积淤良久，应该是有长期的肺部疾病，还有，瞳孔涣散，长时间高热，嘴唇青黑，血管突起……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这病症和阿璃一样！

皮肤上有大量梅花状红斑，从四肢向躯干蔓延，确认无疑。

“这人是在哪里发现的？”莫苏勒问道。

阿纳芹娅出声，“这是塞城的流民，巡逻时在沙漠中发现的。”

陆凝直起身，声音沉重，“这病古怪且凶悍，我不知道病因，无法医治。”

姜明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帐内，似乎察觉出陆凝神色有异，“即便是查阅了那么多古籍也无办法？”

“是。”

陆凝低垂着眼眸，神情严峻。

「阿璃为什么会和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流民有着相同的病症，是凑巧吗？」

可她看这个人越看越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难道是传染病？可传染源又是什么？传播途径呢？为什么只有一个小孩子中招了。

在她不断头脑风暴时，一旁的姜明已经将她的犹疑和隐瞒尽收眼底。

他看向莫苏勒，语气冰冷，“王上可相信她的话？”

意料之外的是，莫苏勒就好像听不懂他话里的含义一般，只是冲着陆凝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既然莫苏勒信她的话，想必是在心中有所考量，姜明不好再继续说明，只得将心中的怀疑暂且按了下去。

离开前，陆凝不放心地提醒道：“这人我之前似乎是见过的，他应该接触过部落中不少人，最好是检查一下，以身上是否有这样的梅花斑为判断标准。”

莫苏勒毫不犹豫递给阿纳芹娅一个眼神，后者起身便已经向外走去。

“我从塞城归来时，也见到过此番病症的人。他们大多难以有行动之力，恐怕到不了这么远的地方。”姜明说道。

既如此，只能是有心人有意为之了。

莫苏勒望向远方，“答案只能去塞城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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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蒙蒙亮，莫苏勒出发前往塞城之时，一个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王上，你是要去塞城吗？带上我吧，我能看看那些病人的情况。”

昨日离开王帐时她无意间听到了姜明所说的话，知道莫苏勒肯定会派人前往塞城调查。

而她也不会就这样等在这里，办法不是等出来的。

莫苏勒眯起眼睛，“谁同你讲我是去查病的，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怎么会，”陆凝一脸无辜，有些苦涩地笑着，“我只是想帮你。”

“回去待着。”莫苏勒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身就要走。

陆凝冲上去，这次跪在了马前，“王上！阿璃也得了同样的病，我想去找找能救她的办法。”

莫苏勒沉默良久，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见她脸上的担心和焦急不假，这才开口，“去收拾东西，我只等你半炷香。”

陆凝大喜过望，又想起一事，“我离开这些时日，照顾阿璃……”

“知道了，”莫苏勒不耐烦地打断她。

“我会将那几个人暂时放出来，但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