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3re/女神异闻录3】窄门 第33章 绫时

我第一次遇见望月绫时的时候，距离世界的毁灭只剩七十八次日落。

那时我刚从觉醒的疲态中挣扎出来，卧床太久整个人都觉得骨头散架，想要找点事情干一干，于是决定最后休息一晚上，次日就回到了学校上班。

“……修学旅行？”

“下周二就是修学旅行了！”鸟海老师说，“什么嘛，我还以为你是知道临近修学旅行所以才回来上班准备的，保健老师和心理老师都要去，原来你不知道吗？”

“决定的地点是哪里？”

她翻了个白眼：“有江烦田那个家伙还能去哪，肯定是京都了。已经连续三年去京都了，再漂亮也腻了！什么时候才能去夏威夷啊啊——”

我其实还没有去过京都。

走廊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嬉闹声。我往门外看去，只看见了一群人熙熙攘攘而过，许多女学生中鹤立鸡群一个陌生的男同学，说说笑笑，看起来比真田受欢迎的程度还要高上几倍。这种校园王子角色我没什么印象，鸟海老师在教职办公室朝外面大喊了一句“适可而止！”之后才回答我：“今天我班上新来的转学生，一个性格很浮夸的花花公子系男生。才来第一天就闹这么大，以后真的是有得烦了。”

鸟海老师抓着我大吐苦水。

转学生略长的头发抹在脑后，纯正的黑色，他的面孔一闪而过，像是湿漉漉枝条上的白色花瓣。

值得一提的是，一段时间没见，鸟海老师工作态度虽然还是很消极，但看上去略有改善，今天甚至来主动把近期转学生的档案一起交给我。天知道她已经拖延这件事将近有半年的时间。

聊了两句之后，她一边叹气一边说要回去准备教案，打算离开。

“关于几月理事长的事情，节哀。”鸟海老师走之前这样跟我说，“无气力症也有好起来的例子，你不必太过担心，校长很体恤你，这段时间你大病一场后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节哀？

我心情有些复杂，只是点了点头。

心理室将近半个月没人使用，即便学生定时过来清扫，但总有一股长期没有人使用导致的郁气。窗帘遮挡住光源，我拨开棉纱布。秋季阴沉沉的天光倾泻进室内，像是上了一层胶质的滤镜。我看了一会窗外的天空，最后还是把窗帘拉上，直接打开了灯。

顶光灯下是会客桌。物品摆放井然有序，整理得很干净，我习惯性倒扣的书也被合起来，夹了书签。

玻璃花瓶里的花换成了蓝紫色的小苍兰。其中一片花瓣在我注视下缓缓飘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衰亡。

我再一次接触到了死神，从祂那得到了一段破碎的、不属于我自己的记忆。心之海中巨大的月球，大门，残留的封印。我知道他是谁，世界上能这样令我悲痛欲绝的人只有一个。他给我换了新鲜的花。

我有些觉得不可置信，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在极端情况下，为了全人类祭献自己封印死神不是一个困难的选择。就算是我自己也会选择这样做。

我没办法对他有半句苛责，即使我知道我会因此而恨他。

我摊开手掌，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从我的视野出发，我的肌肤上覆盖着一股淡淡的黑色死气。但前段时间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身体状态很平静。像是那种已经步入绝症晚期，无力回天前的平静。

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三下有节奏的声响后，门打开，门缝中露出的是一张很陌生的脸。

一个男学生钻了进来。他个头很高，但身型纤细，背头，圆眼，眼角圆润下垂，配上他微笑的无害表情，像一条阳光健气的大狗。他穿着月高的校服，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皱起眉：“你是？”

“黑川老师~”他很自来熟地朝我打招呼，“我是新来的转学生，特意来这边拜见一下您。以后请多多指教！”

这是刚刚鸟海老师和我说的，那个很受欢迎的新转学生。我手头上就有他的档案，我低头看了看他的名字：“望月…绫时是吗？你好，望月同学。”

