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谙怒意未敛,目如蛇蝎,浑厚的嗓音在空中回荡,染着兵戈沙场威压。
高堂之上,箫黎和沈宣面色不变,没有表态,而座下之人竟无一人敢言。
箫枫盯着桌上左摇右晃的酒杯,讥讽在脸上凝固。
他没想到,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箫谙竟将兄弟情面撕个粉碎。
还公然维护嫌疑未退的苏月。
他才是脑子被驴踢了!
箫枫没了面子,但碍于礼数,他只得忍下,扯出一张笑脸,“多年未见,二皇兄这见面礼确实不一般,想来皇兄也是性情之人,但眼下这种场合,可不是给皇兄乱来的地方”
说着,他将手边的折扇打开,至于胸前缓缓扇风,装作一副大度的样子,“当然,也不能全怪二皇兄,毕竟皇兄多年不在朝中,淡忘了规矩,也属正常。”
箫谙冷声一笑。
十年过去,箫枫还是一样不长脑子,且先不说箫黎一句未语,就连文武百官也闭口不言,眼下的局势,箫枫还不明白?
如今他手握兵权。
箫枫却还将自己当成14岁的小屁孩。
箫谙眉峰一挑,冷眼横扫,“箫枫,你……”
可话还没说完,身旁的苏月趁机饮完一杯酒,随后拉住箫谙的胳膊。
箫谙震惊之余,转头看向她,唯见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眸子闪出亮光。
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如若此时让箫谙护着,之后想站稳脚跟可就难了。
她眼神坚定,道:“箫谙,让我来。”
语毕,苏月沉思片刻后起身。
她身穿一袭莹白云锦对襟襦裙,脱离世俗的清冷在这官僚名利场中脱颖而出,仿佛同众人格格不入。
苏月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强行稳住身子,朝箫黎和沈宣行礼,“陛下、皇后娘娘,臣妾斗胆,可否准许臣妾说几句话。”
沈宣戳了戳箫黎腰间的肉,箫黎眉峰一挑,面色不变,道:“准了。”
苏月行完礼后,目光却落在箫枫身上,平静中染着柔意,“皇弟,我这么叫应该没问题吧。”
“对不住,我刚嫁到苍国,还不熟悉苍国的礼数,还望皇弟莫怪。”
说完,她一饮而尽。
酒水划过喉咙,随后她又将酒杯满上。
这次,她举起酒杯,冲着下方百官。
“前些日子,我意外染了风寒,还未好全。但我如今嫁到苍国,身为安王妃,实在不敢缺席而怠慢了诸位,若有冒犯,还请各位见谅。”
一杯酒下肚,苏月又将酒杯再次倒满。
她坚定地举起酒杯,哑声开口,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苍国和漠国的联姻乃和平之举,但国仇家恨一时无法被抚平,诸位对我有些许意见我完全理解。”
“但我会用时间向诸位证明我的决心,让两国百姓安居乐业,不再陷入战火之中。”
“和平来之不易,我定当好好珍惜眼下的安宁,也请诸位给我个机会。”
苏月捏起酒杯,直直灌了下去。
三杯酒,几句话,数量不多,但已是苏月的极限。
苏月面上镇定自若,句句铿锵有力,她心怀和平大爱,口口皆是大义。让苍国众人一哑口无言,就连高座之上的箫黎,也流露出几分欣赏的目光。
可只有箫谙看见她深深陷入软肉中的指甲和不停颤抖的双腿。
她的脆弱都被箫谙察觉,而箫谙也知道,这是她借助酒劲,拼尽全力才鼓足的勇气。
或许,她从来不是脆弱的人,只是有病在身罢了。
*
偏殿
酒劲渐渐上头。
苏月脸上泛起红晕,周边的一切在模糊和清晰之间来回切换,脑子又痛又热,想闭着眼睛小憩一会,想到箫黎和沈宣还在场,只得强打精神撑起眼皮。
沈宣一边握着箫谙的手,一边又去摸苏月的头,眸中柔情似水,是道不尽的怜爱。
她笑着,眼中泛起泪花,“谙儿啊,受苦了吧,许久未见,宣姨都快不认识你了。”
说完,又温柔地摸了摸苏月的脸颊,“小月儿,你与谙儿已经成亲,今后就随他,唤我宣姨便好。”
苏月意识越来越混沌,听见沈宣叫她,便顺着她的话语喊了句,“宣姨。”
箫黎不愿打扰他们叙旧,只身坐在高位,笑盈盈看着沈宣,这琥珀色的眼眸中仿佛只容得下她一人。
箫谙答着沈宣的问题,默默往苏月身边靠,抵住她摇晃的身体。
女孩看起来晕乎乎的,亮晶晶的眼眸也变得呆滞,红色从脸蛋一路蔓延到脖子,沈宣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软得不像话。
碧竹花虽酒劲不大,但也耐不住苏月连喝九杯。
如今,怕是已经醉了。
沈宣自然注意到了,也没拆穿,冲着箫谙说:“谙儿,小月儿酒量不行,今后让她少喝酒。”
箫谙点头,道:“知道了,宣姨。”
沈宣瞥了眼箫黎,示意他赶紧说些什么,好让两人去休息。
刚刚还满面笑意的箫黎,转眼便换了一副模样。
他眉眼透出凌厉,看向箫谙时,想起沈宣说的话,嘴角带起几分尴尬的弧度,道:“箫谙,见了父皇怎么不打招呼?”
沈宣白眼一翻:这说得什么!还不如不说!
