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让我好找啊,里梅……竟然被关在这种地方,这算是灯下黑吗?”
长发僧人穿梭在总监部昏暗的过道里,身后是几个不省人事的咒术师。他来到了最里面,那个关着不久前被五条悟亲手抓到的诅咒师的牢房门前。
他敲了敲不可能有回应的沉重大门,盯着门上形同虚设的符咒,眯着眼睛笑了。
“呵…几百年过去了,这些东西还没更新吗?”
竟然用的还是他当年在总监部留下的那一套东西,该说不愧是心大的六眼吗?都知道他是谁了,也不多防着点?做个后手?
“太过自大可不好,死的时候会露出可笑的表情哦……五条悟。”
真想快点见到五条悟被那条桀骜不驯的龙蛇,给撕成碎片的那一幕呢,那时候那张脸不知道会露出值得他笑多久的滑稽表情呢?
最强的六眼术师与具备神性的完美生物,究竟是人性降服本能,还是本能继续占上风,杀掉这一代的六眼拥有者,随后再次陷入无止境的疯狂,走向未知的进化之路。
他想要创造的东西,始终是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不可预测之物,是自混沌中诞生出的微光。
*
12:01
东京高专地下,薨星宫
在这个被天元布置成酒吧的空性结界里,年轻的咒术师们换上了黑色的礼服,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品尝着天元亲自调制的饮料酒水。
老式的唱片机里被此间的主人放入一张原版的黑胶唱片,唱片虽老,却保留着比现代光盘或电子乐档更加醇厚优美的乐声,仿佛见到了音符里一对安静的白天鹅浮在干净透明的湖泊里,从相知,被互相吸引,展翅飞舞求偶,到相爱和互相依偎,一起成双成对的出现。
这安静中透着忧伤的《天鹅》,却被天元的声音给打破了这份静谧温柔。
“我们中计了。”天元在九十九由基的瞪视下,语气平淡地说道,那语气却像是丝毫不担心那位潜在的敌人一样,“——袭击了皇居,对皇室人员下手的人,应该是摩罗。”
作为皇居结界的布下者,天元却比宫内厅、日本临时/政府、咒术界高层和两所高专的校长等人,晚接到皇室遭遇袭击的这个消息。
但千年来的阅历,令祂很快便分析出是虎杖悠真下的手,毕竟,祂的结界被破开的时候,并没有感知到区域咒力的变化。
毕竟是鬼这种难缠的生物,而从精神错乱里挣脱出来的前上弦之四,可比那位胆小懦弱的始祖鬼王难以对付的多。
利用祂那些依赖他存活于世的手下吗…这大概就是虎杖悠真轻易骗过祂,让祂以为虎杖悠真去了广岛结界的方法。
幸好这个世界上真正能称为鬼的生物,只剩下虎杖悠真一人,至于这一百多年来躲在东京的愈史郎和他那只同样被珠世变成鬼的三花猫荼荼丸,不过是珠世的药剂下被弱化的,失去了向“完美”进化能力的劣鬼。
“摩罗并没有进入广岛的结界,我追踪到的,大概是有着他咒力残秽的人类或是血肉分身吧。”
“啧!你是早有预料还是压根不担心这个?”九十九由基显然也是毫不关心皇室那几个吉祥物的一员,虽然她好些年没有在国内有收入,没有交上多少个人所得税,但也觉得用纳税人的钱养着几个吃干饭的废物,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你的表情也太平静了吧?”
钉崎野蔷薇看着英姿飒爽的九十九由基,疯狂的点头。
这种为了自己和自身的信念,摆脱规则的框架,自行前进的独立女性,非常吸引好强的她。
“确实,有些奇怪了吧?那家伙很阴险的诶,如果他另有阴谋的话,那两个笨蛋会被骗得团团转的吧?”
九十九由基不用去深思,都能猜到钉崎野蔷薇口中的“两个笨蛋”指的是谁。她晃了晃手里的玻璃杯,眸子折射着酒液那带点金黄的落日色。
她想起了小弟子那双似乎永远注视着夕阳的眼睛。她怎么杀掉自己养了5年的弟子呢?她也杀不掉术式在某些时候相当克制她的虎杖悠真。
至于虎杖悠真的个人感情和私生活问题?