他露出一点失望的表情：“我还想让你猜猜我的名字，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吗？”但是很快又变脸了，“…不过，这样一想，老师有在关注我吗？好开心。”

“是挺关心的。”我说，“我不怎么喜欢开解女同学的情伤，也不希望看见有校园分尸案的出现。所以希望你别招惹太多女孩子。”

他笑得很爽朗：“如果我答应您的话，今晚能和我去约会吗？我想多了解了解您。”

……好厚的脸皮。

感觉上是和顺平一个类型的。他们应该会很合得来。

“绫时同学。”

“怎么了？”

“过来。”

他走到我的办公桌面前，蓝色的眼睛里没有轻佻、没有狎昵，只有一派单纯的好奇。比起注视不如说是观察。我莫名觉得他的眼睛很熟悉，如果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我一定会印象深刻。

他好奇地凑过来，我示意他再靠过来一点，然后曲起手指，狠狠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望月绫时吃痛，一脸震惊且委屈地看过来。

“老师……”

“现在不就对我有更深入的了解了吗，何必去约会呢。”我站起来，整理档案，“你确实挺可爱的，绫时同学。但请回吧。”

望月绫时被我下逐客令，灰溜溜地揉着额头打开门。我又看见他的背影，过长的发尾从校服宽松的后领轻轻滑落。尾巴，余烬……黑色的彗星。他总能让我联想到许多非人的东西。

他临走前又记起来了什么事情，停下脚步，转而从校服口袋里面拿出一张颜色暗沉的牌。

“话说起来，我今早摸了摸口袋，突然发现这张塔罗牌出现在我口袋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是老师您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不用谢啦。”

他折回，把牌倒扣在桌面上，朝我挥了挥手说声bye，开心地哼着歌走了。

门被关上了。被望月绫时归还的牌依旧还摆放在桌面，我翻开它，看见了漆黑的牌面。

XIII DEATH

死神。

我忽然间心神一震。

这张在塔尔塔罗斯丢失的死神牌，最终竟然以这种方式回到了我手上。他的眼睛，他略显好奇的神色，他故作热情的非人感……我想起来了。

*

当晚，下班前我把塔罗牌还给江户川老师。他也不意外，只是随手和牌堆放在一起。我问永劫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看了看牌，又看了看我，说：

“好像需要比较长久的时间。”

他让我别太在意，我就先离开了。

这段时间太阳一落山就能感受到确切的寒意，我想我还需要多买两件御寒的大衣，再过段时间会下雪，甚至需要再买一双防水的靴子。

……心知肚明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而我却还在操心下雪的事情，人类的思维真是奇怪。或者说，这就是真正的活着吗？

带着顺手从便利店买的便当，我回到了家里。一进门，就发现隐约有些不对劲，昨天买的新围巾本来被随手放在沙发上，没有拿出来，现在却有一半布料耷拉在购物袋外，房间异常干净，窗户大开通着风，而我明明记得今早出门前关窗了。

一只黑猫静静蹲在吧台上。

是了。昨天家里闯进来了一只黑猫。晚上回家的时候没看见它，以为是它自己离开了，没想到还在家。

猫灵巧地跳上了沙发，用爪子勾了勾围巾的丝线，一看就知道是惯犯。它开口说话，声音很清朗：“我也想要新围巾。你可以买给我吗？”

“……”

我伸手提起了它的后颈，把它从我的沙发上提下来。

会说话的猫吗…比起最近经历的事情，这也不算太意外了。

“自己去买。”我言简意赅，“别踩在我的沙发上，你看，一下子就被你爪子勾线了。”

猫绕着我的腿边团团转，动作比起猫更像是狗。

“可是我给你打扫卫生了。”猫说，“我给你开了窗，给你清洁了地板，还给书架去灰尘，我想要新围巾！”

它大有一种我不答应它，它就会一直吵着我的架势。我没有办法，只能被它的鼻子推拱着，连手头的东西都来不及放下就再次走出家门。我提着便当走在路上，猫在我隔壁慢悠悠地走，看起来不像是我在溜猫，是猫在溜我。

