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去一趟横滨。
为了横滨的异能者,为了阿治的心理保父。
Mimic登陆日本后,横滨的进出都很困难。
但作为津岛家内定继任者,如果连这点特权都没有,那就太可笑了。
母亲原先是放心不下的,直到她看到了我口中的保镖。
——带着江户川乱步的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曾被日本政府聘请干了许多脏事,母亲作为政府中的一员,自然听过这个名字。
津岛家的消息渠道很广,也可能是母亲的个人消息渠道。
母亲知道一些寻常人不知道的事。
她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神情。
“没想到津轻一别,再见福泽阁下会是十年后。”
银发翠眸的男人倒也坦率:“好久不见,松木议员。”
母亲那微妙的笑容收敛了,变成了客套的,看似热情的笑。
我意识到,母亲在警惕着对方。
为什么呢?
松木——
日本女性出嫁后从丈夫姓,旁人叫母亲,都叫津岛,津岛夕子。
可福泽社长一张口,就成了松木夕子。
现在,我并不理解,我觉得我以后也不会理解母亲的警惕。
但在去往横滨的列车上,江户川乱步含着棒棒糖,话语含糊不清。
“因为社长叫了你母亲的姓氏吧,大人就是容易想太多,仅仅只是一个姓氏,就觉得对方要从自己身上拿走些什么。”
那时候我过分信任名侦探的智慧,以至于忘记了,在为人处世方面,我们都是半吊子水。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为这个问题写上答案。
有乱步所说的原因,也有母亲所想的。
津岛家的人都很别扭,父亲是另类津岛,母亲却像是个传统的津岛,而阿治,在这方面和母亲意外相似。
被母亲满意的继承人——我,却是个一点也不合格的津岛。
讨厌津岛家的父亲喜欢上了像津岛的母亲。
母亲害怕过分赤诚,坦率的人,她渴望权利,渴望不被性别束缚,渴望为女性踏出一条康庄大道。
所以父亲死了。
阿治喜欢矛盾,也喜欢纯粹的人,可又害怕过分纯粹的人,最害怕的,是那种一眼看透自己本质,却又不害怕自己的人。
比如说那位让阿治一眼就讨厌上的Mafia干部,中原干部就是过分纯粹的人。
纯粹到有点一根筋,对自己的立场有清晰的认知,非常坦诚的人。
说讨厌,阿治其实也没有多讨厌。
只是纯粹的气场不和,那一点点敏感的不舒服被阿治无限放大。
像渴望人注意的孩子一样,他拿着这一点不舒服,向我讨糖。
而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只能说,在女王和姐姐的耳濡目染下,我还是染上了一些不道德的,糟糕的坏习惯——控制欲。
在我看透阿治的目的后,我觉得阿治蛮可爱的。
这个评价成功收获了母亲无语的目光。
因为身边有冷读技能出色的家伙,我居然能猜出母亲在想什么。
大概是想,怎么把阿治送进新娘学院,隔绝双生子之间那黏黏糊糊的关系吧。
咳咳,言归正传。
直球与尊重,是津岛家的特攻。
说幸运也可以说不幸,福泽社长完全做到了这两点。
说话一点也不拐弯抹角,过于直白,而且,福泽社长叫的是母亲出嫁前的姓氏啊!