虽说九十九由基不大喜欢心眼多的男人,但如果是自家养大的猪拱了别人菜地里的白菜,还顺便刨了棵还没长成的菜苗——那就没事了,猪和白菜的事情,他们这些外人便不需要在意了。
——需要他们在意的,是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那只发骚的千年老母猪。
“噫——”真是不要脸啊,那个对自己看大的孩子下手,弄死对方又为了复活对方,亲自上阵给生出来后,再次想方设法地勾搭上来的千年老变态,“这些活得久的老东西,果然精神都变态了吧?思想肮脏又龌龊。”
她可没有在暗指在场的某个需要每500年牺牲掉无辜少女身体的某个老东西哦。
“这都已经两天了诶,虎杖他哥真的会来吗?”钉崎野蔷薇用吸管戳着杯子里的冰块,抬头看向天元,“老娘可是很早就想用锤子,狠狠地砸向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了。”
“我只能说,概率很大…”
天元给咒术师们的理由依旧有些牵强。祂为了自身,仍旧有所隐瞒。
只要是生物,就很难反抗身体的本能,鬼也是如此。对能活在阳光下生者的厌恶,对血肉的渴望和向完美生物进化的肉/体本能,早已自下而上地铭刻在每一个经由鬼舞辻无惨之血所转变而来鬼身上。特别是,十二鬼月这些分得了鬼王大量下赐的血液的直属恶鬼,日积月累的业与孽随着那血液进入十二鬼月们的体内,在给他们带来实力的同时,也在不断的污染和侵蚀他们的灵魂。
或许黑死牟和摩罗因为仍有后代留存,分摊了这份自上而下和他们的行为带来的恶果,让他们始终保持着一丝微弱的人性,减缓了灵魂被污染的速度——放在摩罗身上,本该如此。
然而,因摩罗将这份最后的人性放在了全力消化、读取和提取那一夜死在他血鬼术下的人们的记忆和残魂,他的灵魂被这份由成千上万份的恶孽所化的诅咒给渗透。
就像人无法战胜身体的本能一样,在濒死之际,人脑会促使身体释放最后的5%肾上腺素,全部分配给神经系统与声带肌肉那样,或是陷入回忆,或是涌现不甘和遗憾。濒死之际被强制转变成鬼的摩罗在某个有心之人的刻意引导下,本能地寻找血缘相近的人类,将他们捕杀,在获得营养的时候,以相近的残魂补充自身,继续挣扎着企图维持那一丝自灵魂生出的独有人性。
就连从平安时代便躲藏在深山里避世的淤加美一族,也没有因为是龙蛇的信徒后代身份而被放过。摩罗在八重山地震(注1)发生时推波助澜,扩大了海啸的灾害后,声东击西地将追踪他的讨伐者调走,自己逆行潜入源之水,闯进了源之宫,杀掉其中能够吸取人魂魄和精气的男贵族和拥有操控雷电之力的女武者们——自此,摩罗开发出了第五番目对应的血鬼术「切·雷电」,同时,摩罗对灵魂的理解越发深入,从血肉里提取灵魂的效率大幅提升,他那自赤筑山城覆灭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的血鬼术「切·红叶狩」连带着转变成五条悟在记忆世界里看到的模样和威力。
——但在那之后不久,即将脱离鬼王控制的摩罗突然自杀了。
但现在复活的摩罗,这17年以来生活滋润的不像话,招猫逗狗的也没有想不开的模样,现在又兴致勃勃地带走了皇室后人,像只居无定所的流浪猛兽到处乱窜,神龙见首不见尾。
天元始终看不明白现在的摩罗想要什么,又想要做什么。
难道羂索在涉谷的那一刀,把摩罗终于弄疯了?
或许,只有他的老朋友羂索才能窥见一二吧。
啪——
想起了姐妹校交流会和八十八桥的往事的钉崎野蔷薇,不爽地啧了一声,白皙柔软的小手用力一拍,手腕上那些对她来说过分成熟的手链和镯子,在空性结界里的吧台桌上磕出了几个小坑洞。
她自然是对天元提供的这些“变装道具”毫不心疼的。
“早就看那个冷血鬼畜男不爽了。那个死人一样的面具很吓人啊!”
