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泠回了小院休息,赵启则回帅府复命,又换了身常服到了飞云醉。
近几个月以来经济惨淡,连到飞云醉听戏的人都少了很多,台上唱得火热,台下却只坐了前几排,也没了往常教好的兴致。赵启轻松地避开人群上了三楼,刚拐过弯,恰巧看见秦昭从乔知的房间出来。
赵启走上前笑着问道:“秦老板,最近生意不景气,可想到别的什么赚钱的法子没?”
自金豹符丢失后,秦昭便倾尽全力盯着乔家,可两个多月来没任何发现,这让秦昭懊恼不已,人都愁得瘦了一圈。他几乎要把五官都皱在一起:“可别取笑我了,整天往外跑哪有心思想这些,也就之前投了点生意,买了几块地皮。倒是你,三爷可不好养,不多存点钱?”
赵启不好意思地笑道:“好像还真存不起来……”他都是发了多少当即全部花给乔知,在那之后还得靠乔知养着。
“唉算了,倒不至于饿着。子兴,我太累了,今天中午的饭你能做不?”
飞云醉众人的嘴早就被赵启和秦昭二人给喂刁了,每天都得变着花样地四荤两素一汤两主食。
看着秦昭一脸蔫了吧唧的样,赵启也很是同情。他突然想起留学时学到“综合国力”,那时候还和老师争论过,说自己的祖国或许军事不强,但是文化不会弱于任何一个国家。那位老师用鄙夷地眼神盯了他三秒,说,你们的文化靠谁继承发扬。
他现在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一个国家强大了,各个方面都会强大,一个国家弱小了,方方面面都不会强。如果没有盛世安康,谁来保障每个人能够拥有崇高伟大的理想?如果没有繁荣富强,谁来为每个人的理想保驾护航?就像现在,哪怕只是做饭这一个小小的爱好,秦昭都无奈放下;那那些想要读书,想要经商,想要远航的人呢?在风雨飘摇的时代里,他们真的能一门心思地坚持下去吗?
赵启拍了拍秦昭的肩膀:“放心你好好休息。”
赵启推门进来把乔知吓了一跳,他吓得叫了一声,又赶紧收了动作小跑到桌边坐好。
“怎么了?”赵启朝乔知刚刚站的位置看去,正对梳妆台上的那面大镜子,他以为乔知又在顾虑那一背的伤疤了,便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别纠结了,真的不丑,我媳妇儿最好看了。”
乔知在他怀里也不老实,扭来扭去的:“倒也不是……痒痒,我看不到。”这些伤口虽然大部分都掉了痂,但还在愈合期中,深度的皮肉修复必然有刺激感。
“我看看。”赵启走到他身后搬了个凳子坐下,将乔知的长发顺到身前,又自然地撩起乔知的里衣,那些疤凶险可怖地展现在他的眼前。都是他疏忽犯的错,才让乔知答应冒险差点丢了命。
赵启愧疚地低头,将温热的嘴唇印在乔知的后背。
乔知不习惯地向前躲了躲,扭头笑道:“干嘛呀,你到底挠不挠?”
赵启也跟着他笑起来:“说,哪痒。”
赵启不敢用上指甲,怕这些伤口还很脆弱,只用指腹轻轻地揉着,乔知说往哪他就往哪移,倒还真有点老夫老妻的岁月静好。
挠了没多久,乔三爷就开始嫌弃了,他把衣服撩下来整理好,说:“算了算了,越挠越痒,这么平常的事整得这么s情。”
说完就向后倚到了赵启的胸膛上,脑袋动了几动,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靠在了赵启的肩窝中,将整个人的身子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要是一辈子都这么过去就好了。”乔知目不转睛地看着天花板,感叹道。
赵启歪头亲了亲乔知的嘴角,打趣道:“那我撑不了多久就该肩周炎了。”
乔知十分嫌弃地瞪了他一眼,美好的想象就被这么个没情调的给破坏了。“今天怎么样?还顺利么?”