母亲在搞不懂福泽社长的目的之前——在母亲看来无论是尊重还是别的,都是有目的的。
她绝对不会放下警惕。
甚至会更警惕。
政客的一些糟糕的小毛病。
不过放在母亲身上,我会乐意加上一些可爱的形容词。
——政客的一些糟糕的,毛茸茸的小毛病。
真可爱啊。
……
不过以上都是未来的我,在另一个世界会想到的事。
现在的我在想,阿治和母亲别扭的样子都好可爱。
可以说是滤镜拉满。
江户川乱步一眼看透了我在想什么。
他稍稍一用力,咬碎糖果,表情说不上是郁闷还是诧异:“真搞不懂你们津岛家。”
“你真不像个津岛。”
他中肯的评价并没有引起我的愤怒。
上辈子也有人说我不像克里斯蒂。
我耸了耸肩,没回答他的问题。
以书中的时间线看来,我错过了很多重要事件,可唯独一个还没错过,Mimic登陆横滨。
一个有关阿治命运节点的大转折。
我心中想着,微微抬眸,看到了外面翻滚的海。
是的,除了翻滚,我找不到别的词汇了,好像煮沸的果冻一样,我甚至以为波浪下面有章鱼一类的触手在蠕动。
深蓝,不,几乎是墨色的横滨海在在沸腾叫嚷着。
呼啸的风似乎从我的身体里穿过,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妙。
又来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我好像已经成为了死亡的奴仆。
而且与上次有着微妙不同的是,我毛骨悚然的有点恶心。
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多看一眼觉得眼睛都脏了。
那种碰见讨厌的家伙的恶心。
“这几天的横滨海可真闹腾啊。”
名侦探忽略了一点小小的不对劲,随口感叹道。
闹腾吗……分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告啊。
“乱步君,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我突兀的,注视着那双碧绿色眼眸,璀璨的像是一汪春水,
眯起来的眼睛微微睁大,侦探先生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又在顷刻之间反应过来,沉默下来。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才缓缓的点点头。
……
名侦探大概在出发之前就做好准备了,他七拐八拐的带我来到了港口黑手党的地盘,却没有被发现。
福泽社长虽然不赞同,但还是与我们“狼狈为奸”,手一直放在刀柄上,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足足三十分钟,在福泽社长的不断提醒后,名侦探终于找对了地方。
“我只是不想记而已!”
名侦探在我的目光下有些炸毛。
我敲开了这位前任杀手的门,强行打断名侦探的施法。
显然,名侦探还是有包袱的,尤其是在见过一面的半熟人面前。
他也明白我的“阴谋”,愤愤的瞪了我一眼,眼不见心不烦的闭上了眼,同时也闭上了嘴。
……
最近的横滨不太平静,织田作之助在嘱咐孩子们不要在外面乱跑,乖乖呆在家里时,门被敲响了。
他有些警惕,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枪,安抚好五个好奇的孩子后,在门前发动了异能力。
异能显示的画面中,有一个他还在当杀手时遇到的小少年和那位政府的武器。
以及一个陌生的,微笑的黑发少女。
除了那位银狼先生手一直放在刀柄上,小少年和黑发少女都是一副手无寸铁的模样。
织田作之助犹豫了下,还是打开了门。
三个人中隐隐为主导的黑发少女认真的打量了一下他,那种目光极具穿透性,像是还在当杀手时,织田作之助被那位侦探少年看时的感觉。
仿佛要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扒出来。
但又给人一种很礼貌的,并不冒犯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奇怪。
织田作之助心想。
他听见那个黑发少女面带微笑,声音诚恳而轻柔:“织田君,有考虑过为了你的孩子们换一份更安全,稳定,收入更高的工作吗?”
……
说服织田作之助并不难,因为我自己也知道,我开出的薪资很高。
最重要的是,我答应了织田作之助,森鸥外并不会对他退出港口黑手党的事情进行追究。
别问,问就是人脉的力量。
夏目漱石曾经是我和阿治的和歌老师,一度想把阿治上交国家,然后在发现我的才能后,一度想把我们上交国家。
同时,也是母亲的启蒙老师。
最后,被母亲举着鸡毛掸子微笑着赶出津岛家。
开个玩笑。
虽然也大差不差。
……
夏目老师离开的那一年,我八岁。
对方的模样储存在记忆宫殿,像是一个压缩的包裹,只要不打开,就不会想起。
可我却总是莫名的想起那番对话。
那一场似乎是专门给我们说,又似乎是师徒重逢的对话。
我和阿治站在屏风后,另一边,是穿着西装的母亲和一身风雅和服的夏目老师。
母亲和老师知道我们在听,我们也知道母亲和老师知道我们在听。
夏目老师的声音穿过屏风,柔和,温润,清雅,像是潺潺的流水,像是秋风的叹息。
他说:“夕子,你护不住他们,就像我护不住子规一样。”
母亲的声音也很平淡:“老师,我又不是你。”
“我是松木夕子,不是夏目漱石,我拥有的东西,比那时的你还要多的多。”
“你知道我要走上什么样的道路,那条道路崎岖不平,荆棘丛生,妖魔鬼怪肆意纵行,我死后,我的孩子会继承我的遗志。”
