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礼从昏迷中苏醒。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天花板熟悉的壁纸图样。
自己正躺在一间安全屋内。
指尖可以感受到、床垫与被单的触感。
视线右侧的墙面上,窗户的窗帘被拉上了。
月光,透过细细的缝隙进到房间里。
视线左侧,切嗣一副闲来无事的模样,坐在床铺旁边的椅子上看小说。韦伯站在套房角落里,拎着电水壶,一边哼歌一边冲泡红茶。avenger斜靠在大门旁边,环着双手闭目养神。
这间安全屋,位于冬木市新都的市区。距离车站只有五分钟路程。隔音效果佳,价格适宜,暖气刚刚翻修过,房东不在乎收取美金当作押金。是绮礼在抵达这个世界后的第二天亲自租赁的。
“哎?”韦伯捧着热呼呼的马克杯,走过床旁一脸边惊讶,“绮礼先生?你什么时候醒的?”
“啥?”切嗣立刻将小说搁在了自己腿上,“醒了怎没吭声!”
绮礼望着他们。
他的大脑尚在混乱。代行者往往都具有极强的抗药性,因此止痛剂、麻醉药等药物很难在其身上发挥效用。但撇开身体上的伤势造成的影响,绮礼总觉得,眼前的光景,与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对不上号。
“等一下!”
切嗣在绮礼试图起身时爆出脏话,“你他X的──想干什么?绮礼?”
绮礼一手压着自己腹部,另一手撑住床单,停住下床的动作。
“我们在哪里?”绮礼沉着脸问。
“你租的安全屋里!”切嗣一把握住绮礼的左手腕,因为找不到不加剧伤势就能将人按回床上去的方法,不得已又放开手,“你该做的是自我治疗,不是乱动!”切嗣不愉快的抱着手臂下令道。韦伯站在他的后方,一脸忧虑的偷瞄绮礼渗血的纱布,“我可不想处理你绷开的伤口!”
绮礼皱起眉头,他当然知道自己正在安全屋里──问题是,抵达安全屋前,他曾在哪里?
继续压着腹部。他将背部靠在床头的枕头上。
绮礼端详自己缠绕纱布的右手。因为十分熟悉切嗣的包扎方式(是一种随心所欲到令人不敢恭维的包扎方式)所以他判断自己的右手不是由切嗣包扎的(事实上,绮礼的伤势,无论手脚还是腹部,全是由英灵卫宫处理的)──然而包扎的事,不在绮礼目前必须了解的事项清单上。
“我一直都在这里吗。”绮礼问。
切嗣听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回答,“你──”他思考一下说,“avenger告诉我,你抵达教会时遇上了一些不好的状况……,结果archer出现了……事情就是一团混乱。总之,avenger跟韦伯少年不能随便找医院,只好把你跟我搬到这儿来。”市中心人多,发生什么意外好歹教会跟协会不会袖手旁观。
“是吗。”绮礼再次确认,“我被搬来后,就没有离开过这间安全屋吗。”
“你到底在怀疑什么,绮礼?”切嗣看绮礼的眼神,就像他正在评估绮礼是不是有脑损伤,“你觉得avenger喜欢扛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在冬季深夜的大街上四处晃荡?为什么?享受冷风顺便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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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将时间往前回溯。
将时间回溯到,绮礼还没有从安全屋的床铺上苏醒过来的时候。
──在大脑活动所衍生出的‘梦境’中。
绮礼,站在一望无际的纯白空间里。
他回过身。
主神笑吟吟的套上‘远坂凛’与‘言峰璃正’的外貌,试图与他交流。因为感受到了抗拒,非人之物,很快将‘人格资讯’定位在‘卫宫切嗣’的状态上。
“……那么,问题来了。”
经过一大段近乎是冲击性的言语交流,主神从容不迫的问了绮礼一个问题:
“言峰绮礼,为了改善卫宫切嗣的健康状况,你是否有意与我等签订契约?”