“唔……听说是他的第一个朋友的遗物吧,悠真那孩子很念旧的…虽然我也觉得他的品位和眼光都不怎么好。”九十九由基想到了自己的弟子和被咒物操控心智的倒霉蛋的往事,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悠真虽然不是那种勤劳到会主动找人麻烦的性子,但总会吸引一些有怪癖的变态靠近。”
“我也觉得五条老师有点变态,竟然能对真实年龄是几百岁的老男人下口。”虽然在钉崎野蔷薇看来,虎杖悠真面具后的脸是长的不错,但她就是喜欢不来这种类型,“话说,那种会抢小孩棒棒糖玩的男人,也会有朋友吗?我还以为他很不受欢迎呢。”
钉崎野蔷薇丢开被她蹂躏的吸管,豪爽地拿起无酒精饮料,灌了一大口,用餐巾纸抹去唇边的饮料,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喀拉——
玻璃杯地与光滑的木桌接触,有着雕花的玻璃将昏黄色的灯光折射出或大或小的不规则光斑落在深色的木头上,照亮了上面细腻的木纹。
“不会是受虐狂吧?那种男人无论怎么看,都是性格和爱好非常恶劣的家伙诶。”
“有哦,而且还不少‘朋友’,悠真挺受那些小年轻欢迎的。”不过在九十九由基看来,那些人比起朋友,更像是虎杖悠真的手下随从之类,“他刚转学到彦根的第一个月,就把整个彦根的道馆和剑道社团转了一次。去高专之前,凶名已经传到京阪神一带的不良团体里了。”
“啥?他打算当个称霸整个关西的暴力团头头吗?这算是什么咒术界的‘You-know-who’啊。”
“啊哈哈哈,也没那么夸张啦,他本来对当咒术师没什么兴趣来着,不过他对称霸京都还挺感兴趣的。”所以才半推半就地在她和东堂葵的威逼利诱下就读京都咒术专门学校,“他转学的那一天,可是不少夹道相送的小弟们在痛哭流涕呢。”
但九十九由基也不觉得钉崎野蔷薇对虎杖悠真的评价有什么问题就是了。在她看来,越有实力的人,自我意识越是强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咦惹,是喜极而泣吧?还是类似撒豆驱邪驱赶魔鬼那种。”钉崎野蔷薇空着手,做了个抛洒的姿势,“哎,我还真是个不受命运眷顾的美少女。”
面对钉崎野蔷薇的实话,九十九由基无言以对。有一说一,在无事可做,无事可以分散精力的时候,虎杖悠真的确是个自我又固执的恶劣家伙。
九十九由基心虚地将眼睛望向别处,手指拨弄着几缕从盘发上垂下的金发。
——这么想来,闲得发慌又好战的虎杖悠真为了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和消磨精力,而参与进来羂索的计划里,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这个理由对于喜欢做事“有理有据”的虎杖悠真来说,有些牵强了,但真的走到那一步的话……她真的下得了手吗?
一直沉默地拿着威士忌杯,听着他们对话的胀相,却在这时候开口了:
“我不在乎你们怎么想的,也不在乎那家伙到底是谁,又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那家伙对悠仁做出那种事情,还打伤他了…”
如果不是束缚限制着他们,胀相和另外两个九相图兄弟早就与虎杖悠真翻脸了。
“还真是好哥哥啊,胀相。你这是打算找他报仇咯?”
九十九由基想到虎杖悠真那特殊的关照兄弟的方式,不免摇了摇头,嘴上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那个臭小子只会长期雇私家侦探跟踪调查,抽屉里一大沓虎杖同学的照片和资料。”
“噫!好恶心!好恶心!这是什么变态跟踪狂还是私生饭?!”旁边的少女丢开嘴里咬着的吸管,满脸拒绝地双手抱胸,“比那些喜欢伸长脖子偷听偷看别人家里私事的地方民还可怕!就没有人举报他吗?”
两女的插科打诨并没有影响胀相。一脸憔悴苍白模样的他,只是用那双积满黑眼圈的眼睛看着天元,想要对方准确一个的答案。
“悠仁是与我们血脉相连的弟弟,我们是十兄弟。”
在胀相看来,虎杖悠真这种自前世起就残杀手足,以血亲当作资粮,今生又对虎杖悠仁做出那种恶事的人,是个放在虎杖悠仁身边的不定时炸弹。
身为兄长的他们,本来就要做到保护和引导自己幼弟的责任啊,否则怎么能担当得起“兄长”之名呢?蔑视血亲,玩弄他们的兄弟的虎杖悠真没有那个资格作为虎杖悠仁的“兄长”。
“按照你说的来看,那个戴面具的蓝毛并没有一定要与羂索合作的必要……为什么你会认为他一定会与羂索联手?”
