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美雪坐在靠椅上,对面是同样沉默的六道骸,莫名尴尬的氛围在偌大的空间中蔓延。
事情是这样的。
刚进入风纪财团,一直负责对接工作的草壁先生抱歉地告知我们,集团的章被董事长带走了,对方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虽然很早就启程了,但因为原本身处外地,大概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抵达,所以拜托我们先去会议室里休息一阵,等待合约达成的必需品。
我与美雪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她朝我耸耸肩,我们最终还是听从了草壁先生的建议,一边前往目的地,一边在心里吐槽今天真倒霉。
不可否认,云雀先生长了一张漂亮到令人过目不忘的脸,可惜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能分分钟掏出枪,冷淡道“你知道的太多了”,然后把对方崩掉】的气质,让稍微有点儿危机意识的人都能得出一个坚定不移的结论——能避则避是最佳选择。
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也是在对接的时候。牛马们在大厅里按照职场不成文的规定客套一阵,腿都站麻了的时候,职位最高的两个总算达成合意,准备前去会议室详谈,云雀先生便恰在此时路过。
他是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男人,眉目如同书画描摹的、满含历史沉淀的神秘感的美人,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周身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杀气,让人难以因为他的清秀,产生世俗的、不该有的轻视。
与极具东方古韵的外貌相反的,是他贴身的西装,黑色的传统款式扣到最后一粒扣子,流畅地勾勒出全身优美的线条。明明遮得严严实实,却让人不住地吞咽上涌的津液,拼尽全力才能转移目光。
他一言不发地扫过乌泱泱的人群,眉头微蹙。我总觉得他在思考把我们都弄死的可行性,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监控,勉强算是松了一口气,觉得他应该不至于这么毫无顾忌地动手。
因为是初次交流,彼此都不太了解,大家耗了许久才破冰并敲定基本方案,因为离下班还有一会儿,上司他们还要继续谈,不过在对方去拿接下来需要的报价材料时,好歹有了中场休息的时间。
美雪叹了一口气,小声和我咬耳朵:“今天肯定要加班。”
“没办法,企业文化。”我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抽出空吐槽,“不榨干我们的价值,社长怎么盖得起那么气派的楼呢。”
我偏爱重油重糖的垃圾食品,并不喜欢这种苦涩的东西,但是口干舌燥下也别无选择。
茶喝多了就想上厕所,我拜托美雪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在方便,立刻发消息喊我回来,便猫腰从人堆里出去。
玩手机在人堆里玩很不自在,蹲坑腿又会麻,所以聪明的我上完厕所并没有回去,而是选了人少的楼梯,蹲着刷论坛消息。
G bomb在跟人吵架,从他文明的措辞看,他很少当网络喷子,就是非常单纯的陈述事实——毕竟,要求一个无语也只会发省略号的家伙掌握问候对方这一项并不光彩的技能,显然是天方夜谭。
闲着也是闲着,我滑到最上面一点一点地了解事情的始末。
——这个帖子我点了收藏,因此一有什么相关的更新就会推荐给我。
帖子的最初话题是,霓虹起家最有疑点的六位企业家/首领,其中便涵盖了我的社长。
吵架的原因是有人提及了社长家人的近况。
被他抛弃的孩子出现了精神问题,在捅死一个路过的男子后自杀身亡。
——因为与社长这位身世颇具戏剧性的企业家有所关联,这件事小范围内闹的还挺大的,警察甚至还找上门询问。我记得当时社长的脸色很不好,不过肯定不是因为亲人的逝去,而是觉得暴力机关的频繁来去,可能会影响客户对我们公司的印象。
