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老东西是早就商量好了圈套,好让孤心甘情愿往里跳吧?”
裴景曜坐在龙椅上,案上的奏折堆的像小山一样高,他朱砂玉批的字迹还未干透,每个奏折上面都像商量好的似的,请奏将荆川铜矿化为私有。
荆川铜矿对于大渝来说极其重要,一是兵器热铸,二是铜钱刻板,两项都是国之根本,如果帝王无法将其化为国有,定将撼动朝廷根基。
项国舅和宋相站在殿中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灵动传递着喜色。
虽然二人明面上不曾参与铜矿的经营,但却是荆川铜矿的实际拥有者。
不过昔年先帝受朝中御史大夫蛊惑,将铜矿从他们手中夺了回去。
如今归为私有,也是他们刻意为之。
“陛下息怒啊!”宋相拱手劝慰道:“铜矿虽然归位私有,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岂有圈套一说,此种行径不过是为了便于管理而已,如今荆川因为铜矿的缘故,刺史佣兵自重,若被他掌握了实权,岂非要重启昔年帅军北上之事?”
说到这里,项国舅顺势附和道:“难到陛下忘记了五年前如何从荆川回京?又是如何登上王座万人之上?”
裴景曜语滞。
他哪里能忘?
当年,他还是一枚被先帝弃之不用的棋子,作为质子在邻国大夏当人质,人人弃之不顾不说,就连宫人都敢呵斥他。
不料那年先帝病重,国内的几个皇子为了争夺皇位大打出手,竟然互相残杀以致两败俱伤,先帝驾崩之后,本应由当时的皇太子继位,可是这位皇子素来暴虐,最不得人心,不过因为嫡子的身份在夺嫡之战中侥幸胜出。
裴景曜知道后,深知若是由这位兄长继位,他必再无回国可能,甚至为了以绝后患,新帝会杀了他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为此,裴景曜各方周旋,趁着大夏正直商秋节守卫松懈,他带着妻儿逃到了荆川无名渡,费劲千辛万险,才找到了当时身为刺史的项峰,以及当时在荆川当按察使的宋同甫。
三人对新帝各有龃龉,一拍即合准备笼军进京,以“手足相残,不配为君!”的名义,一路过五关斩五将,将皇位收入囊中。
代价就是,当时年纪已然40有余的裴景曜,娶了项峰的妹妹项清,并册封为皇后,而宋同甫则摇身一变,在朝中晋升迅速,很快便成了右相。
只是狡兔死,走狗烹,昔年并肩作战的盟友,如今也敢卡着他的脖子同他叫板。
“自然不敢忘,只是这事事关国本,孤需与太子商定后再予以定夺,二位爱卿不必心急。”
裴景曜话锋一转,提起了昨日被刺一事,自他登基以来,除了头两年局势不稳常有此事发生,可自从三年前裴厌城除夕屠御史之后,朝堂上以有很长时间的安稳和谐,如今又重现此事,裴景曜担心是当年余孽趁机兴风作浪。
宋相也言之凿凿:“当年之事,阴阴阳阳,糊里糊涂,谁能知晓是否残留余孽,当时绑也绑了,追也追了,杀也杀了,若还真有,偌大国境,何处去寻?”
项国舅却不甚认同,“皇宫守卫,兹事体大,岂能因为难寻而放任不管?依老臣看,将宫里的太监宫女儿挨个严刑拷打,总有受不得酷刑招认的奴才。”
他妹妹可还在宫里住着,事关安危,必须要严阵以待。
裴景曜长叹一口气,“难到不能启用破晓?他虽是前朝事构,为何不能为孤所用?”
破晓?
宋相和项国舅,脸色噔时一变。
破晓乃是当年先帝创立的情报机构,只要身在大渝就没有他查不到的情报。
可是尖兵利器若是用不好,难免受到反噬,再有,朝中的大臣哪个敢说自己清清白白,若是破晓在,强压之下,安有完卵?
宋相和项国舅一齐道:“不可不可,破晓虽然强大却难以把控,弊大于利,若是启用,恐糟反制啊陛下!”
裴景曜无可奈何。
他虽身为国君,却事事受到宋相和项国舅的压制,皇后虽然没有嫡子,却也认了裴厌城做养子在跟前。
这不明摆着告诉他,若是他不听话,就随时可以换了他继而扶持新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
偏偏他那个儿子与他不一条心,否则父子合力,安能没有破局之法?
…
“犯人呢?”
