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沈家主宅。
易芥玔被军部的战士搀扶着,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廊的阴影处,那辆黑色悬浮车引擎的低鸣也渐行渐远,最终归于寂静。
客厅里,只剩下沈丘陵,以及两名面无表情、荷枪实弹的军部战士。他被强行按在扶手椅上,挣扎只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他额角青筋暴起,胸腔因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而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然而,当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易芥玔方才站立的位置,清晰地看到地毯上那枚被随意丢弃、内侧还镶嵌着柔软白色皮毛的电子锁铐时,他所有的怒吼和挣扎猛地噎住了。
他的视线无法控制地向下移,方才易芥玔纤细苍白的脚踝上,那一圈深可见骨的紫红色勒痕,甚至有些地方皮肤粗糙磨损,与周围细腻的肌肤形成狰狞的对比,如同某种丑陋的烙印,狠狠地灼伤了他的眼睛。
那痕迹......那么深,那么刺眼。
他忽然就不再挣扎了,按着他的战士能明显感觉到手下绷紧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一种死寂的空白取代了之前的狂怒。
沈丘陵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怔怔地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地毯。
他和易芥玔......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眼中闪烁着智慧与爱意的Omega,那个即使抱着病弱的孩子也努力维持骄傲的伴侣......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从沈熤生病开始?是从莱斯利出现开始?还是从他决定用锁铐将失去一切、濒临崩溃的爱人强行留在身边开始?冰冷的悔意和巨大的空洞感猝不及防地将他吞没。
按住他的战士见他已经失去反抗意图,对视一眼,稍稍松开了力道,但仍警惕地站在一旁。
沈丘陵像是梦游一般,缓缓地、僵硬地弯下腰,伸出手,捡起了那枚被遗弃的锁铐。金属冰冷刺骨,即使内衬着最柔软的小羊皮,也依旧无法改变它作为禁锢工具的实质。
这冰冷的触感从他掌心一路蔓延,冻结了他的血液,直抵心脏。
他曾经以为这是保护,是防止易芥玔在极度的悲伤中伤害自己,是防止外界流言蜚语的中伤,是将他牢牢护在自己羽翼下的方式。可直到此刻,看着这冰冷的物件,感受着其上残留的、属于易芥玔的微弱体温和信息素,他才惊觉:
他把他此生最爱的人,他本该骄傲耀眼的Omega,在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孩子后,又用这自以为是的“爱”,铸成了最华丽的牢笼,亲手将他圈禁、磨损,直至今日,彻底失去。
他真的一无所有了。就如那日,那个生下沈知寒的卑劣的Omega莱斯利,被按在他面前废去手脚时诅咒的那样。
好啊,那就一无所有吧。
沈家会议室,厚重的绒毯吸收了大部分声音,却无法完全掩盖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昂贵的红木长桌旁,几个年长的沈家长老面色惨白,被面无表情的保镖死死按在座位上,曾经的精明与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
就在刚才,就在这里,沈丘陵刚刚亲手处决了他的亲叔父,那个当年最先跳出来,以家族大义逼迫他抛弃易芥玔、另娶他人以诞下“健康继承人”的始作俑者之一。老家伙临死前惊恐瞪大的眼睛还望着天花板,额头上一个狰狞的血洞。
沈丘陵甚至没等老人的尸体完全冷却,指尖夹着的香烟才燃了不到三分之一,枪口便又喷吐出致命的火焰。
砰!砰!砰!
又是几声干脆利落的枪响,伴随着短促的惨叫和身体倒地的闷响。另外几位与沈丘陵血脉相连的族老也接连倒下,他们的罪状或许不尽相同,但核心无一例外,都曾试图操控他的人生,践踏他的爱情,并最终导致了如今这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血脉?沈丘陵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猩红的火点在空中划出短暂的弧线。
他从来不信这玩意儿。如果血脉亲情真有用,这些人就不会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步步紧逼,就不会在他失去沈熠、易芥玔崩溃时只想着如何榨取更大的利益,硬生生逼着他,将沈家架上守旧派的贼船。
都是披着人皮的吸血蛭罢了。
他靠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帝都星璀璨繁华、永不熄灭的万家灯火,映照着他冷硬的侧脸和毫无温度的眼睛。指尖的香烟袅袅升起淡白的烟雾,另一只手里握着的枪管还微微发烫,指节上沾染的点点血迹尚未完全凝固,像是某种残酷的装饰。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弥漫开的血腥味。还活着的几个旁支负责人抖如筛糠,冷汗浸透了他们的高级定制礼服。
他们终于彻底明白,眼前这个沈丘陵,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还需要借助联姻、需要看族老脸色行事的年轻家主了。他用铁血手腕和近乎疯狂的意志打造了如今的沈家帝国,也积攒了足以将整个家族旧秩序彻底粉碎的力量。
他今天的所谓“继承人会议”,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杀局。
清洗,从内部开始。
一名心腹手下缓慢走近,递上一块干净的白手帕。沈丘陵瞥了一眼,没有接,只是将抽剩的烟蒂摁灭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留下一个焦黑的烙印。
他抬起眼,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亲人”,声音平稳得可怕,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现在,还有谁对我‘继承人’的人选,有异议?”
