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
林淑见心道。
漫天风雪如泣,簌簌沾染她裸露的脸颊。
她呼出一口气。活气在低空凝结成雾,星星点点散开,仿佛从未出现。
林淑见动了下右手。像个尸体般躺在雪地,隔着厚厚的手套,指尖却还触到了雪的坚硬。
她闭上眼睛。原来死是这个感觉?
好冷。寒意刺进了骨头,快被冻得融化,却又几近麻木。谁说只有火能把人烧掉?雪也可以。
头晕目眩间,林淑见嘴角勾起一丝笑,半生回忆流动。
“获得第35届金林奖的是——”
“林淑见!恭喜。”
朗声如昨,在她耳边清晰可触。
23岁那年,她在万众瞩目中走上明台,鞠躬接过象征电影界最高荣誉的奖杯。
年少成名,风光无限。
鼓掌喝彩,阿谀奉承,彩带繁花……一张张真心假意的笑脸;
“天才导演”“恐怖新星”“百年一遇”……一声声如雷贯耳的夸赞;
酒绿灯红,纸醉金迷,弄盏传杯……一个个鱼龙混杂的名利场,当年那个孤傲少女也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直到……
林淑见嘴角一僵,缓缓睁开了眼睛,重新适应天光。
她艰难地撑住手臂坐起来,狠狠呼吸了两鼻子冷空气,拍拍手套上的雪。
林淑见,你已经25岁了。
她一鼓作气站了起来。
人生走马灯闪过,她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困在了那一夜。
林淑见抬眼,眼神狠厉,迈步的腿却迟缓。
在打翻身仗重回顶峰前,她绝不允许自己死!
画完“S”的最后一弯,林淑见抬眼望天,竭尽全力大喊:“有人吗!”
如今的她也只能祈求会有飞机经过,发现她留下的求救信号了。
“啊……”林淑见瘫坐下来,苦笑了声,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后悔的滋味,“所以我为什么要来……”
林淑见,女,作为一个天才恐怖片导演,她自诩具有跟大多数恐怖片主角一样的优点——勇。
可不是嘛,何止是勇,她可比那些贪生怕死的懦弱之辈厉害多了。所以才会想一出是一出地策划了这么一场“冒险”——
探索雪地的无人之境。
她是个南方孩子,第一次来东北本来就新奇得紧。她自诩放浪不羁爱自由,自然不可能跟团游;还自诩清新脱俗不大众,自然也不可能去网红地点人挤人。
思来想去,灵机一动,自诩大冒险家的林淑见在地图上随便选了个点,就快快乐乐地出门了。
……然后,她就出乎意料地,迷路了。
对此,林淑见痛定思痛总结道:“我再也不'自诩'了。”
大雪实在是太漂亮了,她一激动就忘记了自己是个路痴啊喂!!!
……好吧,她确实太沉迷自己冒险家的身份了……
林淑见突然感到了一股诡异的暖流往身上涌。
用完最后力气,她终于倒了下来。
“我不想死。我还没拍第二个电影。”失去意识前,她满脑子都是这两句话。
林淑见很想流泪,但好像已经做不到了。
“我不甘心……”最后一句话浮现在心头时,林淑见闭上了眼。
……但余光,似乎晃进了一缕衣角。
.
林淑见的睫毛一颤。
她眼皮虚虚一抬,下意识将身体缩了缩。
——好暖和。不想起来……
……等等?
林淑见睁开眼。
视线里,一角天蓝厚重地压在她右肩。
她错愕地看向身上的棉被,循着被上的光痕望向窗外。
飞雪依旧。然阳光灿烂,金色光团攀进房间,种得满室粼粼。
“噼啪!”林淑见一惊,又看向床前。正对面是一个方正的壁炉,雕花古木作框,几簇红焰在中央打得热闹。
林淑见愣住了,半梦半醒地坐起身,伸右手准备掐脸。
“嘶。”是痛的。她刚好刺到了冻疮,泪一瞬间挤满眼眶。
这一痛像挤了下出气口,封压已久的恐惧与绝望瞬间漏了气。她深吸一口气,大哭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哇!”
哭声越来越大,林淑见不管不顾。这大概是她自7岁过后最声势浩瀚的一次痛哭。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就真的死了。
差一点点,才23岁的她,就要因为自己的莽撞葬送了梦想、青春、生命。怎么想都好后怕。
“你还好吗?”
在自己磅礴的哭声的空隙,一道小而温柔的声音晃过。林淑见并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哭了两声才一怔。
她放下捧满泪水的手,泪眼模糊地看人。
她看见的首先是一块被叠成方形的淡紫色毛巾。
林淑见微窘抿唇,接过毛巾擦眼眶:“谢谢。”
她抬眼看他,整个人却一滞。
——天呐。
这一秒似乎开了慢镜头。林淑见听见心里敲响一道钟声,留下悠长的余音回荡。
她嘴唇微张,瞳孔里映着张淡极生艳的面孔。
男人眨了下眼。她陡然回过神来,迅速收回眼神。
林淑见低着头,眼前却还是现着那惊鸿一面。
……天呐,怎么这么不争气!跟被蛊惑了似的直盯着人家看,好丢脸。
她舔了下唇,继续用毛巾擦脸上的泪,做好心理准备才再次抬眼。这次她保证自己能大大方方地欣赏!