宋舒月望着眼前紧锁的牢笼问道,樊卓指向其中一间。
只见此间墙壁上只有海碗大的窗口,一束阳光顺着窗户从外面射进来,细看之下,灰尘如同蜉蝣上下起伏。
光线照在地上,一只脚投射出孤怜的影子。
她走到近处,犯人的脸颊被杂乱的头发覆盖,已然昏却,下巴却没有胡须,鬓角边际分明,应是时常细心打理。
至少得是个主管太监。
裴厌城站到她身边,一只手撑着另一只,手里把玩着一节扳指。
“查过了,孤身一人没什么亲眷,只有一个义子什么也不知道。”
宋舒月转过头,生疏的从平时改成仰视,以前只到她锁骨的小鬼,如今真的长大了。
“看来你们已经动过刑了,可有问出什么?”
宋舒月虽然也想知道那人杀她的真相,但自认为裴厌城不会蠢到,以为她抓个短箭就能因此猜出凶手的杀人动机吧!
裴厌城一个眼神,樊卓适时解释道:“大理寺去查过了,住处,最近去过的地方,接触过什么人,都很干净,没有什么异常。”
宋舒月反问:“所以呢?”
她视线在裴厌城和樊卓的脸上来回跳跃,他们的表情昭然若揭,“所以你们怀疑我?怀疑我自导自演,为了引起太子殿下的注意,演了一出苦肉计?”
裴厌城状似轻松道:“当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不可能,都是真相。”
宋舒月都气笑了:“你查了这么久,就只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裴厌城没说话,但是也没反驳。
宋舒月指着地上的犯人道:“证据呢?既然你们说我指使他行刺,那可有文书,证人,来证明我同他接触过?”
樊卓拿出一张手帕,上面赫然绣着一个喜字,“犯人身上搜出之物。”
宋舒月立刻知道他们在怀疑谁。
“就凭这么一方手帕,你们就敢怀疑我的婢女,他日若是捡到我东西,是不是也可以随便捏造个罪名给我?裴厌城,你长长脑子!”
小鬼,你长长脑子!
樊卓惊骇于宋舒月以下犯上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急忙喝止。
没想到裴厌城竟愣在了原地,举手阻止樊卓进一步行动。
“你!”
“你,刚才说什么?”
宋舒月又道:“所以这就是你拿着那节手指来试探我的目的,你怀疑宫廷行刺我是主谋,所以要通过我的表情判断我是否会心虚?”
“你把我想的太闲了。”
宋舒月补充道。
裴厌城咬了咬腮,似乎对宋舒月的反应很不满意,他反问道:“不错,吾是怀疑你,因为只有你婢女的手帕出现在与犯人相关的物证中,吾不该怀疑你吗?你以为你是谁,吾有物证,怎么不能怀疑你?”
宋舒月一时语滞。
“那我来了,你要问什么,如今一并问了吧,省的以后还要怀疑这怀疑那,臣女胆小,经不得吓。”
裴厌城一挥手,手下的狱卒和樊卓全都退出了牢房。
他两步并做一步,距离宋舒月又近了些。
“吾且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去过荆川?”
宋舒月回:“不曾。”
裴厌城情绪一瞬间崩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的身上有她的影子,你说话的方式,你的喜好,都与她如出一辙,如果你没去过,为何你们如此相像?”
宋舒月有一瞬间的迟疑:“太子殿下说的,是谁?”
裴厌城低头审视宋舒月的表情,那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能有软肋。
而阿姐,就是他的软肋。
“宋姑娘回去还是自查为先,大理寺这边虽然是吾在主理,但律法就是律法,不容有私。”
玄羽不明白为何刚才他明明真情流露,却不肯承认,顷刻之间就能拒人千里之外,也不明白为何小鬼不肯说出她的名字,难到,他还恨着她?
说罢,裴厌城转身离开,在踏出牢房门口的一刹那,他身上的落寞,遗憾,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凌厉,是高高在上,是不容冒犯。
宋舒月回到家时,累极了。
脑袋累,身体累,心累。
宋离月得了宝贝兴奋的整个院子都是她夸张炫耀的声音,苏喜见自家主子表情疲惫,便将窗户关严实,又接了盆热水进来替主子洗漱。
宋舒月一动不动,任由她指挥,让抬胳膊抬胳膊,让闭眼睛闭眼睛。
“姐儿这么累吗?大理寺果然不是什么松快地方,把姐儿累成这样。”
嬉笑的声音把宋舒月从放空中抓了回来。
她看着苏喜的背影问道:“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这句话惊雷一般,炸响了苏喜心里的防线,她的动作定在那里,好似一尊雕像。
手里的帕子落在脸盆里,溅出的水滴落到地板四周,形成一圈水纹。
好像是命运的枷锁,在某个时间重现了正义的审判。
于是苏喜说:“姐儿,奴婢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