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第17章 四相村（十一）

那场难得的大雨整整下了三日，让沙漠中的人都欢喜雀跃，大雨结束后，小阳村的村民在井中打捞起了一具尸体。

“啊！小静，是小静！”

月光照在井台上，像铺了一层银霜。

“小静多好一个人啊，怎么就想不开了呢？”远处传来守夜人的声音。

徐嫂耳边带着红花，满面愁容，“是啊，不懂事的孩子，留下她娘一个人怎么办啊？”

王婶扑在井边，“小静啊，你怎么死了呢？神使大人，神使大人，你一定有办法救小静的啊，她那么好一个孩子。”

一旁瘦弱的张婶拖着王婶臃肿的身体，一脸悲痛，“四相神会惩罚那些罪人的。”

从那天起，村中多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精神恍惚，口中一直念叨着什么，见人便问。

“小静，小静什么时候回来啊，你见过小静吗？你见过我女儿小静吗？”

“小静……小静……”

“……”

小静的尸体被随意丢在了沙漠中，风沙会带走她最后的痕迹。

最后一个来送她的人，在沙漠中停留了很久。

神使俯身抚摸着她青紫色的面颊，摘下了自己的面具罩在上面，他眼神深沉，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喃喃道：“你说说你，怎么那么倔呢，只要认错只要求饶，一句话的事，就都解决了啊，怎么就想着去死呢？”

“怎么，就和她一样呢？”

他望向热闹的村子，生活依旧的村民，面上没什么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中泛着幽深的恨意。

“你放心，这一整个村子，都是凶手，我会替你报仇的。”

不日后，四相神神庙中出现了一座蛇首人身的神像，神使再次召集村民。

“四相神大人将会用法力祝佑你们每个人平安顺遂，不过在此之前，需要每个人献出一点血，以保证四相神大人可以准确地赐福到每一个人身上。”

“请向四相神大人证明你们的忠诚和信仰！”他高声呼吁。

猎户张老实第一个站了出来，撸起袖子，用刀在胳膊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我先来！”

“我也来！”赵有名是第二个。

一呼百应，所有人都争抢着上前。

“……”

“四相神大人，请保佑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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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静姐姐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教我识字，在我被娘赶出家门的时候收留我，她帮过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却也被每一个人杀死了。”双儿泪眼朦胧，诉说着小静的一切。

闻者皆沉默，为小静的遭遇，也为人性的恶意。

突然，宋大娘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双儿！双儿！你这个死丫头，怎么又不去祝祷？”

一进门，她却看到了本该陷入沉睡的二人，以及躺在床上的儿子。

“你们怎么在这？你们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她连忙上前，将阿辰搂在怀中，像保护幼崽的母兽本能地散发着警惕和敌意。

而后又一巴掌甩在双儿脸上，冲着她大骂，“不是告诉过你，不许再让外人进阿辰的房间吗？你就那么想害死你弟弟吗？”

只要关乎阿辰，她总是像变了人一样。

陆凝接住险些摔倒的双儿，将她护在身后，冷声道：“宋大娘，你儿子快要死了。”

“你胡说！”宋大娘怒吼，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有四相神保佑，我儿子怎么可能会死？”

陆凝继续质问：“若你信的神没有骗你，那他为什么没有体温了？”

闻言，宋大娘果然开始摸索阿辰身上的温度。

沙漠中昼夜温差大，阿辰又刚刚从发病状态中平缓下来，身体上还有汗，体温会降得更快，如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配合着陆凝的心理暗示，足以以假乱真。

宋大娘顿时慌了起来，声音也开始颤抖，“你，你骗人！”

双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娘，你醒醒吧，别再相信他们了，难道你忘了小静姐姐的下场吗？”

“闭嘴！”宋大娘噌得一下站起来，红着眼骂道，“不许你提那个贱人！她亵渎神明，死有余辜！”

她指向苏，“神使说了，一命换一命，只要他死了，我儿子就能活……”

许是情绪太激动，她过大的动作让怀中的阿辰难受地呢喃了两声。

宋大娘这才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瞪着陆凝，“你耍我！”

她拿起一旁的剪刀，“我杀了你！”

此刻的她已经完全被情绪控制，面目可怖，像是地狱中的恶鬼。

“咳咳咳……咳咳咳……”

刚走了两步，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黑血昏了过去。

双儿吓了一跳，“娘，娘你怎么了？”

陆凝立刻上前查看她的情况。

就在这时，那位打算去波斯做生意的商人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苏大人，苏大人你快来看看，这家人突然都吐血昏倒了。”

陆凝和苏闻言，动身出门查看。

今晚的祝祷结束得很早，此刻正是村民们返回自己家中的时候，只见村道上，院中，房屋里，各处都有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发青，嘴角边挂着吐出的黑血。