“现在,他们还小,我还年轻,我可以庇护他们。”
夏目老师沉默着,良久,长长的叹息:“我一时间不知道,我给你引荐上野千鹤子,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了。”
母亲笑了,那种急促的,像是听到什么荒诞故事一样的笑。
她的声音柔和而平静,掷地有声,带着铿锵的力量。
“是好事。”母亲的声音笃定,“你可以否认松木夕子,但你不能否认‘她’存在的意义。”
“老师,即便是你,也不存在那个权利。”
良久良久,久到我和阿治几乎以为两人的对话就此结束时。
夏目老师笑了起来:“如此看来,我们师徒还真是像啊,我选了横滨,你选了日本。”
“你出落的比我想象中更好啊,夕子。”
“学生不就是这样吗?总得青出于蓝胜于蓝。”这是母亲的回答。
夏目老师没有再说话了,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
他从桌上拿起帽子,起码在他走出屏风时,我看到了他正在戴帽子,黑色的圆顶帽遮住了三花一样的发色。
我听见他说:“祝我们成功。”
祝我们成功。
“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
以及,“臭名昭著”的女权主义者。
母亲和夏目老师的重逢,是我第一次意识到,那条路或许比我想象的更要曲折,艰难。
可母亲依旧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
夏目老师也依旧是那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
而现在的我,比起八岁的我,也有了更切实的目标。
我不像母亲和夏目老师那样大义,我承认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不像女王陛下那样是天生的弄权者,也不像阿加莎那样,轻轻松松就能将自己打磨成最顺手最锋利的刀。
我会为杀人而难过,会为我手下诞生的武器用于战争而痛苦,但我不会后悔。
做下任何一个决定,我都不会后悔。
这是属于我的,一个小小的坚持。
……
江户川乱步跟着我在横滨东拐西拐,横滨是个好地方,异能者云集,即便是女性异能者,也不算少。
在一一拜访过那些著名的,以危险著称的异能者后,我和江户川乱步便踏上返回东京的路程。
我的事情处理完了,他们却还有一个委托,一个在东京的委托。
“你们的委托费很贵吗?”我若有所思。
名侦探很不爽的瞪了我一眼,不想说话。
“如果是你最开始的委托,即便你给出让社长心动的价格,我也绝对绝对不会接受的。”
“但是你现在的委托,乱步大人勉为其难打个折吧。”
“多少钱?”
“一个愿望的价格。”
这个价格几乎称得上廉价。
我停下了抛掷硬币的动作,摊开手:“一个愿望不止这个价格。”
这个委托很麻烦,即便有夏目老师的庇护,武装侦探社也会遇到许多刁难。
就像母亲说的那样,那条道路荆棘丛生,崎岖不平。
乱步从我手中抓走那一枚五円的硬币。
“一切解释权归乱步大人所有。”
他硬邦邦的说。
……
织田作之助的事情很好处理。
权力,人脉,金钱,可这些,都是平行世界的太宰治不曾拥有的。
虚无缥缈的权利,刻意截断而不存在的人脉,被忘却的曾经,毫不在乎的金钱。
太宰治究竟对什么在乎呢?
生存的意义与人性。
这是我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回答。
于情于理,织田作之助都是再好不过的研究对象。
我这样想着。
在回家的路上,我抽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母亲很爽快的答应了这件事。
对于母亲来说,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能换来织田作之助,不亏。
毕竟织田作之助之前在业界也是很有名的杀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消失。
做保镖也是绰绰有余。
……
在我踏出横滨之前,我又看了一眼横滨海。
横滨海在翻滚,墨色的水仿佛一只漆黑无比的眼,痴狂而迷乱。
它仿佛在注视着我。
那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疯狂,晦暗,不理智。
海风似乎送来了什么声音。
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这次听的无比清晰,是痴狂的呓语。
“好久不见,山荷叶。”
我停下了脚步。
胃袋中仿佛有千万只蝴蝶同时振翅,耳朵不断的嗡鸣,涌现出一种生理性的恶心。
“我倒希望永远不见。”
我平静的回答祂。
我至今仍旧认为:贫富之间的矛盾,尽管貌似城府,却是戏剧家笔下永恒的主题之一。
——太宰治《人间失格》
—
奈亚是个很自恋的神,他单方面觉得自己和妹的关系很好。
事实上,妹看见他就恶心。
*
我恨地生会考,我地理没写完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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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与津岛修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