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沈家老宅,空气里那股凝重啊,比窗外的寒意还要刺骨三分。红木长桌两端,坐着沈家如今最有分量的两个人——沈奶奶,和她寄予厚望、却又屡屡让她失望透顶的长孙,沈泽渊。
沈奶奶枯瘦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轻敲击着光可鉴人的桌面,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似的,一下下都敲在沈泽渊的心上。她那双眼睛,虽说不上清澈了,蒙着一层岁月的翳,但那份锐利,一点儿没减,就那么紧紧锁在对面这个年轻人脸上。沈泽渊面容瞧着有些憔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可那眼神里,偏偏还藏着一丝不服驯,像头犟脾气的小兽。
“泽渊,”沈奶奶先开了口,声音苍老,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一下子就把那令人窒息的沉默给撕破了,“公司第三季度的财报,你看过了吧?”
沈泽渊低着头,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了一下,没吭声。那份财报,他怎么会没看过?简直就像一份病危通知书,上面那些刺眼的红色赤字,还有那一路下滑、眼看就要触底的市场份额,不用谁多说,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执掌下的沈氏集团,如今是何等光景,何等困境。
“亏损!又是他娘的巨额亏损!”沈奶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失望,“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了?啊?多少次?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你为了那个女人魂不守舍,看着你把公司搅和得乌烟瘴气!我总想着,你年轻,一时糊涂,总会醒悟过来的!可你呢?沈泽渊,你倒是告诉我,你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奶奶,曼柔她……”沈泽渊终于抬起头,想替苏曼柔辩解几句,可话一出口,就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住口!”沈奶奶厉声打断他,声音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我不想再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就是因为她!你才变得如此昏聩!为了她,你不顾公司元老们的苦苦反对,强行要上那些荒唐的项目;为了她,你疏远了真正关心你、想拉你一把的人;为了她,你……你甚至连沈家的未来都可以抛到脑后!”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连带着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旁边侍立着的老管家,赶紧轻手轻脚地递上一杯热茶,压低了声音劝道:“老夫人,您消消气,仔细保重身体。”
沈奶奶接过茶杯,却没喝,就那么捧在手里,眼神冷冷地看着沈泽渊,那目光,像淬了冰:“我告诉你,沈泽渊,这是我给你的最后通牒。”
“最后通牒”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沈泽渊的耳朵。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慌乱,那点不服驯,瞬间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从今天起,”沈奶奶一字一顿,说得掷地有声,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第一,立刻,马上,和那个叫苏曼柔的女人,彻底断绝所有关系!不准再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来往!第二,给我拿出你全部的精气神来,给我整顿公司,把这该死的颓势给我扭过来!如果一个月后,公司的状况没有任何起色,或者……或者你还跟那个女人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她顿了顿,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容错辨的决绝:“那么,就别怪我这个老婆子心狠。我会立刻召开家族长老会议,重新考虑沈氏集团的掌舵人。沈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丁,旁系那些孩子里,有的是精明能干、踏实可靠的人选!”
“奶奶!您不能这么做!”沈泽渊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公司是我父亲交给我的!是我们沈家嫡系的责任!您怎么能……怎么能交给旁系的人?!”
“嫡系?责任?”沈奶奶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和失望,“一个连自己的责任都扛不起,只会败家的嫡系,留着有什么用?与其让沈家百年基业毁在你手里,不如交给更有能力的人!这是最后通牒,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沈奶奶不再看他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心累。她在老管家的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疲惫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蹒跚地,一步一步向里屋走去。那背影,看着比平时更佝偻了些,透着一股子心力交瘁的苍凉。
留下沈泽渊一个人,僵立在原地,脸色灰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站着都觉得费劲。刚才那点反抗的火苗,早就被奶奶那番话浇得透心凉,连点儿火星子都没剩下。
沈奶奶的最后通牒,就像一块巨石,“咚”地一声,砸进了沈家原本就不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波及到了每一个角落。消息,自然也很快传到了沈父的耳朵里。
沈父,这位平日里在公司里说一不二、威严持重的中年男人,此刻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几乎是冲到了沈泽渊的书房。
“泽渊!你这个逆子!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看看你!”沈父指着沈泽渊的鼻子,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浑身上下都在哆嗦,“奶奶的话你都听到了?啊?最后通牒!她竟然对你下了最后通牒!你……你竟然把奶奶逼到了这个地步!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沈家列祖列宗吗?!”
“爸,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不是的……”沈泽渊还想解释,声音却低得像蚊子哼哼。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你倒是说说看!”沈父猛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公司都快被你折腾垮了!现在倒好,连你手里的继承权都要保不住了!旁系那些人,眼睛早就盯着这个位置了,虎视眈眈的!你这不是亲手把权力拱手让人吗?你这是在败家!败我们沈家的家啊!”
“是奶奶她太绝情了!”沈泽渊也来了火气,积压了这么久的压力、委屈、还有对苏曼柔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维护,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声音也陡然拔高,“她根本就不理解我和曼柔的感情!她什么都不知道!”
“感情?感情能当饭吃吗?感情能挽救沈氏吗?!”沈父被他这番话气得眼前发黑,扬手就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书房里回荡开来,格外刺耳。
沈泽渊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长这么大,父亲从未这样打过他。父子俩四目相对,那目光里,充满了愤怒,充满了失望,还有那一道深深的、仿佛再也无法弥合的隔阂。
这一巴掌,像是点燃了一根导火索,“嘶嘶”地冒着火星,直指沈家内部那早已暗流涌动的权力斗争。沈泽渊的困境,让旁系那些叔伯兄弟们,一下子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各种各样的小动作开始多了起来:有人暗地里联络那些对沈泽渊不满的公司元老,窃窃私语;有人开始在董事会上,借着各种由头发难,鸡蛋里挑骨头;还有人,则变着法子地在沈奶奶面前表现自己,争着抢着要露脸。
沈家,这个曾经在外人看来固若金汤、稳如磐石的大家族,其内部的权力结构,正因为沈泽渊的这场危机,以及沈奶奶那道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而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剧烈洗牌。空气里,除了深秋的寒意,更弥漫着权力倾轧的紧张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