果不其然,箫谙听见这话,周身戾气暴涨,漆黑的眸子掀起滔天风浪,恶狠狠盯箫黎。
“父皇?”他嘴角抽了抽,强压火气,“箫黎,你说这两字的时候很招笑,知不知道?”
箫谙压低声线,“这么多年,你从来配不上这两个字。”
箫谙移开目光,半点眼神都没分给箫黎。
要不是沈宣,他都不想跟这个男人待在同一个房间,更别提还要跟他说话,惹人心烦。
箫黎心中叹气,预料之中。
他们的关系早在十年前就分崩离析,想要好好说一次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只怪他太心狠,也怪他醒悟太晚。
既然这样,他也不摆父亲的身份了。
“箫谙。”箫黎敛去所有笑意,属于帝王威压袭来。
箫黎看向苏月。
这位漠国公主,他了解过,过往确实让人心疼,也着实让人佩服。今天她那几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可漂亮话谁都会说,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今日箫谙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十年来,箫谙变了许多,从肆意的少年,成了独当一面的将军,亦成一名合格且衷心的臣子。
他从不质疑箫谙对苍国的忠诚,他也知道箫谙有自己的考量。
箫黎眸光暗了下来,道:“有些事情,你自己应该拎清,别的,不用朕多说了吧。”
箫谙知道箫黎的意思,淡淡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放心。”
箫黎想了想,到底还是软下声来,“箫枫那边朕会处理。”
箫谙满不在意,“你的儿子,与我无关。”
沈宣本想让他们留宿宫中,苏月听见这话,带着晕乎乎的脑子就往外走,若没有箫谙,她怕是要一脑门撞门上。
“回去,不要……宫里。”苏月呆呆地看着他。
正巧,箫谙也不想住宫里,苏月此举正中他下怀,给了理由让他婉拒沈宣。
但是,箫谙却没注意到,苏月眼中已经泛起了莹光。
月影高照,无人的街道上,一辆马车穿行而过。烛火零星,暖色的空间显得有些暧昧。
秋天风大,苏月又靠在窗边,股股凉风吹过,她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的身体,上下搓着取暖。
箫谙看不过去,起身帮她关窗户,“苏月,觉得冷你不会自己关窗户吗?”
苏月歪头,疑惑地看着他,“窗户关紧了也会漏风啊,我都习惯了。”
箫谙皱眉,不解地问:“什么漏风?什么习惯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苏月又将头歪到另一边,软软地开口,“我的房间啊。”
说完,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警惕地望向箫谙,“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
箫谙任命地闭上眼睛,苏月已经彻底醉了,这一次,完全刷新了他对碧竹花的认知。
突然,狭小的空间中,一声细小的抽泣,箫谙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就见苏月秀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眶通红,唯见眼角落下一行清泪。
“怎么……”她红着眼,却满是倔强,“你也是苏玲派过来欺负我的?”
“她还真是一刻都不闲着。”
箫谙一头雾水,“苏玲是谁?”
苏月含泪睨他一眼,“自己主子是谁都不知道吗?看来你也不合格。”
“这回,你要什么?”苏月眼神淡漠,泪珠不知不觉滚落,她抬手擦了一下,眼神在身上扫视一全,平静道,“首饰?”
“还是要让我下跪?”
苏月垂眸,咬牙忍下不甘,“反正我没有力气反抗,只要你们别去冷宫骚扰我母妃,让她安心养病,我都答应你们。”
这是她在漠国的遭遇。
箫谙看着,只觉得眼前发生一切都无比刺眼。
苏月醉了,但在酒的影响下,她应该是有力气的,可她潜意识里认为自己跟以前一样。
说明她已经分不清现实。
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苏月却还在隐忍,眼眶通红,挤压的情绪也仅仅化为几滴泪水,看着坚强却又脆弱。
箫谙这时才切身体会到,苏月在漠国有多无助。
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却经历着不同的结果。
他的心脏在苏月的牵引下,变得刺痛
看着苏月独自挣扎他也无法独善其身。
箫谙承认,她很坚强,可坚强得让人心疼。
他心里又闷又痛,缓缓上前,大手揽过苏月的肩膀,俯身平视她的眼睛。
“苏月,你还知道我是谁吗?”箫谙认真地问道。
苏月抽泣着,鼻尖连着脸颊染上一片绯红。
此时她眼眸含泪,睫羽轻颤,细细端详着面前之人,似在思考。
她伸手一指,眉宇间透出怒意,“你是拿刀的人?”
“你是不是也要拿刀去骚扰我母妃!”
苏月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动她的母妃。
突然她动了起来,拼了命地扑向箫谙,“你敢动我母妃,我就打死你!”
箫谙内心不是滋味,又担心她受伤,无奈之下,只得伸手接住她。一边默念“抱歉”,一边将她按在怀里。
苏月在他怀里死命挣扎,箫谙却纹丝不动,牢牢抱着她。
他隔着自己的衣袖,摸着苏月的头,柔声哄着,“我不动你,也不动你母妃。”
“苏月,你如今在苍国,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
不知过了多久,苏月不动了。
她趴在箫谙怀里,拽着他胸前的衣服,一下一下抽泣。
苏月低低的声音从箫谙胸口传来,“为什么我没有力气,为什么我反抗不了,为什么我要有心疾!”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不是有娘生没娘养,我不是倒霉蛋。”
苏月一字一句控诉着自己的不公,每局话仿佛沁着女孩的血和泪。
泪水湿透衣衫,女孩自带的香味在鼻尖泛滥,也软了那个少年将军的心。
苏月嫁给了他,虽只是表面夫妻,但他绝对不会让苏月受委屈。
他箫谙,说到做到。
宝宝们好呀,我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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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