天元没有直接回答胀相的疑问,祂放下了手里擦拭得晶莹剔透的透明水晶杯,将它放回了杯架上。为了自保,也为了防止这几位护卫祂的咒术师生出不好的心思,祂并没有说出结界之上的净界的事情,更别说提起死灭洄游的结界是羂索在这净界的基础上,所设下的比净界更优质的结界,梵界。
净界是为了用来抑制咒灵的产生和加强辅助监督提升结界术的精度,由天元在全日本设下的优质结界,其中有四大净界的作用最为重要:东京皇居净界,东京咒术高专地下薨星宫净界,京都山国御陵净界和最大的飞驒灵山净界。破坏掉这些重要的净界固然能干脆利落地提前终结死灭洄游,但那也会令人类与咒灵长年累月的持续斗争和千年来的结界术知识全部推倒,倒退回到千年之前的蒙昧时代。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依靠着这些净界维持人性和理智的天元,也许发生不可知的变化。
无论净界的存在与否,对全人类还是天元来说都存在着巨大的风险。
已经活了太久,现在本质上并非人类的天元并不相信人性,即便对方是保护祂的咒术师。祂担心这个秘密被众人的知晓后,本就因为星浆体往事而看祂不爽的九十九由基联合虎杖悠真对祂下手。
众生所有的痛苦出自坚固的执着,而曾经的摩罗本就对于领土有着非常坚固的执念,这让他即使失去理智,陷入疯狂的过去,也会凭借着本能狩猎和驱赶所有入侵他领土的入侵者,甚至会等待时机离开领地,向外侵略,报复那些入侵者们和他们身后的族群实力。
这并不是没有先例,至少就天元所知道的,摩罗在过去曾经多次暗中离开南海道区域,四度入侵京都。其中,摩罗的第一次入侵京都发生在四百多年前的天正年间,他为了报复曾经帮助攻打纪伊的织田军的继国卯月和其后代,在七月的某个夜晚潜入京都加茂町久仁家进行屠杀。久仁家的哀嚎、呼救声和火光,引来了附近的咒术师,最后双方在接近地下有活断层的小和知地区大打出手,交战余波导致下方的阿寺断层活动,造成周边的大阪,京都,伊势和三河发生大地震。
——也就是说,天元在选择取回并重建了高野山的结界后,便自动地成为那只疯狂又小心眼的恶鬼视为入侵者,当作报复的目标。在有共同目标时,即使摩罗与羂索既往有着仇恨,“巧舌如簧”的羂索也有很大可能说服摩罗与他联手入侵薨星宫。
——再怎么说,都是睡过的关系和同样恶劣的疯子。
摩罗、或者说现在的虎杖悠真,很难不会因为羂索提供的机会和橄榄枝,而暂时放下过去的恩怨,选择与羂索联手。
“因为全日本各地的结界基底是我在千年之前,便已经设下的,在这个基础上,我能控制各地以此为基础的结界。可以被视作一块块拥有我个人标记的各自独立又相互联系的‘领地’。在摩罗出生之前,古代的纪伊、现在的和歌山的高野山地区有着我设下的结界,即使那个结界被效忠于继国一族的神道势力和羂索一起夺走控制权,属于我个人的‘记号’仍存在那片土地上。”
这也是摩罗死后,那一块地区的结界很快便重新收归天元监控之下的原因。
“所以?”
“如果真要找一个理由的话,大概是我被当作入侵者或是挑战者了吧。”天元双手抱胸,沉默了一会,说道,“摩罗和那些继承了他的意志的人们,向来有杀死所有入侵‘领地’的敌对者,并制成物品的习惯,例如摩罗就有将战败者的顶骨打造佩刀的习惯。”
“然而,现在的你不仅已经失去对和歌山和部分三重县结界的掌控,就连四国地区,兵库的淡路岛和周围的海域,属于你的结界都已经彻底消失了。”九十九由基自动忽略虎杖悠真曾经的癖好,顿了一下,眼底浮现一抹异色,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原来如此,她的弟子在万圣节之前,就已经无声无息地再次变成那种邪恶的生物了吗?
——东堂葵已经无法劝阻他了吗?