赵启如实交代,只隐藏了周泠犯d瘾的事情。
乔知点了点头:“我觉得可行,多一条路没坏处。”
“是吧。”果然只有自家媳妇无条件地相信自己,“我当初看地图就觉得很奇怪,这么讲究的布置已经很少见了,留下的基本都是老房子。还有谁这么闲跟我大爷似的捣鼓风水啊。”
最后一句玩笑的话,说出来却让两人皆是一愣。
对啊,财力雄厚,精通风水。这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赵叔同?
两人都想到一块去了,但乔知碍于赵启的关系没有说出来,还有些担心地打量着赵启。
赵启先是有些紧张,但很快调整了过来:“没事,就是这个跳跃有点大,但确实也有可能是他干的……如果真的是他……”赵启的声音越来越小,说道最后连自己也犹豫了。平心而论,赵叔同虽然对不起祖宗对不起亲爹对不起老婆对不起孩子,但对他还是挺好的,花钱从不吝啬,还教他看风水,教他养鸟斗蛐蛐。他不希望有一天和赵叔同兵戈相见。
乔知伸手揉了揉赵启的脸,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情感不是涂料,不要让它蒙蔽了你对一个人一件事的判断’么?”
赵启点了点头。
乔知靠回到赵启身上继续说道:“我告诉你这个并不是说不能去美化修饰一个人在你心中的形象,只是想告诉你,你心中所想只与你自己有关,而那个人做的事却可能与整个世界有关。保持客观不是要求我们冷血,而是为了更多的人,做出更好的选择。”
赵启听完又点了点头,接着笑出了声。
“笑什么?”
“这还是我当初认识的乔三爷吗?什么时候也开始为了更多的人了?”话是这么说,赵启微眯的眼中往外溢着满满的宠溺。
“什么叫也开始,很早就开始了好吗!我明明是先做后说,”乔知气急败坏道,“不过,不是因为我为了更多的人,而是因为你想为了更多的人。”乔知也扭头看他,回以眸中一池星河。
这星河映在赵启眼里,自中间向外散成无数的碎银子,搁在心里分量十足。赵启又悄无声息地抚上了乔知的背,用指肚从上到下打着转的划过细腻的肌肤,却用非常单纯的语气说道:“这样都算s情啊……”又换了极其流氓的口吻说:“要不咱玩点更刺激的?”
乔知抓紧了衣领,警惕地远离了他一尺:“你想干嘛,我伤还没好。”
“我觉得好得挺利索啊,前几天都能爬墙了。”赵启露出一口大白牙,不怀好意道。
不幸地,飞云醉全员没能按时吃上午饭,罪魁祸首赵启许了大家在华盛请客,索性下午关了门在外头玩个够。
乔婉、潘益之、吴延年都回来了,也算是次较为齐全的聚餐。
“跟你们一起回来的那些同学呢?都回家了?”乔知问道。自他们被安排在冯记住下后,的确很久没听说道了。
潘益之回道:“嗯,他们都家在南方,南方现在虽然乱,但终归还是在自己人手上,他们非得回去我们也没法说什么。”
“挺好的,都是从国外归来的人才,回去了也能有一番作为,说不定就等着他们回去平乱了。”乔知说完后又不禁看了眼在场的四位海归,受赵启影响,他现在也越来越能体会到“民生”二字了。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一直在跟家族周旋,满眼满心都是绝望的逃离,他自诩深谋远虑,却从未睁眼仔细看过最平凡最普通的大众。从开在林家巷子的小医馆开始,他慢慢地感受小人家的欢乐与苦涩。何必揽镜自怜?处在任何位置上的人活得都不易,他还幸运些,结识了这样的一批人,还能为了更美好的未来拼一把,不至于摇头晃脑无能为力。
“先吃饭!”乔知弯起食指,在乔婉头上敲了一下。
“哎呦!”乔婉反射性地抱紧了腿上的小狗,“等等,等等。”又捏了块鸡肉仔细撕碎了往小狗嘴里喂。
吴延年看着乔婉这幅当妈的样子不由得笑道:“天呐,这狗什么来头,能让我们的大盆小姐搁置这么一大桌的美味!”