无人敢应答。甚至无人敢与他对视。
沈丘陵嗤笑一声,将手枪随意扔给手下。他整理了一下沾血的外套袖口,动作优雅依旧,仿佛刚才不是进行了一场屠杀,只是拍死了几只恼人的苍蝇。
他知道,他的易芥玔此刻应该已经永远离开了。
当那冰冷的金属环扣落在地上发出轻响时,当他看到易芥玔纤细脚踝上那一道深色的、经年累月留下的勒痕时,一种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刺痛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清洗了家族,清除了障碍,可他失去的,似乎再也回不来了。
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和灯海,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浓重的孤寂与疯狂过后的虚无。脚下的会议室,鲜血缓缓流淌,浸染着沈家旧的秩序,而他手握染血的权柄,站在废墟之巅,却发现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
曾经的沈家,远没有如今的权势滔天,只是一个在帝都星权贵圈边缘挣扎的二流家族。沈丘陵与易芥玔的爱情,曾是这片泥沼中唯一洁净的光。他们相识于微时,一个是野心勃勃却缺乏根基的Alpha,一个是家道中落却依旧骄傲的Omega。
沈丘陵作为年轻的家主,锐意进取,而他的伴侣易芥玔,不仅是他的爱人,更是他事业上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两人携手,凭借沈丘陵的狠辣手腕和易芥玔的缜密心思,硬是在权贵林立的帝都撕开了一道口子,一步步将沈家这个不入流的小家族推向了顶峰。
他们爱情的结晶,儿子沈熤的出生,本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礼物。
然而命运弄人,沈熤被确诊患有极其罕见的先天性基因崩溃症,现代医学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的生命力一点点流逝。易芥玔放下所有工作,带着沈熤辗转求医,身心俱疲,昔日明亮骄傲的眼底蒙上了永不消散的阴霾。
一次次希望燃起又破灭,他常常在深夜无助地靠在沈丘陵怀里,哭得脆弱而绝望。沈丘陵紧紧抱着他,心中是无边的痛楚和心疼。
就在此时,沈家内部的压力也达到了顶点。那些早已对沈丘陵不满的沈家族老趁机发难,以“继承人健康堪忧,家族未来不稳”为由,强烈要求沈丘陵与易芥玔离婚,另娶一位身份相当的Omega,培育“健康”的继承人。
沈丘陵怎么可能同意?他和易芥玔是真正从微末中相互扶持着走来的,感情深厚远超外人想象。他厉声驳斥了族老们的提议,但看着病榻上日益孱弱的儿子和憔悴不堪的爱人,内心的压力与痛苦也与日俱增。
一次与重要生意伙伴的应酬后,合作方为了讨好他,安排了一位名叫莱斯利的美艳Omega作陪。莱斯利信息素浓郁甜腻,与沈丘陵的匹配度意外得很高。他几乎是立刻黏了上来,姿态暧/昧,对沈丘陵极尽勾/引之事。
沈丘陵起先十分厌恶,想到家中忧心忡忡的爱人,他一把将莱斯利推开,语气冰冷。
合作伙伴见状,忙不迭地道歉,解释说莱斯利年少无知,遭人欺骗而欠了巨额赌债,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恳求沈丘陵大人有大量。莱斯利也顺势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哀求沈丘陵救救他。
那一刻,莱斯利哭泣时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通红的眼眶,莫名地击中了沈丘陵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想起了易芥玔,想起爱人因为沈熤的病一次次在他怀里崩溃痛哭,也是这般脆弱无助,像折翼的天鹅。
沈丘陵心软了。
或许是那一瞬间的恍惚,或许是酒精作祟,又或许是那高匹配度信息素带来的微妙影响,沈丘陵出手帮莱斯利偿还了部分债务,让他暂时脱离了困境。
但他低估了赌徒的贪婪与无耻。莱斯利不仅是个赌鬼,更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投机者。他早就认出了沈丘陵的身份,看到了他背后代表的泼天富贵。沈丘陵那一瞬间的松动,让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莱斯利脑中滋生:若能傍上沈丘陵这棵大树,何愁日后?