当一件事的凶手与受害者为一男一女、调查结果还未公布时,无论女人是凶手还是受害者,都是被口诛笔伐的那一个。
社长的孩子是女孩,这简直是完美的顺风局,事情很快脱离了理智讨论的范畴,各种版本的辱骂和羞辱以凶手为圆心扩散出去,最后被别有用心者作为道德的武器,无差别地攻击每一位让他感到自卑的女性,以此标榜自己的清醒。
令人生厌的是,各个地方都不缺这样的现眼包。
G bomb的评论当然是基于事实的反驳,只是在网上吵架,最不需要的就是逻辑。
贴标签是骂战最常见的方式,大抵源于这一行为会给人一种凌驾于对方的权威错觉。因为评论本就是高位者的权力,更遑论下定义式的评论。
而当对面的人足够多,谩骂的噪音就能压过对面并不占理的事实。
无数事实证明,运用一代代传下来的、压迫的经验,即使是单纯释放自己戾气的loser,也能够拥有逼死人的杀伤力。
我犹豫要不要帮忙,骂人真的好累的,而且后续估计还会有一系列的麻烦事,我马上要上班,没必要给自己惹一个大麻烦。
正在用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来决定时,那个家伙骂到我了。
对哦,我与小G是有情侣图标的。
我不想被围观,成为热闹的中心无论你的话有没有道理,都有被另一方的拥趸辱骂的风险,所以没有在楼里问候他,果断拉了一个小群,用尽毕生所学回应对方殃及无辜的恶意。
我当面输出欠佳,不过耳濡目染同事们对社长的亲切问候,知识储备量可不少,天赋使然难以转化为激烈的、攻击的言语,但用键盘辅助攻击,能做到不落下风基本是可以的。
我和对方骂的有来有回,一直进展到狠话环节,小G都插不上嘴。
当然,放狠话环节小G也在旁观,只是相对地多了一点参与感。
【对面:你最好小心一点,我可是加百罗涅家族的二把手,随时能给你们好看。】
我本来昏昏欲睡,一个激灵忙去查对面的定位和动态,就是身在霓虹的恶臭小鬼单纯的口嗨,没能力做到杀人放火的恶心事,大概只是发现小G的定位在意大利,胡编乱造的鬼话。
我百度了一下有没有能碾压加百罗涅的家族,用以捏造身份精准打击。
可惜没有,于是搜索实力相当的,在有限的选项中飞速敲定了第一个。
【这班我是非上不可吗:吹什么牛呢,我在彭格列当守护者的时候,同加百罗涅家族合作,可从来没有遇到过你这号恶臭的人物。】
为了证实自己话语的真实性,我又编了一些模棱两可高深莫测的话,反正就是怎么谜语人、怎么透露的信息越少越怎么来,完美符合影视剧对于上层人物的刻板印象,很夸张也很装,不过成功唬住了对面似乎涉世未深的小鬼。
我觉得无趣,退出群聊,即使赢了,心情也实在糟糕。放空了半天,消息的提示音弹出,是小G找我,我又挤出一点力气安慰这位爱内耗的网恋对象,同时不忘索要一些生活的动力:“不用太感谢我,如果真的过意不去,发些制服照就行。”
小G的关注点很怪:“所以你之前提到的……很讨厌的公司是彭格列吗?”
我笑了:“你好可爱啊,小G。怎么可能呀,我在霓虹,彭格列在意大利,我就是骗他的,这你都信吗?”
他信倒也不奇怪,我给自己编的身份故事模棱两可,但其中逻辑和人物情感完全对的上——做社畜不算太久久,在高强度的工作下,临场发挥和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也完全被逼出来了。
我见他不说话,猜测他大概沉浸在对我聪明大脑的崇拜中,想到自己最近因为情侣身份新领的皮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恐吓的技巧倾囊相授:“我也可以是port mafia,在网上,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G bomb:……】
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差不多该回去了,我把手机放进口袋,突然感觉到耳边有一阵风拂过,下意识地抬起头,是好看的云雀先生,擦肩而过后往天台的方向走。
他没找我麻烦,我也装作没有看见他,快步离开他的视线以后放缓步子,不情愿地走向我接下来要努力加班的地方。
不过……
从来的方向判断,云雀先生好像前面的路程也是爬楼梯上来的。
身体真好啊,连喘气都没有。
我在心里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