路上恰好遇到了Aegis牵着虎狼丸出门散步，远远看见我，虎狼丸就吠叫了两声，然后冲过来热情地和我打招呼。猫被吓了一跳，踩着我的身体两下跳上了我的肩膀，似乎从来没有见过狗这种生物。

猫很重，我猝不及防被它踩着跳上来，只觉得手臂有种近乎骨折的疼痛。我侧过头，看向黑猫：“你……”

Aegis也走了过来。

“晚上好，黑川老师。”她还是那么一板一眼，给我的感觉却很礼貌。她看向我的肩膀，眼神一顿，“这是？”

我解释：“猫。”

猫的脑袋紧紧地贴着我，我能感受到它体内传来奇异的震动，如同心跳声一般。它在紧张。Aegis稍微往我这边靠了一点，露出的表情也让我感觉像是猫在炸毛。

审视半刻，她深深皱起了眉：“猫。不行。”

“……原来你是狗派吗？”

虎狼丸高兴地汪了一声。

Aegis表情很凝重，重复道：“这只猫，真的很不行。”

猫现在倒开始装哑巴了，它爪子抓住我的后衣领，脑袋贴着我的下颚骨，和Aegis对视，但对方显然不怎么喜欢它。我把猫从我肩膀上抓下来，清晰感受到它尖锐的爪子隔着衣服划在我的皮肤上，然后把它放在地面，训道：“不许跳上来，你的爪子很脏。”

猫还是一声不啃，蓝色眼睛竟然有些委屈般地看着我。

这样下去，Aegis看起来就要和猫打一架了。我只能和她急急忙忙地道别，说还有些事。

离开后我和猫继续前往商业街，在仍未关门的超市里面挑选围巾。鉴于不能让它自己碰，我只能逐条逐条问它怎么样，它不喜欢就摇头。最终挑中的是一条黄底黑边的长围巾，是混合棉料，材质摸起来很舒服，也比较硬挺。

走出超市，我叹了口气：“这下你开心了吧？”

猫蹭了蹭我的裤脚。

果然，比起猫它更像是狗。

回去路上它不愿意走了，跳进购物袋里，只有尾巴和脑袋露出来。我左手提着购物袋（和猫）右手提着从家里拿出来的便当，原路返回公寓，路过便利店，低头看了一眼猫。它蓝色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显得很无情，也显得很无辜。

我进去买了点刺身边角料，又多提一个塑料袋。

回到家之后我已经完全感受不到饥饿，于是把东西都放在玄关，直接去洗个澡。出来时电视机已经打开了，猫蹲在浴室门口，声音上扬，听起来竟然有些甜蜜：“欢迎回家！是这样说的吗？”

“不是。”我把擦头发的毛巾随手挂在猫旁边的架子上，它跳走了。

“是不能这样说吗？”

“是不能站在浴室门口这样说，”我回答，“这样会有偷看别人洗澡的嫌疑。”

“啊。原来是这样，抱歉，下次我不会站在这里了。”

它看起来很有礼貌。

夜晚，我和猫一起看着ANB电视台一起吃迟到的晚餐。便当本来就是冷的，不需要加热，我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口就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今晚ANB在播的是混沌武士，第一集，两个风格截然相反的武士在一处茶店偶遇，打起架来烧掉了整家店，茶店的帮佣小姐失去了工作地方，于是决定追寻梦想，抓着罪魁祸首的两个武士一起踏上寻找“有向日葵味道的武士”之路的故事。

我小时候已经看过一遍，所以看得很漫不经心。猫咬了两口鱼肉就整块吞下去，尾巴在半空中微微晃动，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机的屏幕。

“法洛斯。”我开口，“还是说我该叫你绫时。”

“绫时就可以。”猫叼着一块鲷鱼，回头看了我一眼，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不知道，我随口一喊的。”

“……”

猫脸上明显露出“好过分”的表情，我解释：“你们给我的感觉太过相似。你没有人类的感情，你只是在模仿，所以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总给我一种违和感。这种人很少见，我身边不可能同时出现两个，所以得出的结论是：你们是同一个人。”

