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躺在院子里午觉,醒来后茫然地看着澄澈无云的蓝色天空。被送到这个“本丸”后的这一整个月,他每天都过得无所事事。
对于他这个年纪的青少年来说,无所事事是一种极大的痛苦。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再爬上树瞧一瞧时,沿着木制地板上传来了轻而稳的脚步震动。
“大将,你又在这里睡觉了……”缓步走来的少年看上去比起三郎还要小不少岁,相比起来却有一种年长者的稳重。
“这里空气好嘛。”
这样说着,三郎也还是支起了身,但没有任何要挪窝的意思,边伸着懒腰嘴上自言自语般地抱怨着:
“啊——无聊。真是无聊死了。比读书还要无聊。我连树上有几片叶子都能数出来了!”
看着如此懒散的审神者,少年便也挨着他坐在了回廊的边上,在两人之间放了一碟团子。
“哦哦,谢谢你啊小药。你今天不出阵吗?”
“今天三队出阵,我负责内番。”
三郎往旁边挪了挪给他多腾了点地方,拿起一串塞进嘴里,依旧是看上去愣愣地看着庭院里的风景。
药研忍不住往对方的脸上又瞟了几眼,心下怅然。
刚在这个本丸被锻造出来的时候,他就被审神者的面孔惊吓得差点忘记了自我介绍。这张年幼的面孔,虽然无法与他记忆中的成年人完全重合,但也相似到了一种令人骇然的程度。
世界上竟然真有这样惊世骇俗的巧合吗?就算理解为流着织田家血液的后代,这也未免太过凑巧了吧?
他忍不住又盯了一会儿。幸好对方也在出神,没有察觉他的视线。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沉浸在这种纠葛的情感中,药研定了定神,主动开口:“毕竟大将情况比较特殊啦,时政也有各种各样的麻烦。我刚才又问过狐之助,它说应该这两日就会下达传送许可了。”
“看来就算是未来的政府,效率还是很低下啊。”三郎不满地皱起眉头。
药研感到有些好笑:“后悔了吗?”
“嗯……倒也没有。”
说到底,三郎也没有别的选择——现世已经完全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而且这个本丸也是环境优美,有树有花,倒不能说生活方面受到了什么亏待。
不过,一个月也实在太过漫长。如果为了保全性命就要这样一直龟缩在一个狭隘封闭的地方,他倒是宁愿在一个开阔的世界里四处逃亡。起码逃亡的生活还是挺有意思的。
“这样下去我绝对会被养成废人的……”三郎懒洋洋地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抱怨。
“这么闲的话,不如读一读任务资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药研自然地递出了手上的平板。
三郎转过头来盯着他。
“……小药有时候真是坏心眼呐。”
药研笑而不语。
为什么他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呢?说起来也实在是无妄之灾。
两个月前。
“喂——三郎!三郎!你没事吧!”
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没错,是他的名字。三郎从意识的黑暗中悠悠转醒,卧在墙边乱糟糟的杂草堆里。墙的那一边还在不断传来呼唤声,是他一同回家的同班友人。
“喂!三郎!再没动静我要报警了哦!”
“我没事哦!”他大声回应,费劲地支起身体,幸好他虽然摔得浑身酸痛却也并没有伤到筋骨。
“需要帮忙吗?”
三郎没有再回应,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又拍了拍校服沾上的泥土与草叶,再伸出手钩住自己滑落的挎包挂在肩膀上。小跑几步助力,他便猫一样轻巧地又攀上了墙头,回到了另一边的道路上去。
“你这家伙真够让人操心的……”见他还是这样活蹦乱跳,友人松了口气,露出了无语的神情,“真的不用去医院看一下吗?”
“不要。我又没什么事。”
“那墙差不多有一两米高了吧?怪不得那些体育系社团都缠着你……”
“唔……可是我讨厌集训嘛。”
于是这个短暂的小插曲就被三郎抛在了脑后。
放学回家的路途并不遥远,不过,三郎也并不是放学就直接回家的乖巧归宅部。在居住区的岔路口与友人告别后,距离家里的晚饭还有一个多小时。要不去便利店蹭杂志打发一会时间吧,实在是不想回家写作业。带着这样的想法,三郎转身向着附近商业街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的夕阳红得十分妖异,把整片天空与大地都映成了阴郁又灼人的血色,走在路上都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似乎大地就要因此燃烧起来。
如果三郎的国文成绩再好一点,他就会知道,这种天候又被称为“逢魔时刻”:白日与黑夜、异界与现世的交叉点,在黄昏的日光下,人鬼难辨,妖异现身,是凡人应当躲避的危险而不祥的灾祸时刻。
不过,即使知道了这一点,依照三郎的性格也只会兴冲冲地跑去撞鬼吧。
话虽如此,三郎平日一向迅捷的脚步,在此时却真的渐渐放缓了下来。街道安静得很异常。他低下头,看了看投在自己身前孤零零的一条影子。
“嗯……是错觉吗?”他困惑地自言自语。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是不是真的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啊?”
三郎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开始怀疑是刚才那一摔伤到了自己的脑子,然后再次看向自己的影子。
然后他僵在了那里。
他的影子比刚才看到的突然大出了整整一倍!