他设法打听到沈丘陵的行程,精心策划了一次所谓的“答谢宴”,并在酒水中下了药。高匹配度的信息素在药物的催化下成了最烈的催情剂,一次致命的错误就此发生。
事后,沈丘陵暴怒,恨不得立刻将莱斯利碎尸万段。
但莱斯利很聪明,他躲了起来。再次见面时,便是Omega拿着孕检报告和那晚的录像,得意又疯狂地找上门来威胁沈丘陵:如果不给他足够一辈子挥霍的钱,他就将这个孩子的存在公之于众,让沈丘陵身败名裂,让易芥玔彻底心碎。
莱斯利的威胁卑劣却有效,但更关键的是,但他的话意外地点醒了沈丘陵:
沈家要的,只是一个流着沈家血的、“健康”的继承人而已。是不是易芥玔所生,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处理得当,或许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正好可以用来堵住族中那些老家伙的嘴。
只要莱斯利安分守己,永远不让他的易芥玔知道。
手下人建议直接采用体外妊娠,剥离胚胎后将莱斯利这个祸根彻底清除,以绝后患。
沈丘陵最初也动了杀心,但他偶然看到莱斯利下意识轻抚着小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期待神色时,这一幕猛地击中了他:
曾几何时,他和易芥玔也这样满怀爱意和期待地,抚摸过孕育着沈熤的腹部。
这一丝不合时宜的、对未出生生命的微妙心软,以及那份扭曲的、想复制一个“健康”孩子来弥补遗憾的复杂心理交织着。
这一刻,沈丘陵再次可悲地心软了。他留下莱斯利的命,允许他生下这个孩子,但同时也将人严密看管起来,决不允许他出现在易芥玔面前。
对他而言,这个孩子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工具,一个用来应付家族、保护易芥玔和沈熤的挡箭牌,一个不被期待、注定冰冷的替代品。这个孩子的出生从未被期待,甚至带着原罪。
然而,赌徒永远不会满足,莱斯利赌赢了沈丘陵的第一次心软,那差点毁了他人生的巨额债务被沈丘陵一张轻飘飘的支票解决;
紧接着,他开始赌第二次:他被沈丘陵关进一处与世隔绝的豪宅,尽管是以一个见不得人的身份,但沈丘陵居然允许他生下孩子。很显然,第二场赌局,他又赢了。
看着怀里的婴儿,莱斯利的眼中不是爱意,而是又一场算计。他开始妄想家主夫人的尊荣与富贵,贪婪的内心岂是区区圈禁和金钱能打发的?
他买通了看守的人,里应外合,趁着沈丘陵外出应酬,他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儿,直接冲到了沈家,来到了正带着沈熤复诊归来的易芥玔面前。
“夫人,这一笔先生的支出是从公司的另一个账户走的,需要查一下吗?”
“先生闲置在城郊的房产似乎最近有人员变动,需要属下多加监视吗?”
“夫人,这是先生订给您的节日礼物,似乎比先前的要隆重许多呢。”
......
“嗯,没关系,放着吧。”面对属下欲言又止的暗示,易芥玔微笑着摆摆手,他和沈丘陵感情多好呀,怎么可能会......
易芥玔看着襁褓中那个健康的、象征着背叛的私生子,再看看自己怀里被病痛折磨得苍白瘦弱的沈熤,以及那个虽然惶恐却难掩得意、美艳动人的Omega,易芥玔心中紧绷的最后一道弦,彻底崩断了。
怎么......可能呢?
他的世界,他和沈丘陵共同构建的一切,在那一刻轰然倒塌,所有的信念与爱恋化为齑粉。
沈丘陵闻讯匆忙赶回,看到的便是易芥玔崩溃麻木的眼神和莱斯利得意又谄媚的嘴脸。滔天的怒火和悔恨几乎将他吞噬。他第一时间安抚易芥玔,然后冰冷地看向跪在地上、仍在试图用孩子讨好他的莱斯利。
他语气冰冷,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把他废了,丢到贫民窟自生自灭。”
手下人看向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家主,那这个孩子......”
他的目光扫过那个襁褓,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恶心:“那个杂种,也一起丢掉。看着就恶心。”
这个从出生就不被祝福、只被视为工具和污点的孩子,就是后来的沈知寒。
他的出生是一场算计和错误,他的存在是一个威胁和工具,而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打上了“不被期待”和“多余”的烙印。他被随意地丢弃,仿佛不是一条生命,只是一件需要被处理的垃圾。
好了我要开始大力砖飞了,朋友说我写得有点子过分了,怕我读者宝宝跑了,所以我决定爆更,只要我更的够多,快速过完剧情,就不会虐到宝宝们(握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自由?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