乔婉不满地嘟起了嘴:“有你这么笑话女孩子的嘛!它多可爱呀。”
小狗正好吃饱了,开心地翻过身子仰躺在乔婉腿上,还眯起眼睛,懒洋洋地抬起小爪子挠了挠雪白的肚皮。看得乔婉心都要融化了:“哎呀哥,它太可爱了!你怎么能捡到这么可爱的狗狗呢!”
“捡的?”吴延年凑上前看了看那狗的模样,说,“这是白土松吧?什么运气啊能捡到这品种。”
潘益之倒是生得玲珑心,颂城里是不养这种巨型犬的,他大概能猜到这狗的来历,于是在桌下不动声色地踩了吴延年一脚,示意让他闭嘴。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坐在一块聊聊天,等着日头再低些便出去逛逛。
吴延年凑到赵启旁边低声说了几句就又坐回了潘益之身边。
潘益之看着赵启那张脸又轻松转到了严肃,冲刚坐过来的吴延年问道:“你跟子兴说什么了?”
“没啊,就,就教他怎么伺候好三爷。”吴延年故意选了个不正经的理由,免得自家小媳妇再刨根问底的。
潘益之自然是不信,但也没深究,只皱着眉头微怒道:“你要是也敢瞒着我去冒险然后半死不活的回来,我就直接回江南,保准你是死是活都再也见不到我!”
“别别别,亲爱的,我发誓绝对不会。我就是帮子兴查了点事,跟咱俩都没关系,你要是想知道就告诉你咯。”吴延年可不敢在潘益之面前硬气,小潘虽然长得像个未成年的乖学生,可以前在国外他俩吵架,潘益之没少离校出走过。他真信潘益之能做出在他半死不活的时候悠哉地回家这种事。
“算了,我才不想知道你俩肚子里又藏什么坏水了。”
这边,乔知正看着邢暮雨试探着摸一摸那睡着的小狗,赵启就皱紧了眉头朝他走来,蹲在他身边说:“延年查到了往年的进货单,以‘013号刘城’的名义,进货记录能追溯到七年前。这也是能接触到的最早的记录了,他们每十年就要把数据存一次大库,存进去基本就是死的了。”
“七年前?这么早。”乔知顿时也开始紧张,原本倚着沙发的后背直立起来,“如果出资的是胡仁,那么按照周泠说的,那些个死刑犯赚来的钱就得是拿来□□了。如果出资的不是胡仁……整个颂城有钱的不少,但大多不稳定,除了周赵两家能维持这么多年,怕是个隐藏的祸害。”
“对,而且七年前郑生还没买下兴隆馆呢,剩下的两间未打开的库房也不足以长期储存七年的热武器,肯定还有别的仓库。”赵启回答道。
乔知思考着,修剪整齐的指甲富有节奏地敲在沙发扶手上:“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这几天得盯紧兴隆馆,一定能找到更大的仓库。”
赵启这会儿倒是产生了疑问,他问道:“既然已经有了容量大储存条件好的仓库,为什么还要再建立兴隆馆这一环呢?又是一笔不小的投入,货物转移还容易打草惊蛇,何必呢?”
确实有道理,赵启的这番话甚至马上都要推翻他们一直以来假设和布置的情况了。
“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没有仓库,兴隆馆的存在不是为了储存,而是高价转卖呢?”乔知大胆地假设道,“烟馆,去的人既有钱还大胆,那些东西不愁卖不出去。”
赵启微眯起眼,开始复盘他们发现013号事件的经过,再分析过胡仁在其中的角色后,他在这两个字上重重地画了个圈:“那胡仁呢?不就和这件事没任何关系了?”