开玩笑,她林淑见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什么帅哥没见过!
在她的故作镇定中,男人微微一笑,薄情的狐狸眼一眯,却是多情:“想喝点热水吗?”
林淑见立刻点头:“嗯,谢谢。”
为避免尴尬,她没再看男人,只专注擦脸。擦了两下,她却似有所觉般抬眼,攥紧毛巾。
这块毛巾的绒毛出奇柔软,擦脸特别舒服。碰到冻疮也没那么疼。
于是,林淑见轻笑一声,败下阵来。
……帅到这种地步还这么体贴的男人,她当真是没见过。
她回头看他。眼前一亮接着一亮,刚被脸惊艳,眼下看着他在饮水机边接水的侧影,又被更深一层地吸引。
视线滑过他棱角锋利的侧脸,凸出有力的喉结,修长纤细的手指……
紧身高领黑衣,淡蓝长裤……
宽肩窄腰、薄肌长腿……
林淑见咽了口水。实在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些还都不算什么。她突然顿悟了自己刚被慑住的原因。
——这个人的气场,太特别了。
又是遥远的神秘,又是漫不经心的有情。会递给她柔软的毛巾,笑容却疏离。
男人接完水走来,林淑见大方笑道:“是你救了我吗?真是太感谢了。”
他递过来水,又微微一笑,眼角一颗泪痣摄魂夺魄:“你已经道谢三次了。”
.
林淑见接过水。杯子是陶瓷的,带着温温的热度。抿一口水,恰到好处。
她心情也跟着水纹荡漾起来,眉心刚舒展却又一凛:“等等,你看见我相机了吗?”
男人双手抱臂靠在墙边,与她隔着一个床头柜,侧头挑了下眉:“捡了条命回来,还惦记身外之物?”
林淑见蹙眉:“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男人也皱起眉:“它又没翅膀,你还担心它飞了?”他向房门口抬脸,“在杂物间。”
林淑见望过去,这才注意到房间外是一个客厅。所以,这个很大的房间……只是一个套间里的卧室?
于是,林淑见终于开始问正事:“这是哪儿?”
男人道:“公寓,我开的。”
林淑见继续喝水:“是你路过,把我救回来的?”
男人点头:“嗯。”
“我叫方闻影。听闻的闻,影子的影。”男人继续说下去,“不过……现在有两个消息我得告诉你。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个?”
林淑见攥紧杯子,看向他:“坏的。”
方闻影显然没料到她的回答,右手指尖在左臂上一敲,笑道:“还是先说好的吧。”
……这不是没选择吗?
林淑见微微眯眼,心中愈发不妙。
“好消息是,我,救回了你的命。”方闻影重音落在“我”和“命”字上,“并且,你可以在这儿免费住一段时间。”
林淑见放下杯子,也跟他一样抱起双臂:“……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方闻影轻笑。
“坏消息是——”他直视林淑见,又移开了眼,“你的相机,坏了。”
林淑见深吸一口气:“没关系,是被冻坏的对吧?我有经验,还能补救。”
方闻影垂头挠挠眉:“……不是。”
林淑见猛地看他:“不是?!”
他叹了口气:“……是被熊孩子弄坏的。”
林淑见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当即翻开被子下床:“他在哪儿?!”
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刚从阎王庙回来的身体素质,一腿软就栽在了地上。
一眨眼,方闻影却及时扶住了她的双臂,没让她上半身也倒地。
“别气,附赠一个好消息!”方闻影扶着她往床上坐,“我会修,一定给你修得比之前更好。只是需要一段时间。”
林淑见坐回被窝,叹了口气,把被子往上提,让自己回到温暖的包裹中:“那……”
她一愣,突然低头看自己的衣袖。
淡紫绒毛,柔软亲肤过冬睡衣,没毛病。
……但这个紫色……好像有点眼熟?
林淑见幽幽看向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淡紫毛巾,又看向一脸无辜的方闻影。
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你救了我之后,一直是你在照顾我?”
方闻影点头:“嗯。”
林淑见:“……没有别人?”
方闻影摇头:“绝对没有。”
林淑见生无可恋:“那这睡衣谁给我换的。”
方闻影闻言一怔,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对哦。”
林淑见:“……对,哦?”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浓眉一挑,反应过来,摆摆右手,“不是我……但也不是别人。”
林淑见:“??”
“额……”方闻影摸了下鼻子,似在郑重思忖,“要不,你就当作是你自己给自己换的?”
林淑见:“???”
经过大难不死的狂喜、劫后余生的狂悲、重要之物被毁的气急攻心、不解之谜的烧脑、高冷帅哥滤镜破碎的打击,林淑见终于被打败,再次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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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