这个问题有着许多令人担忧的前缀。但是,在梦境中,绮礼很果断的回答了。
“我拒绝。”
并不是出于具体的原因。只不过是文字被吐出的速度,比绮礼脑子里思考的速度更快:“我没看出切嗣的快乐与切嗣的健康间,存在着必然的关系。”
“喔?”主神瞇起眼睛。
“如果有任何东西、能让切嗣获得幸福的人生,我便有意与之签订契约。”绮礼说。
主神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如此。”
以人类之姿,处于可以扭转命运的诱惑前面,却反过来朝‘神’开条件的状况,实属罕见。
“这便是你的愿望吗。”主神轻轻阖上眼,浅浅的笑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主神已经套上‘远坂时臣’的外壳。一身酒红色西装底下,搭配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口系着暗色的领带。手里拎着一杯红酒。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慢条斯理的审视着。
“我无法实现你的愿望。”主神说,“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奇迹可以让卫宫切嗣获得幸福的人生。”
绮礼思考了几秒钟,开口询问道,“是因为我支付不起代价吗。”
“否定的。”主神优雅的解释,“是因为人类是感官相对性的动物。”
“感官相对性?”
“是的,”主神说,“幸福的人生并不存在。一个人类的一生,即使一直处于一帆风顺的状态,也不等于能感受到幸福。”
──人类、不为痛苦滋扰,就秤量不出现幸福的重量。
主神微笑着,松开了手。装着红酒的高角杯,从‘远坂时臣’的指尖落下。深红色的液体因为杯口歪斜泼洒而出。但是,在杯子与液体,即将接触到白色的地面以前,双双凭空消失了。仿佛马戏团的表演者在舞台上展示出无人可得知背后原理的戏法。
“假设,希望某个人直到死去为止,都只能感受到幸福,”主神说,“这种愿望,恐怕只有让那个人的情绪控制中枢病变、陷入极端的精神异常才可能办到。”他用远坂时臣的外壳处之泰然的补充,“然而使某个人精神异常,与‘使他获得幸福人生’的愿望相悖离。因此这个愿望本身构成了一个悖论,导致没有任何奇迹可以实践。”
“是这样吗。”
绮礼思忖道。他听了这般解释,改变了原本的构想,“那么、假设,我要求你解除你与切嗣的隶属契约、让切嗣回到还不是卫宫切嗣时的身份,又如何?”
主神垂下眼帘,“这个愿望也无法实现。”
绮礼停顿几秒钟,不甚愉快,“如果你一定需要一个仆役,就由我──”
“不是这方面的问题。”主神打断他,“你的愿望,并非与卫宫切嗣的隶属契约产生矛盾。”
“……什么意思?”绮礼皱紧了眉。
主神端详他好一阵子,才帮他解惑:“你的愿望无法实现。事实上,是因为你的要求,已经脱离人类被允许改变的范畴。”
绮礼更不愉快了,“我的要求、不过是切嗣也要求过的──”
“不,不一样的。”主神用远坂时臣的声音投下重磅弹:“卫宫切嗣原本的躯体已经死了。”
绮礼一愣。组织语言的能力,像是生锈的齿轮,卡住了。
“卫宫切嗣原本的躯体在五天前死亡了。”
主神摇了摇头,进一步阐述事实,“死者不得复生。这个条件上的差异,导致你们的要求极为不同──躯体在死亡后三十六个小时已被火化。本来,卫宫切嗣曾经的身躯,就是因为他与大神保持着契约上的维系,才会在没有灵魂的状态下存活17余年。卫宫切嗣选择不使用大神给予的奇迹回归原本的世界,他承担了后果。而你,言峰绮礼,一个并非契约者的局外人,你不会以为,自己能够重拾被他放弃的机会吧?”主神淡然的看着他。
绮礼没有答话。在接受现实的过程中,因为预期之外的挫败,他竟感到愠怒。
主神打量着眼前的三次元生物,嘴角勾勒出嘲讽的弧度。
“尔等总是有一种妄想。”主神轻轻的说着,“错过了一次机会,只须等待下一次,是吗?卫宫切嗣可没有这种陋习。”
绮礼闻言,抬起头。
主神却已不再是‘远坂时臣’的面貌。
主神套上了‘言峰璃正’的外壳。以绮礼父亲的姿态,瞬间向前移动数公尺──‘他’停在在绮礼正前方。眯着眼睛。因为身高相仿之故,绮礼与‘父亲’的视线得以水平交会。鼻子与鼻子间距离不到一根手指头宽。
“卫宫切嗣已经放弃了,你却还没有放弃?”