猫，不对，是望月绫时歪了歪脑袋。

“我没有人类情感吗？”

“在搭讪女孩子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他很老实：“想受女孩子欢迎。”

“之后呢？”

“之后什么？”

“受欢迎，之后呢？”我问，“你想要和她们发展亲密关系吗？你有想要在她们身上得到些什么的**吗？

“按你这样一说真的什么都没有……”他漫不经心地思考，“看来我只是想体验一下‘受欢迎’的感觉。”

他好奇这种感觉是因为理很受欢迎，所以他也想试试看吗？这样一想甚至有些幼稚的可爱。

“轮到我提问了。你怎么会变成一只猫？”

“因为我力量被你分走了。”他摇摇尾巴，“我没办法维持完整的人类形态，也没办法在人类形态保留记忆，在夜晚的时间只能以这种形态出现。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没打算在你面前隐瞒，因为你有一半力量是属于我的，而我有一半记忆是属于你的。”

“……”

他继续说：“但白天人类形态的我是没有这些记忆的，你也不用在他面前提起，顺其自然就好。”

“这样吗。”

怪不得他会赖上我，看来确实是我需要负全责。他从结城理身上寄生十年之久，一朝重返人间，无处可去，只能来到我身边。

我轻轻叹了口气。

混沌武士播到末尾，四季之歌的前奏响起。望月绫时又跳回那个装着围巾的购物袋里。他看起来真的很喜欢那条围巾。我找了个软垫给他当临时猫窝，把他的围巾叠好放在一侧，他趴在软垫上，一只爪子按住围巾，幽蓝色的眼睛逐渐阖上。

我关掉了灯，在一片黑暗中几乎看不见黑猫的身影。心情忽然间变得非常平静，脑海中不断回荡四季之歌的旋律，令我有一瞬感觉自己重返童年，回到那条布满光辉的河流边上奔跑。

我躺回床上，看着斜斜照入室内的月光，开口：“绫时。”

猫很困倦地应了我一声：“嗯。”

“你明天想吃什么？”

他沉默一段时间，天马行空地回答：“向日葵。”

“真的吗？”

“我想要知道，向日葵的味道。”

遥远的向日葵地，微风吹拂，武士，奔跑的小女孩。看来是混沌武士让他好奇起向日葵的味道。

……好吧。明天去一趟花店。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我养仙人掌都会养死，此刻却下定决心：即使饲养的是死神，我也决心要当一名好饲主。

2009年 11月10日 多云 金曜日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写过日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主动拿起了笔。可能是受到了神木秋成的影响，也可能是因为有些话对着别人说不出来。这是我的心声，最终的归宿应该是在带锁的笔记本或者是垃圾桶里。

今天晚上去花店买向日葵，因为不是季节，只能买到花店温室自己培育的，看起来半死不活，完全没有动画里的气势。离开花店的时候看见了一只黑猫，我吓了一跳，抓着猫问“绫时你怎么在这里”，然后转头看见了一脸震惊的望月绫时。自此后他坚信我对他情根深种。猫也一脸震惊，尖锐地叫唤了一声之后钻进了垃圾桶。原来这才是咪咪——

提着花和绫时在电车站偶遇了结城理，然后在绫时的提议下我们一起去了费洛蒙咖啡店。虽然大家都有说有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气氛格外冷凝（……）。不过，看起来绫时和理在将来会成为不错的朋友。法洛斯的愿望之一能够达成，想必他一定很开心。回家之后果然又见到了猫形态的法洛斯，他果然非常高兴，嚼着向日葵的花瓣，问我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我说因为我也是猫党（我承认说谎了）。我们继续一起看混沌武士。向日葵的花瓣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没有香气，很难吃。

那天晚上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我内心早已有答案。

对我来说，他是结城理过往十年生命的外延，也是他内心最深切愿望的具现。

我珍惜理身上的一切，甚至爱屋及乌，怜惜由他身上分裂出的死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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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绫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