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第37章 可汗

帐内陷入了沉默，安静得能听到火盆里木炭爆裂的声音。

片刻后，莫苏勒眉头微蹙，询问陆凝，“可汗的病发作的这么快？”

陆凝犹豫片刻，“说不准，毕竟我也没有确实地看过他的脉象，只是根据面相猜测出的病症，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无法推算时间。”

阿纳芹娅擦着手中的镶金匕首，“可这么算来也太巧了，我们离开前后不过半月，而且还是太子继位。”

蛮族向来信奉强者为上，就算是可汗钦定的太子，若是众人不服，在登基之前都可以提出比武争冠，即便是建立敕拓以后，也没有被禁止。

但是现任太子胆小懦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其他人怎么可能准许他安坐可汗之位。

“既然是他继位，”莫苏勒面色不变，认真调制着自己面前的奶茶，“那他定有能留在座上的办法。”

说不定这太子有的是手段，只不过人前佯装软弱罢了。

陆凝脑中灵光一闪，“王上，我有个大胆的猜测，能让太子坐稳可汗之位的人会不会是可敦呢？”

莫苏勒停下手上的动作，突然转向她，对上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道：“你今日的洒扫做完了？”

“没。”陆凝老实回答。

「啧，跟你商量正事呢，现在是打扫卫生的时候嘛？」

“那还在这做什么？”莫苏勒淡淡地问道，眼神却像是要吃人。

陆凝撇撇嘴，只好抱着扫帚离开，嘴里嘟囔着什么。

「切，谁稀罕听似的，有本事你以后别来求我。」

待到她离开后，莫苏勒转向阿纳芹娅：“这消息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传遍了。”

阿纳芹娅神色凝重，“云靖会趁机派兵吗？”

“有荼茶公主在，暂时应当不会。”莫苏勒摇摇头，“该担心的应当是北凉和南域。”

西荒蛮族，北凉铁垣，南域海邙，这是大陆版图上毗邻云靖的三块异族地域，蛮族好战，铁垣人野蛮，海邙族狡诈，数十年来，云靖靠着和亲达成了与西荒蛮族的和平，于是，原本的四足鼎立变成了两家独大，也正因如此，云靖才有更强的兵力将北凉和南域打成了表面诚服。

可他们绝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于是近十年来，他们将目标转向了地域广阔的西荒。边境一带，常年战乱。

阿纳芹娅了然他的意思，咧嘴一笑，“那也不该我们担心啊。”

边境一带，常年战乱，于是穆斯可汗便将兵力分布，铁垣人野蛮，便有防御绝佳的熊部镇守北凉边境，海邙狡诈，便派遣同样擅谋的蛇部驻扎。

“姜明传信，明日他便回来了，”莫苏勒一边品茶一边道，“你准备准备给他接风吧。”

阿纳芹娅突然兴奋起来，“好嘞，我马上去。”

莫苏勒难得见她办事这般积极，却没想到她前脚出门，自己便听到了那按捺不住的欣喜。

“太好了，那些繁杂的军文终于有人看了！”

我平时很压榨下属吗？为什么她这么开心？莫苏勒满头问号。

另一边，陆凝干完活后，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帐篷。

昨夜的女孩已经走了，阿璃仍然睡着，小脸因低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她轻轻抚着孩子的额头，反复思考着昨夜女孩说的话。

「若是我帮莫苏勒解决了这个间谍祭司，说不定就能把小琮，双儿和阿穆换出来了。」

三个人一起应该不现实，但了胜于无。

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前往祭司堂。

隔着围栏，一群身穿白衣的使徒齐齐地站在帐前晒着太阳，而那位大公鸡祭司却在帐子里悠哉地吹着风吃着肉。

陆凝不敢靠的太近，一个一个看过去，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找到昨夜的那个女孩。

「糟了，忘记问那姑娘叫什么了，这么多人，还都穿白衣裳，感觉脸也长得一样，上哪去找啊。」

“你在找什么？”

一个陌生的男声从背后传来，陆凝吓了一跳猛地转身。

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长袍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瘦，一双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靠！人吓人吓死人啊！」

她警惕地回答道：“我在找人。”

那人缓步走近，“按照王城的规矩，使徒不得与外人有过多牵扯，你最好别做这些无用的事情。”

