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在那个社交媒体还未普及的年代,想联系一个人,除了打电话别无他法。出于某种自尊,我不愿直接询问库卡,而是选择在一次周赛后独自潜入他的办公室。库卡是个一丝不苟的人,电话旁的通讯录字迹工整,备注清晰。我干脆利落地撕下一张便签,抄下了梅西父亲的电话。
回到房间,我盯着桌上的摩托罗拉看了半天。我要说什么?“你好,我是兰利,你儿子借我的录像带还没还?”听上去似乎过于小气了。
这时候皮克砰地一声撞开房门,“某人脚下功夫了得啊,这么无聊的发布会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
“尿急。”我耸耸肩敷衍道。
“…你今天好怪,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啊。”我笑着瞥了他一眼,“关心则乱,皮克。”
“滚蛋。”
他骂完提着球鞋晃进了浴室。我坐在床角,最终没有按下拨号键,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便签被我随手丢进了抽屉里。
就这样吧。
2001年2月15日,阿根廷正值盛夏,西班牙却已步入深冬。时隔五个月,梅西去而复返,六口之家在卡洛斯三世大道附近落了户。
我对他的不告而别耿耿于怀,整整一周都对他视而不见。皮克更是在梅西刚搬进基地的第二天,就把他收拾好的行李全搬了出来,我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太合适,却也没有阻止。
当梅西洗完澡回到宿舍,发现自己的东西全部被扔在外面时,他嚎啕大哭。哭声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队员和暴跳如雷的胡安。事后,尽管我不是始作俑者,但作为队长和皮克的室友,库卡还是让我坐了两周的冷板凳,这让我和梅西的关系更加紧张了。
巴萨一直在努力为梅西办理正式手续,希望将他尽快纳入A队——根据规定,外籍球员不能参加任何国内级别的比赛,这意味着本应加入A队的梅西只能暂时跟随B队参加加泰罗尼亚足协组织的地区性联赛。
“他每天走进更衣室,就在角落里坐下,换完衣服,然后出去,一句话都不说。”维克托·巴斯克斯告诉我。他是少年B队的队长,也是皮克的小学同学。
“是吗。”我盯着电视,一手抓着手柄,“你是队长,巴斯克斯,照顾队员也算你的职责。”
“我也想啊!”他说着重重叹了口气,“那小矮子说啥我根本听不懂啊。”
我默不作声地瞥了他一眼。下一秒,巴斯克斯突然一拍脑门。
“你是不是会说阿根廷土话来着?瑞弗,你有空不如来我们更衣室当翻译。”
“啊,”我把手柄丢到一旁,“我拒绝。”
其实,自从我当初没拦住皮克搞那个什么恶作剧之后,梅西便也开始对我视而不见。我们在走廊或球场相遇时,往往是一个望天一个看地,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
4月末,托尔托萨后卫的一次凶猛铲球造成梅西左腓骨骨折,直到6月才能重新踢球。复出后不久,他又因楼梯事故伤了脚踝,被迫休息三周——各种层出不穷的状况间,到了赛季末,梅西除了训练赛,一共只出战了两场正式比赛和一场友谊赛性质的杯赛。
不过事情在落入谷底时总会触底反弹。2002年2月,国际足联球员地位委员会下发判决,责令西班牙足协为梅西办理球员身份许可手续。2月17日,在来到巴塞罗那将近一年之后,梅西终于被列入征战锦标赛的阵容。
他在坎维达莱特球场迎来了他的正式首秀——替补登场帮助球队14比1大胜对手,并独中三元。一个月后,梅西捧起了他在巴萨的第一座奖杯:6比0对埃普拉特队的胜利让他们提前多轮夺得当赛季的联赛冠军。
最坏的时刻已经过去,更多荣誉接踵而至。梅西不仅帮助球队赢得了瑞士泰伊根杯,还在意大利比萨举行的马埃斯特雷利杯中荣膺最佳球员。听巴斯克斯说,在意大利梅西终于放松下来,尤其是对他。他现在每次喊梅西小矮人时后者都会用阿根廷土话予以回击,不过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蒂托·比拉诺瓦是b队的主教练,他和库卡在办公室常常聊起这个天赋异禀的小阿根廷人,说在意大利,梅西有机会和队友们一直待在一起,让他们认识自己,他开始慢慢战胜自己的腼腆。
“要知道在球场上他一点都不胆小,”比拉诺瓦说,“他踢起球来,我们就像看到一个和像他这么大时候的马拉多纳。”
就这样,梅西不仅得到了教练的夸奖,也得到了队友的尊敬和喜爱。2002年夏,他们在国内外赛场上均以骄人的战绩谢幕——分别战胜皇家马德里和西班牙人夺得比利亚雷亚尔杯和圣·迦百利杯冠军,为这个开端不易的赛季画上了圆满句号。
写到这里,我必须承认,我对梅西14岁时所获得的成就甚至比对自己的还要记忆犹新。至于原因,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当时的巴塞罗那少年A队实在太过出色,可谓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赢球几乎成了家常便饭,以至于看梅西的比赛早已成了我们全队的日常消遣。
我们都热切地期待着他的成长,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阿根廷的小天才迟早会成为我们的队伍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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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赛季一来,我和皮克、小法、伊诺、巴斯克斯还有梅西,通通升到了青年A队。听起来挺光鲜的,像是电影里那种“终于破茧成蝶”的桥段,但其实也就那样——生活还是原来的生活,只是换了个更大的训练场。
