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第18章 四相村（十二）

此时此刻，四相村神庙前的祭坛上，正聚集着全村的人。

神使站在高阶上，换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袍，在月光下泛着神圣的光晕，不变的是那条巨蟒，依旧盘在衣衫上，闪着幽绿的双眸。

“大家知道四相神最讨厌的是什么吗？是背叛。”

“一旦遭遇背叛，四相神就会失去信仰，失去了信仰，神便无法再施展法力，满足大家的祈愿，为大家赐福。”

他引导着众人，“所以，对待背叛者，大家要如何处置啊。”

村民们毫不犹豫举起手高呼，“杀了她！杀了她！……”

“宋大娘，如果你还想要让四相神救你的儿子，恐怕是要交出这位背叛者了啊。”神使淡淡地说道，唇角勾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村民们将宋大娘母女围在中间，一双双审判的目光像剑一样刺穿她们。

“神使大人，她只是被那些外乡人骗了，你就放过她吧。”宋大娘将双儿护在怀中，跪在地上恳求。

“那些外乡人是妖邪，侵害神明灵体，而你的女儿也染上了邪气，”神使若有其事地说着，“如若不除去邪气，恐怕四相神不会再还你儿子康健，保你儿子平安了啊。”

听到这些，宋大娘抱着双儿的手逐渐松开，她哭得泪流满面，“双儿，为了你弟弟，娘不能违反四相神，我已经失去你爹了，不能再失去你弟弟，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没能力才生在我的肚子里。”

说罢，她做出了选择，将双儿用力推了出去。

双儿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娘亲放弃了自己，可无论她怎么哭喊哀求，娘都没再看她一眼。

她被众人绑在火刑架上，绝望而又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今日的自己宛如昨日的小静，她们都是恶鬼中清醒的人，如果不能一同沦为恶鬼，便只能被他们生吞活剥。

神使双手合十，郑重地向着神像，“让我们虔诚祈祷，为四相神奉上背叛者的灵魂，让神明重得信仰之力，保佑我们吧！”

火把即将点燃木堆的那刻，一道银光闪过，熄灭了火种。

“住手！”

所有人齐齐看向声音的源头。

“何人大胆，竟敢打断神明祭祀。”神使厉声喝斥。

只见一个黝黑的汉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虽是孤身一人，强大的威压感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你如此大张旗鼓，不就是为了引诱我过来吗？”

只见到苏一个人，神使显然有些失望，不过他依旧扬着那副慈悲众生的笑容，“当然，不仅要杀死背叛者，更要杀死你们这些侵扰四相神的妖邪。”

“好啊，那倒是让我长长见识，看看这四相神究竟是什么样的。”苏轻笑一声，抬手间掷出一枚银镖，擦过神使的面颊打落面具，而后重重地钉在神像上。

面具之下露出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一双浅色的瞳仁泛着幽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祭坛附近的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下一刻，只见周围升起了雾气，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色彩。

一道空灵低沉，震人心神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何等宵小，打扰本座清修？”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喊出声，“神明显灵了！”

众人一惊，纷纷跪在地上。

“神明显灵，神明显灵！”

“……”

神使顾不得脸上被擦出的血痕，气急败坏地指道：“你不是！”

只见一个穿着斗篷遮蔽面容的身影从雾气中走出来。

“大胆！区区凡人，也敢质疑本座？”陆凝一股脑演绎着那些看过的中二短剧，“你打着本座的名号，谋财害命作威作福多年，今日本座便收了你。”

「啊呀呀呀呀！受死吧！」

神使面色铁青，“你说你神，如何证明？”

就在这时，一个小男孩突然出现在宋大娘面前，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娘。”

宋大娘大吃一惊，喜极而泣，“阿辰，阿辰你醒了，太好了阿辰。”

陆凝露出真容，继续说道：“本座救得了人，自然是神。”

反正没人见过真正的四相神，那么神使可以说是，其他人也可以说是。

此时的宋大娘好像全然忘记了之前是怎样对待陆凝等人的，恍然大悟一般地喊道：“是她救了我儿子。”

人群中又冒出来一个声音，“她能救人，她一定是神明。”

其他人也逐渐附和，“是四相神，四相神显灵了！”

“本座可不是那胡编乱造的四相神。”

神使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四相神的神通大家有目共睹，你说我胡编乱造，难道不是因为你才是编造的身份？”

陆凝直接反问，“你如此断言本座不是神明，难不成是四相神亲口告诉你的？”

“当然。”神使强装镇定。

“你见过四相神真身？”

“我既是神使，自然见过。”

见他上钩，陆凝立刻举起一幅画像，“见过她的真身？是不是长这样。”