起初他们怀疑是胡仁在暗箱操作,直至胡仁干脆利落地下令搜查兴隆馆,嫌疑算是被洗清了大半。如果倒卖的理由成立,作为地方政府一把手,他根本不必大费周折。
乔知脑子转得飞快,很快给出了解释:“如果他的目的就是让颂城人人有枪,人人都能与周赵两家争权,制造混乱相互掣肘,他最后渔翁得利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让二人有些心急,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剖开这场预谋本来的面目,但目前证据有限,可能性像树冠一般纵横交错。
赵启不免有些头疼,他坐到乔知旁边,整个人都颓废地向后瘫在沙发上,蔫蔫地嘟哝道:“别猜了,再猜世界末日都要出来了。虽然很多地方都还不清晰,但总归这不是个好事,咱现在只能尽可能地做好防备,将计就计。”
从华盛出来以后,赵启将乔知送回飞云醉休息,自己走着回了赵府。
想着这个点了,府里应该都在午休。他本打算回自己屋待会儿,没想到听见老太爷的院子里传来了赵天咏发飙的声音。
刚一根腿迈进小院,老藤木拐杖从天上划过一道弧,正巧落在赵启脚前,发出闷响。赵启蹲下去捡那拐杖,顺便瞥了一眼。赵老太爷被管家扶着,气得右手直哆嗦,赵叔同站在他对面低着个头,左脸颊上有个通红的巴掌印。
怎么每次他回来都能遇到老爷子揍人摔拐杖呢!赵启心里不免得更厌恶这个家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拐杖交回赵老太爷手里,垂着眼温顺地站在老太爷的身边。
赵天咏见自己的宝贝孙子回来了也无暇顾及,仅是看了一眼就继续批斗他这不成器的龟儿子。
“活了四十多年都没长进,别人喊你赵老大你也好意思!别人家里到了我这个年纪早就含饴弄孙了,我呢?一个两个不成器的东西!馁爹这把年纪了,就想着脑子能再多清醒几年,撑到子兴能回来接任。”
赵叔同这把年纪了还要一次次地在后辈面前被老父亲责骂,本就脸上挂不住,一听到要让赵启继承家业,意外地抬眼看了赵天咏一眼。自己的三个女儿早晚嫁出去,唯一的儿子被逐出家门,他倒不是没想过赵启接任的可能性,只是老太爷就这么笃定地说出来了,这件事直接就是板上钉钉。传孙不传儿,这让赵叔同怎么受得了?哪怕赵启再孝顺他,侄子和儿子也还是不同的,以后他虽为赵家老大,却算不得直脉了。
“糟糕”,赵启心想,“怎么赶这节骨眼上,这不是故意激化矛盾吗。”
赵天咏一看见赵叔同双眦俱裂地瞪着自己,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
烈阳当头,老太爷在太阳地里站得有些头晕。赵叔同最后还是恭敬地冲着老爹鞠了一躬,也没说话,就回去了。赵启将赵天咏扶回屋里,给他倒了杯清茶。
“爷爷,您消消气。”赵启递上茶,又去拿了大蒲扇给赵天咏扇扇。
赵天咏沉默了许久,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大爷管的那几家店经营不善,都赔进去了。”
赵启知道,老太爷这是想让他看清赵家现在的情况,好赶紧答应接手。他也只当听不懂:“嗐,没事,就那么几件铺子嘛,不是太大的损失,您别生气,会赚回来的。”
赵天咏知道他还是不愿意回来,长叹了口气,接下来就像寻常聊天般说道:“他跟我说是季度初进货太多,资金没能周转过来。哼,笑话,他该是敢放手一搏的人么?说他守财我也不信他都放出去!我气得不行往前一查,账上亏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问题了!咱也不知道他手里的那些钱都花到哪去了,都花给谁了。”老太爷不满地哼哼了好几声。
本是听他发发牢骚消消火,听到后头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这让本就怀疑兴隆馆大宅装修与他大爷有关的赵启心头一紧。
怎么会这么巧?难道那批武器是他大爷买的?
赵启酝酿了一下,喉咙动了几动,悄悄问道:“爷爷,大爷他,平时花销很大吗?”