绮礼猛然后退。
“那么,我们来玩一个问答的游戏吧,言峰绮礼。”
主神浑厚大笑,“这一次,不再会有获得健康的选项!”
白色世界边缘,一波灰黑色雾气从高处重重压下。像是舞台剧结束时幕帘倾倒。
风压盘旋扩大。温度骤降。
冰冷的气流使皮肤产生刺痛感。重力密度高升。
不具备形体的雷劈出巨响。
“如果你想避免卫宫切嗣发狂造成人类世界损害,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主神的声音,在环境急遽恶化的空间中泛起回音。
“最后一次!你可以托付于我,将失序的幼苗扼杀在可能性的摇篮里!斩断卫宫切嗣过往的羁绊、剥夺他爱人的能力,让他忘却思慕已久的至亲!”
“如此一来,卫宫切嗣会忘记他是为了什么付出整整十七年的努力!”
“他会丧失失去真爱之物的空洞感──再也没有可能成为一个不受控制的怪物!”
伴着主神的笑,世界天摇地动。
绮礼为了站稳脚跟,不得不压低视线。用左手支撑地面。
“他──”
想要开口说话,却差一点咬伤自己的舌头。
主神不受到异象影响,通过一双父亲的双眼,高高在上俯视地面的人类:“你的选择?”
绮礼恼火的将问题反推回去,“我得剥夺一个人……记忆与思念的能力?”为了避免某些无法被证实是否会发生的事,切嗣得遗忘那些等待十七年也无法见到的人?“为什么?这样做的话,他难道就能更快乐?”
“快乐与否不予置评,”主神答复,“可以保证的是,卫宫切嗣的痛苦必然会减少。”
──只有痛苦减少?
“那么不。”
绮礼没有犹豫地说:“不需要!”
一串冰冷的气流突然割开了绮礼的脸颊。划过腿部与肩膀,重重的切进左边脖子的皮肉。
绮礼跪到地上。气流也将他脖子上的围巾撕成好几段。柔软的毛线飘散在能见度持续下降的灰黑色空间里,失去了踪影。
“快乐有那么重要吗?”
主神站在绮礼的正前方。
垂垂老矣的脸庞上,眼角皱纹细微的颤动。就连嘴角朝下抿起的弧度、每一条肌肉跟随着呼吸的迁挪……无一不在透出一种绮礼不会认错的不满意。
“无法判读错误的征兆,以为知识能够从感觉之中寻获。仅仅考虑依附于自我意识的内容。兼容不了的观点,就不会被纳入最终的结论?”
父亲的躯壳的叹息着,“多么可悲。你本比这个更好。”
绮礼的呼吸乱了。
在这个瞬间以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记得幼年时期的父亲大人,对下属的成果极端失望时,就是这副模样。
“你没有去衡量风险与代价消长的尺度──”
主神打住嘴边的话,捏了捏鼻梁,收敛住‘人类外壳’无意义的情感挪用。
“言峰绮礼,”主神冷漠说,“你只关心无聊的喜乐,却不在乎你所认识的卫宫切嗣成为一个怪物?”
地面伴着这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字,停止陷落。
灰黑色的空间处处都是新生的断崖。粉尘与缝细中的碎块全被狂风卷走。
“我──”
绮礼张开了嘴又闭上。身躯底下的地面仍在摇晃。他的耳膜因为压力失衡抽痛。肺部空气已经冻僵。不得不腾出一只手臂施加更大力道压住左边脖子。曾经的疤痕在二十秒钟前,遭到真空风压的切割,演变成致命伤──绮礼开始晕眩了。在这个‘空间’中他无法使用魔术,不可能进行治疗。
失温导致肢体末稍麻木。
气管涌进了血液,运用声带的过程更加艰困。
但是这一切负面因素,都没有影响他的双眼,在暴风中心直视父亲眼睛后面的非人之物时、所透出的感情。
“我所、认识的卫宫切嗣──”
他将气吸进肺里,做出宣告:“他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怪物!”
轰!
暴风朝向他冲来。
像是回应他的宣言,一连串可怕的音爆轰炸,肉眼可见的气流形成可怕的龙卷风。
绮礼被卷飞出去。
我没记错的话,FZ绮礼对着璃正都是称呼为父亲大人(お父様)非常地尊敬。但这个敬称翻成中文好别扭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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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07. 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