“你是谁？”陆凝打量着他。

男人轻笑一声，声音却冷得像冰：“好奇心别太重了，好奇心害死猫。”

=======================================================================================================

“木那？”陆凝背着自己的药箱掀开了一顶七彩帐顶的帐篷，探头进去。

入目之处金银玉饰琳琅满目，各种香粉气味扑面而来，浓重却不刺鼻，陆凝踏入的脚步顿了顿，险些以为自己是进了什么饰品店铺。

这是她第一次来阿纳芹娅帐篷里，军营中营帐都是统一的风格，没想到她自己的帐子却打扮得这么五颜六色。

“站门口发什么呆？进来啊。”阿纳芹娅喊了一嗓子。

陆凝畏手畏脚地踏进去，觉得自己这土兮兮的一身，有些玷污了这光鲜亮丽的帐篷。

「等拿到这个月的工资，我也要去买点好看的装饰装饰我的帐篷！」

“快看看，我们木那好不好看。”

阿纳芹娅将梳妆台前的人转了个身，出现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他们这次顺利归来，莫苏勒还没来得及给木那准备出一顶大帐篷，就只能先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帐中，结果还没养几天，被阿纳芹娅嫌弃笨手笨脚，于是木那便又住到了她的帐中。

在阿纳芹娅的打扮下，如今的木那不再是摄栏宫中那个脏兮兮的假小子了，虽然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她发育迟缓，但梳洗干净后，小麦色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属于少女的明媚一下子便展现了出来。

现在的她，穿着明亮的衣裳，两个麻花辫垂在肩上，阿纳芹娅给她带了不少亮晶晶的小饰品和花环，活脱脱一只任人装扮的洋娃娃。

“好看，木那现在是全部落最好看的女孩子。”陆凝夸赞道。

木那看不到自己此刻是什么样子，但听到她们这样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红晕爬上脸颊。

陆凝细心地查看她身上的伤，“不错不错，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主要就是营养要跟上，让甘婆婆多给你煮点肉吃。”

甘婆婆是部落中炊帐的一把手，负责军政营帐中的伙食，她虽然上了年纪，但做菜的水平堪称一流，就是在现代科技与狠活的加成下，陆凝也没喝过那么好喝的肉汤。

木那狠狠点着头，“我会努力吃饭的。”

阿纳芹娅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得了吧，你那个胃口跟小猫似的，吃两口就饱，得吃到猴年马月才能长胖啊。”

说着，木那的脸颊更红，陆凝和阿纳芹娅嘻笑起来。

谈笑间，时间悄然过去。

天边的晚霞缓缓燃烧起来，莫苏勒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帐外，那抹金红之中，高大的身影却透出些许悲凉和孤独。

“哥哥！”

木那义无反顾地向前跑，被莫苏勒结结实实抱在怀中，“哎！”

“阿纳姐姐送了我好多漂亮的首饰，”木那开心地笑着，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这是她这么久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还有陆姐姐，她说只要我好好吃饭，以后能长得像哥哥一样高！”

“好，长高好，长高一点就不会被欺负了。”莫苏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胎头发，声音如晚风般轻柔。

片刻后，他的声音沉了沉，“木那，去十方山住一段时间好吗？”

木那的笑容顿时间僵在脸上，摸索着扯住莫苏勒的衣角，“哥哥是要赶木那走吗？”

“木那会听话的，木那不会再惹哥哥生气的。”

“木那很乖，很听话，哥哥没有怪木那的意思，”莫苏勒轻声安慰，“是哥哥不好，不能保护好木那。”

泪水像断了线珠子一颗颗砸下，木那紧紧抱着莫苏勒的腰不松开，“不要，我不要走，明明刚重聚，为什么木那还是不能和哥哥在一起？”

这也同样是陆凝想要问的问题。

“你们……”她刚想替木那说些什么，却被阿纳拉住。

“亲人可以控制藩王的忠诚，这一点是每一个高位者都明白的。”阿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荼茶公主放了木那，可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永远的呢？只要木那在部落中一日，她就会是莫苏勒最大的软肋，六年前为了交一个人而发生的惨剧仍旧会发生。

“只是去十方山住一段时间，哥哥会时常去看你的，会给你带你最喜欢的奶茶，好吗？”

莫苏勒的语气始终是那样温柔，可随着晚霞的消散，也染上了无可奈何的伤感，最终只落下了木那哽咽的那一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