“前些年也就是养花玩鸟的,最多也就是在外头包个女人。这两年却格外的多了,他也不肯伸手要钱,都是偷偷从铺子里拿,哼,要不是那身流油的膘养的不错,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去抽烟了。”
时间对不上。赵启摇了摇头。但直觉告诉他,他不能放过赵叔同这边的细节。
“子兴啊。”赵老太爷气消得差不多了,赵启抬头看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人不过就是个干瘦的小老头,此刻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他赶紧蹲下身子,攥着了赵天咏干巴巴的双手。
“爷爷您说。”赵启心里有些愧疚,他总想逃离这个冷漠的家庭,总想时时刻刻陪在乔知左右,总想快点见得一片政通人和,却忘记了背后还有个拄着拐杖一直在望着他的爷爷。
“回来吧,多陪陪爷爷,成吗?爷爷想看着你把咱们家管理得很好很好,想看着你娶妻生子,人生圆满。你的童年,赵家亏欠你太多,爷爷也想支持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现在咱们这儿的情况你应该清楚,咱们家一旦垮了,不仅爷爷没能力再护着你,整个颂城乃至牵动北岸的局势都有可能发生改变。先保住咱们家的安稳,更多的人才能安稳。”
老爷子几乎是含着泪说完这句话的,让赵启不禁有些心痛,可是以他的性子,哪怕是一时不忍答应了,以后也只会后悔毫无干劲。
“爷爷,当初我执意要入军校,便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实现您所说的更多人的安稳。安于现状固步自封不是真正的安稳,您没有见过那些底层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哪怕局势不再变化,他们也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了。我想,让他们也能自由开心地生活着,而不是为了吃饭睡觉被迫生存。现在的局面是必须要打破的。”
虽不清楚赵启究竟想做什么,但打破当下局面必然要拿赵家开刀,这让守了赵家几十年辉煌的赵老太爷如何能接受?他瞪大眼睛,嗓音有些颤抖地质问道:“怎么?你是打算毁了我们家吗?你连一个赵家都守不住,你怎么去管别人!”
赵启想都没想迅速反击道:“可舍下一个赵家能救更多的人!”
祖孙俩皆是卯足了劲儿瞪着对方,半点情面不留,对峙半天,也都不由得悲从中来,匆匆收了锐利的眼神藏了泪光。
他不介意将自己的目的告诉老爷子,老爷子是个明事理的人,即使反对也不会给他下绊子。但自己小心翼翼地捧出一颗炽热的心,对方却感受不到它的温度和价值,还泼了盆冷水,赵启的心酸也只能是憋在心里。
他不怨赵天咏。
赵天咏自小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哪怕他再有慈悲心肠,始终是放不下几十年大少爷的傲骨,他给予贫苦人们的不是慈悲,是怜悯,是酒足饭饱后顺带的行善积德。他怎能理解林家巷子里的水深火热呢?
赵启攥紧了双拳,小臂上暴起了青筋,他几经哽咽,问:“爷爷,你实话告诉我,我妈是不是找不回来了……”
“确实……一直寻不到消息……”已经问道这个地步,赵天咏也没法再打迷糊。此刻他心里有些惭愧,委屈了这孩子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长成了大人,却又要绑住。可他怎么甘心放赵启走?怎么甘心看着赵家就此没落?
赵启听到这个答案,眼泪马上就要涌出来。他微微抬头不让泪掉出来,压着哭腔极其生硬地大声说道:“她一定还在看着我,她一定希望我能救更多更多的人。”说完便扭头走了。
背后传来老爷子虚弱的吼叫声:“糊涂!充什么英雄!”
赵启一边走着一边擦干自己的眼泪。他想:谁乐意当这个英雄!只是你不干我不干,谁来?就这么看着自己的故土走向覆灭吗?哪有什么好坏正义之分,只有值不值得。
深蓝色的衬衫在大太阳地里被晒得格外烫,赵启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在被灼烧着,烧得开裂,露出里头鲜红的皮肉。真好,他想。和他有一样的疤痕了,能一起走下去了。
他眯起眼抬头看天,万里无云,一片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