“是的,大概是他和五条家的六眼从八原结界出来后不久,从安永末年重建至今的高野山的结界并再次与我断了联系。那断开的手法和几百年前有些相似,大概是改姓赤筑的摩罗的人类后裔们做的吧。”
——说起来…现在活着的继国一族后人,反而几乎都是摩罗那个最不起眼、最平凡的三子津木月晴的后代。
这有些讽刺了。
无论是继国十真寄予厚望的长女还是与羂索生下的次子,都早早地在近代绝嗣,血脉断绝,反倒是平平无奇地作为一名武士和女儿、女婿战死沙场的三子,竟然最后有不少后代留下来,甚至再次形成一个规模不小的族群。
“‘赤筑’?”这是个有些陌生的名称,也不知道是地名还是姓氏。
“是由摩罗的旁系后代、继国一族的从属和摩罗的信徒们,在摩罗身故后,自发形成的松散家族。”这里面也包括了筑姬的追随者们的后人,“摩罗与羂索之子,赤築月景,其病故后被羂索制成咒物,同样也在不久前在贵船神社的一名神官见习身上受肉成功,重返人世。那些进入和歌山后遭到袭击的术师,大部分都是他下的手。”
天元说到这里,看向了看上去无动于衷的胀相,似乎是在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这也是我希望你和九十九由基留下的原因。”
而钉崎野蔷薇,则是一道或许能拖延时间的保险。天元也明白,想要凭借几个在过去算不上什么的小角色对付虎杖悠真,有些不切实际。
“有点矛盾哦,天元。你一边和我们强调悠真的危险和残忍,引导我们将他放在对立面;一边还要试图利用我们跟他拉近关系,好谈判讲道理吗?”
九十九由基撇了撇漂亮的嘴唇,手指微动,柔软的金发自她耳边掠过。
“真是狡猾。在不开领域的情况下,我和悠真的术式相性可是很差的。”
咒术战里比拼的并不只是咒力多寡,技艺的巧妙和肉身的强大,术师所拥有的术式性质,对于术式的理解和开发程度,全部被包含在了双方比拼的项目里。至于领域战则不同,对抗战更看重对决方各自对领域的理解和领域本身的强度。
九十九由基的术式「星之怒」能够无上限地赋予自身假想的质量,而她所持有的术式咒具化式神凰轮,则是除自身以外唯一能够施展术式的对象。九十九由基在使用术式的时候,即使提升了自身的质量,间接加大了自身的密度,她也感受不到重量的变化,身体原有的强度也不会随之增强,且在一定的范围内,九十九由基并不受到自身增加的密度的影响。
九十九由基便是通过这一特点,以式神为中心制造了小型黑洞,一口气解决掉万圣节那天在京都白峯神宫里作乱的特级咒灵群。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妳是少数几个,摩罗会在意的人类。”天元敲了敲吧台那似乎已经包浆的木质桌面,周围场景变换,他们来到了一个有着明媚阳光的白沙海滩,“其实,六眼或宿傩容器大概也在备选名单里。但……”
11年前那件事,天元无法去赌五条悟对祂是不是抱着什么不好的看法;至于虎杖悠仁,除了实力因素外,便是他曲折的身世以及体内的宿傩。
——总而言之,便是祂天元怕了,最后选择相对好说话,比较好懂,又不会那么容易死在虎杖悠真攻击下的九十九由基。
“咦?那家伙有术式?不是那个会发出火焰的刀吗?”钉崎野蔷薇发出了疑问,她是在场众人里,对虎杖悠真最少的那个。
“就像反转术式是咒力使用技巧而非术式那样,那只是悠真在知晓自身咒力性质后,对咒力的精细操控使用而已。”
“……那个人的术式,和羂索在涉谷用的,有些相似,但也有不太一样的感觉。”与虎杖悠真交手过的胀相回想了当时被对方猫戏老鼠般的玩弄,脸色越发阴沉,“能够将靠近他的物体,瞬间全部击落,甚至压倒在地。”
“悠真的术式「反重力装置」,顾名思义,是以自身为中心,布置一个反重力场的术式。”九十九由基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亲眼见证虎杖悠真觉醒反转术式的咒术师,简单的提起虎杖悠真的术式,“那是在术式顺转的情况下,当他将反转术式注入术式里,诞生而出的术式反转则是完全相反的效果,「反重力」。”