库卡为了庆祝,还特意带我们去了市中心一家巨贵的意大利餐厅,那家店连菜单都写得像艺术品似的。他请我们大吃了一顿,牛排、披萨、提拉米苏全都摆上来了。他半开玩笑地说,希望我们别像在这几年给他添麻烦那样去给新教练添堵。
库卡平时不苟言笑,我记得他上一次对我表示赞赏,还是在给我戴上队长袖标的时候。他今晚喝了点酒,变得健谈,他说我有种很难得的天赋,能让人信任你——那种不用多说话的信任,就像一线队的卡莱斯·普约尔那样。
我瞥了一眼松格奥,他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回怼我,也许是他忽然觉得我真有点像回事儿。
那天晚上我们回到拉玛西亚,路过迷你球场时,灯光暗得像快要熄灭了。我们和库卡在场边说了再见,走了差不多百米,我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手插兜,看着我们。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有点发紧,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我轻轻捅了捅皮克和小法。
“你看他那样,咱们一走他就这么高兴。”皮克笑着说,“肯定觉得终于摆脱了几个麻烦。”
我在青年A队依然担任队长。一开始,有些资历比我老的队员不太服气。后来我大方借给他们从“黄金雨”拿来的游戏盘和录像带,于是他们很快变得乖巧起来。
阿莱克斯·加西亚成为了我们的新教练,他曾经是巴萨的中锋,也是当时的“梦之队”成员。和库卡那种“纪律就是一切”的风格不同,阿莱克斯狡黠精明而富有激情,热爱英伦摇滚和攀岩,还有一辆自己改装的川崎摩托车。
他喜欢指挥我们在场上踢各种位置,全面发展才能,探索创造力和可能性。在阿莱克斯的要求下,我踢了好几次中场而皮克甚至踢过边锋。
梅西在队里对所有人都很有礼貌,依然不爱说话,腼腆,内向。近距离观察下,他果然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球员,动作敏捷,球落到脚下就势不可当。在场上要是不给他传球,或者这小不点自己没有发挥出水平他就会生气。不过梅西很守规矩,从来不抗议裁判的判罚或是对方的犯规——这种活通常是由作为队长的我来干。
不过有一件事是他不太能忍的:阿莱克斯那一套所谓“适应性训练”。他时不时把梅西扔去踢中前卫,或者拉到边路,说什么让他“打破固有认知”。可每次比赛一开始没几分钟,那小子就自顾自回到他熟悉的影子前锋位置上了,没有人能阻止他。
2002年暮春,韩日世界杯在美国歌手 Anastacia 的那首劲爆得要命的《BOOM》里登场了。
小法上个月起就不住在宿舍,他的土豪爸妈直接在俱乐部附近买了套房子,专给他一个人住。于是每天训练后,我们都会打游击似的尾随小法来到他那栋简约奢华的大house,十几个人挤在长沙发上,用屏幕很大的投影仪看球赛。
“今年‘独狼’怎么没来?”伊诺瘫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疑惑地望向我。
“是啊,”我遗憾道,“斯科拉里不待见他。”
罗马里奥是我从小崇拜到骨子里的人物。他射术极佳,速度和盘带都很不错,具有单骑闯关破门的能力,得分效率极高,巴西人都叫他禁区之王。
然而,罗马里奥那桀骜不驯的性格和独来独往的态度让他在更衣室里不受欢迎。此次世界杯,斯科拉里力排众议,即使面对巴西全国上下包括总统在内的强烈要求,他仍然坚持自己的决定,没有将罗马里奥纳入国家队大名单——斯科拉里坚称“态度具有决定性”。为了打造纪律严明的“铁军”,“独狼”成了牺牲品。
六月中旬,风生水起的西班牙队以2胜1平的成绩稳稳挺进了16强。阿根廷那边就不行了,1胜1平1负,积4分的成绩位列F组第三,无缘晋级淘汰赛。
梅西窝在沙发角落里,脑袋低得快要磕到膝盖上了。我拍了拍他背,跟他说他们教练脑袋肯定进水了,如果把“兔子”萨维奥拉放进大名单说不定就有转机了。
皮克不认同,他觉得萨维奥拉不怎么样。
“他就是个抢点前锋,有做球能力,但不是playmaker。”
“阿根廷人可是把他叫做新马拉多纳。”我反驳。
“阿根廷这些年有几个马拉多纳了?七个八个还是十个?——哎哟你干嘛里奥!”
只听皮克的暴论刚出,滑到地毯上的梅西便回过头,使劲锤了一下他的腿。我笑得肚子都抽筋了。
“论当世第一锋,还是罗纳尔多。”松格奥突然插话。
“我认为是罗马里奥。”我接过小法递来的果汁,小啜一口。
“这偶像光环未免有点过分了,什么时候散步侠也能当世界第一前锋了。”
皮克点点头,“我认可这句话。”
我勃然大怒,“独狼游离于全队之外,不是因为他懒,这就是他的足球思维!”
“对对对,你说得对,”松格奥故作严肃地说,“罗马里奥吃喝嫖赌呢,也不是他放纵,那是他的深度恢复训练。”他说着还抬手顺了顺我头发,跟安抚小狗似的。
我们很快在沙发上打了起来。
新年好!!2025祝大家发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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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