“基本全村的人都倒下了，是疫病吗？”苏问道。

闻言，商人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陆凝蹙着眉疑惑，疫病？

她检查了每个人的情况，确定和宋大娘的症状别无二致，否定了疫病这个猜测。

“他们的症状都一样，看着像疫病，但发病太突然了，应当是中毒了，慢性毒。”

见陆凝愁眉苦脸的样子，苏难得露出几分担忧，“你解不了？”

陆凝叹了口气，“试试吧。”

对于现代医学来说，这些恐怕都不是什么问题，可放在古代就不一样了，先不说科技不发达，医疗水平落后，光是乱七八糟流传的土方子就有一大堆，有用的没用的，不能追本逐源的话，她一时半会还真没把握能解这个毒。

早知道有此一劫，当初她学中医的时候就不该只专攻肿瘤这一方面了。

不清楚毒药成分，她也不敢擅自用药，只能用一些普遍的解毒药物，再辅以针灸放血调节。

就这样忙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夜间。

“姐姐，我娘醒了，大家都醒了。”双儿报来好消息。

商人感叹道：“神医啊，竟然这么快就治好了这么多人。”

陆凝正靠在桌上闭目养神，接连好几日都没休息好，她的状态肉眼可见得差。

村民们纷纷醒过来，只见他们起身，一个接一个朝着陆凝等人围过来。

她揉了揉酸胀的脖颈，起身准备检查他们的情况。

“别过去，他们的状态不对。”苏伸手拉住了她，警惕道。

陆凝这才察觉，村民的行动很僵硬，眼神也都涣散，双眼发红，嘴角垂涎，个个都像丧尸一般。

“妖邪！你们都是妖邪！”站在最前面的人缓缓抬起手，语调麻木地念叨着。

商人替陆凝打抱不平，“喂，有没有搞错，是这位神医，治好了你们的病。”

紧接着所有人都做着同样的动作，说着同样的话，“只有四相神才能救我们，你们都是妖邪！”

“妖邪！妖邪！”

“……”

他们红着眼，挥着手，像是饿了许久的鬣狗，要将眼前的猎物拆穿入腹。

商人还没搞清楚状况，一转头，只见苏已经从窗户里翻出去了，陆凝紧随其后，好心地拎了他一把。

“别说了，快跑！”

发了狂的村民在后面追，几个人头也不回地跑，兜着圈子从北头跑到南头，才找了个空房子躲了进去。

“怎么回事啊，他们都没被治好吗？”商人气喘吁吁地问道，转而他觉得自己也中了毒，开始后怕，“我不会也变成那个样子吧。”

他摸头，摸脸，摸身体，脸上写满了要完蛋了的神情。

“和中毒没关系，”陆凝道，“他们被催眠了。”

“什么？什么眠？”商人不解。

「啧，又忘了这里是古代了。」

陆凝想了想措辞，“就是被控制了，光用药物解不了。”

对于村民的一系列反常举动，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不然就只可能是丧尸病毒爆发了。

商人耷拉着脸，一脸苦相，“那我们可怎么办，要不我们去跟他们道个歉吧。”

苏揣着手，一边警惕着外边，一边被他的想法蠢到冷笑，“然后再把我们杀了献神？”

“这么，这么严重吗？”商人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头还在。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重重地打击着他为人二十多年的人生观。

“双儿呢？”陆凝突然意识到少了个人，“她没跟我们一起跑吗？”

“我，我以为她会跟上的。”垫底的商人结巴道，“他们都是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村民，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吧。”

陆凝眉心紧蹙，惴惴不安地咬着嘴唇，“村民也许不会，但控制他们的人会。”

她惴惴不安地咬着嘴唇，这是她在危机情况之下的一些下意识反应，用疼痛来刺激自己冷静，集中注意力。

片刻后，她盘腿坐在地上，黑葡萄般的眼珠子在面前两个人身上来回打转。

如今所有的信息都是碎片，缺一块最关键的东西将他们串联起来，她总觉得这一切都在暗中被一只手无形推动着，推动他们解开这个村子的所有秘密，而且她直觉这只手就在身边。

一个是满脸问号搞不清状况，自称是要去波斯的商人，可行为举止却处处都是纰漏，一个是总游离在外，能力斐然的奴隶贩子，可只关心自我生死冷血无情藏着许多秘密。

相比之下，或许后者可信度更高些。

纤长的手指不安分地捻着发丝，她想了很久，之后站起身走了出去。

“你去哪？”苏立刻注意到。

陆凝唇角微扬，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

“反正我们现在也出不了这个村子，不如去看看这位神使大人究竟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