太阳下山得有这么快吗?还是说有车开着远光灯过来了?还没有来得及做这种思考,他的注意力就被自己影子中发生的异变吸引了过去:在日照无法企及的那团浓重的阴影里,钻出了一节细长的绳头,试探一般地在空气中甩动了几下。
——不,不是绳子。那又细又白、一节一节连接而成的东西,难道不正是骨鞭吗?而它紧紧缠绕、从阴影中缓缓拖出来的东西,闪着森森的金属的光泽,竟然是一截刀剑,那令人胆寒的刃光,一看就是削铁如泥的利刃。
三郎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绝对、绝对不能让这个东西钻出来,更不能被它抓住。
他趁这个东西似乎还在把握现状的分毫片刻,从上而下猛地把它往影子里踢了一脚,来不及理会脚下那种让人发寒的骨骼质感,转身就跑。
尽管太阳马上就要落山,街灯也还未亮起,此刻他还是决定尽可能往人少的方向奔去。虽然他的心底也明白这是徒劳的抵抗,但乖乖束手就擒也不是他的风格。他身上最值得称道的特质之一就是他出众的运动神经,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也帮助了他很多次。
三郎在街道上像风一样全力奔跑着;路人用或是诧异或是嫌弃的眼神看着他。
“喂——是三郎吗!你跑什么!”也好像听到了邻里熟人的呼唤声,但是抛在脑后。
随着他的前进,夜幕降临,身边的人也逐渐变少了。无意识间,他回到了刚才放学路上经过的没有人烟的公园。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周围的空气变得宛如冥界一样异常阴冷。
他的肺因为吸入冰冷的空气而疼痛,但双腿依然没有失去原有的速度。
然而,人终究是没办法逃过自己的影子。
在他不知道第几次迈出腿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了他,使他顺着惯性狠狠地倒在了地上。对此,三郎并不意外,甚至有种“总算来了”的感觉。他从倒地的疼痛中缓过神来,便看到森森的白骨已经缠绕上了自己的左腿,简直像是要借着他的腿,从影子里把自己的整个身体拽到这个世界来一样。
“你好重!很疼的啊!”
三郎用另一条腿踹了这怪物一脚,皱着眉头抱怨道。虽然没什么用,但好歹让他出了一点气。
这下麻烦了……虽然他很好奇鬼长什么样,但并不意味着想被鬼缠住啊!
还有什么办法吗?
三郎环视着四周,想着捡根木棍之类的再最后努力一下,却突然注意到,这个骨头妖怪为了全力攀附自己的身体,松开了刚才紧紧卷住的刀刃,此刻这把刀正落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看来自己还没有完全被幸运女神所舍弃嘛!
他提起刀,往缠在腿上的骨节一砍,这一击发出了非常清脆的金鸣声。
“给我断开!”他喊道。
可惜他实在没有好好学过剑道,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又薄又纤长的武士刀,这用力一刀劈下去倒是差点把刀身给折断了,作孽作孽。而这骨节倒是比想象中要坚硬很多——不如说,要是脆弱到一砍就断,也没办法用这样大的力道拖住他的身体了。
经过这一击,他的腿倒是被这妖怪缠得更紧了,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
早知道就答应剑道部那帮人的请求,多去那边见习一下了!但是此时后悔也是无用的。
正当三郎想着,如果能够以一条腿为代价脱身也不是不能接受,开始拿着刀往自己的腿上比划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幽幽的声音。
“你啊,先不说爱不爱惜我的问题了,能不能不要那么粗暴地挥刀啊?”
三郎头也不回地抱怨:“我可不想被说风凉话的人教训!”
“……嗯,我就把这当作是第一个命令咯。”
话音刚落,三郎突然感觉刀从自己的手中消失了;紧接着,他感到身体一轻,刚才那股彷佛有千斤重的力量,从他的腿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低下头。在目不能及的迅捷刀光下,碎裂的白骨松开了腿,渐渐化作灰烬消散在了空气里。
此时,他才注意到夜晚已经完全降临,在这僻静的角落,只有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路灯和天上高悬的月轮在夜色中照亮他的身影。他的影子正乖巧而模糊地斜在地面上,老实地随着他的动作而摇动。
一切归于平静。刚才发生的激烈缠斗,仿佛一场梦境。
除了那把刀。
三郎沿着那映出一段月光的皎洁刀刃向上看去——执刀的是一名黑发青年,身着裁剪奇妙的黑色服装,在黑夜里显得那张白净的面庞格外显眼。战斗的余韵依然残留在他的架势上,呼吸却未曾一乱,比三郎见过的任何剑道部的成员都要有气势。不过,尽管他身上散逸而出的神妙气场让人很难把他认作是人类,那张姣好的脸上故作平静但抑制不住自满的神情,却比什么都要生动。
在三郎眼里,这看上去无异于一个等待夸奖的小孩。于是,他也毫不吝惜地表达了自己的喜悦之情:
“哇,这次是人形的妖怪!”
加州清光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还是忍不住写了,实在是无法抗拒刀舞和信协的同步率。
对三郎来说,“像鬼”、“像妖怪”大概确实是“你很有趣我很中意你哦!”这样织田家独有的赞美之辞吧……虽然原作里被夸奖“长得像恶鬼”的某人也是一听就生气呢
话说,我又回过头去看信协刚开始的几卷,三郎一开始还是一个活泼开朗情绪外放的电波dk呢,脾气也不是很好。是什么把你变成了后来那样,是战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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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逢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