画像上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笑容温婉。

神使一见那画便怔在原地，村民们却骚动起来。

“这神明的脸有些眼熟。”一个村民小声道。

他旁边的人突然喊道：“是小静！是小静！”

此话一出，顿时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随后，庙中一直摆在神像之后的那座形似棺椁的木箱被苏抬了出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沉重的棺盖，可除了灰尘，里面空空如也。

神使压下唇角，暗自松了口气，“诋毁神明，损毁供木，还说你不是妖邪！”

不论是打开木箱的苏还是混在村民中的商人都面露诧异，根据陆凝的推断，那具受人供奉的棺椁里面很可能装得是尸体，于是他们联合演了这么一出戏，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拆穿这个神使的骗局，可如今仍谁都没想到箱中空空如也人。

眼看着风向即将再次转变，陆凝却丝毫没有慌乱，而是拎起锤子用力抡在了神像上。

神使顿时间脸色大变，想要冲上去拦下却已经被苏眼疾手快地控制在原地。

一锤接着一锤砸下去，神像碎裂，伴随着扑面而来的恶臭，至此村民们也看清了这座神像的真容。

碎石之下露出一具泛着青紫色的尸体，皮肤上有着多处轻重不同的腐烂，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将这具尸体的脸看得清楚明白，和这画像上的人一样，是那个早已死去的小静。

“什么？小静？！！”

这样一座棺椁摆在庙中，任何人都会产生怀疑里面有些什么，在得知了这个村子的一系列故事后，更会猜测真相就在其中，一开始陆凝也是这样想的。

但等她彻底站在祭坛之上时，以另一种视角观察这里，便不这样觉得了，棺椁太引人注意，而且用这种一般人难以打开的重量会更加增添它的神秘。

所以“真相”绝不在这里。

“这位你自创的神明，看来大家都认识啊。”陆凝冷笑，“你骗大家献血供养神像，实则是在用血祭复活神像中的尸身吧。”

她从衣袖中倒出了几个卷轴，上面写满了各种封禁邪术，其中就有血祭尸体，死而复生的歪门邪道。

神使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血，五官很是扭曲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那又怎样，小静的德行感天动地，得上苍怜爱，四相神允我予以她的形象。我是神使，我说谁是神，神就会是何模样。”

“哦？”陆凝逼近一步，一字一句道，“那你想要复活的究竟是小静，还是另有其人，比如你的母亲。”

神使如遭雷击，“你怎么知道？！”

“看看你塑造的神像吧，那是你心中的映射，这究竟是谁，是小静，你母亲，还是你自己。”

这座神像，不神不鬼，仔细观察会发现，它的着装虽然是女性服饰，神像的身体却更偏向男性的身体构造，除此之外它还有两个明显的特点，腕间的兰花和两条不一样的腿，它是由各种特征拼凑而成的。

明白了这些，被蛇首代替的头颅，便是创造者最不愿面对的东西。

陆凝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她转向众人。

“大家好好想想，你们的那些亲人，真的被救活了吗？你们真的记得他们吗？”

一个中年人突然浑身发抖，“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他，我带着我爹去求他，可他杀了我爹，却说我爹是被四相神选中飞升了，是他！是他！”

“我也记起来了，”另一个妇人尖叫起来，“他才是凶手，他骗了我们所有人！”

“……”

村民们一个个如梦初醒，愤怒的目光全部投向神使。

突然，整个祭坛开始剧烈地震动，趁着所有人都难以站稳的时候，神使快步跑向大殿。然而，银镖比他的速度更快。

大腿传来的剧烈疼痛使他跪倒在地，眨眼间，祭坛上的机关已经被关闭，而那位高高在上的神使狼狈地跌落在地上，丢了纸伞，发冠落地，银丝如瀑布般散下。

见到此情此景，村民们大惊失色，惶恐地后退着。

眼见场面已经不可控，神使认命般得放下了一切。

“你是怎么解除我对他们的控制的？”他此刻更好奇陆凝是怎么识破他所有谋划的。

陆凝道：“只是碰巧试一试。”

她并不是凡尔赛，是真的抱着赌的心态来的，原本只想诈一诈，却没想到这群村民的迷信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随便几句话便真的信了她是神。

“收手吧，梁声，我可以想办法治你这见不了光的病。”

如果是白化病的话，虽不能根治，但只要预防和保护得好，正常生活是没问题的。

梁声已经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了，时隔多年再次听到，他愣了片刻。

“哈哈哈哈哈哈哈……”很快，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表情扭曲，捧腹大笑起来。

“你以为揭开了所有真相，他们就会醒悟，就会感激你吗？别天真了，这一整个村子都已经烂掉了，真正的魔鬼从来都不是我，是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