但同一种术式在虎杖悠真和羂索使用起来,却有不同的效果。那是因为受到时代因素与个体对术式理解和开发的影响。虎杖悠真将「反重力装置」扩张后,其术式更具有攻击性和变化性,但相对之下,也更难控制和不稳定,即便在开发他的第一个扩张术式「反重力?无常数」时,虎杖悠真也经常因为控制不当而受伤。
说起来,虎杖悠真开发这个术式的初衷,好像是为了跳起来打正在窜高的东堂葵头上的发辫——那时候虎杖悠真可还没学会反转术式,身体肌肉强度还经常苦于术式的干扰,无法得到很好的发育。
“质量和重力,看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可以是毫不相同的两种概念,前者是‘属性’,是物质的惯性大小的量度,后者则是‘力’。”
而虎杖悠真的术式则不同,咒力远比其他术师来得活跃、松散的他,却能短暂地通过以自己咒力包裹或黏附来袭物体的方式,强行将自身之外的物质所受重力消弭。更何况,她已经从伏黑惠和胀相那里知道了虎杖悠真已经将扩张术式的扩张术式,给开发出来,甚至在闹市里轰炸过一栋商办大楼了。
——所以她才不喜欢心眼多、脑子又很灵活的男人啊。
“无论是摩罗那脱胎于古妖术和他们一族的个人特质的血鬼术,还是现在所用身体上印刻的术式,都是以‘场域’攻击为主要特征。”而摩罗的血鬼术的强度不仅与他个人因素有关,也会受到环境的主人的影响,“简而言之,现在的他,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他的祖先的旧路——他能在某个沦为‘场域’的领土上,通过大量屠杀或吞噬同族,迫使他自身发生进化。”
“祖先?”
“是千年之前,差点通过妖术和蛊术得到不死之身,在死后被其友、假借兴世王身份的藤原纯友复活,给平安京带来一系列动乱的伪朝新皇。”
天元想到当时那位被东国奉为武士之神,唯一一个以非皇室身份称皇,在死后被夷灭三族的男人,不免有点唏嘘。可惜对方生前因藤原家送去的宠妾桔梗姬的告密而死,当其在长达20年之久的阴谋下,再次以特级诅咒之姿复活后,虽是大闹了一场,却又不知为何在最后选择了自我了断。
这些龙蛇后人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揣测啊,自我了断是什么约定俗成的习惯吗?
钉崎野蔷薇托着腮,一手捏着饮料杯的吸管,坐在高脚凳上,晃荡着被黑色裤袜包裹着的小腿,鞋尖在木制吧台上敲击出清脆的响声。少女棕色的眼瞳在头顶昏黄的光线下,反射出干净的光芒。
“所以…那个阴险的面具怪人大费周章地抓他们干什么啊?”虽然她这么问,但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的程度,比起这些东西,还是最新的时尚杂志和导购目录更吸引这个年纪的女孩一点。幼年的经历告诉少女,这世界上,最丑恶的不是诅咒,不是吃人的妖怪和鬼,也不是索要活人祭品的邪神,而是自人心深处不断涌现的恶意。
日本皇室在她眼里就是个只会浪费纳税人的钱,还看扁女性的腐朽吉祥物。
所以,不管虎杖悠真到底是什么,又想要做什么,钉崎野蔷薇都毫不在乎。
“据说那个被抓走的小鬼连自己的老爸都会认错,还不如让公主上位呢。”
“天元,你又想怎么说?”九十九由基斜眼瞥向穿着一身酒保服的结界主任,眼角自然地流露出针对祂的厌恶和讽刺,“你猜我的学生下一步要做什么?”
“…”
“知晓一切的我,仍然无法看透人心,九十九由基。”天元叹息着重复着这句话,“只是换了个名字,不代表摩罗的本质和能力就此得到改变,他比我更懂得人性的弱点,只是向来选择无视而已。”
即使是天元,也不知道虎杖悠真究竟想做什么。他最初留意到虎杖悠真的前世之时,还是因为羂索当时以相马氏的术师的身份,与宝辰院一起逐步破除祂在纪伊国设下的结界。那时候,天元才留意到那个被藤白神社的铃木老神主给牵着手的半大少年。
只是一眼,祂便在少年身上察觉到一位已故之人的气息——而那位故人早在数百年前,祂与人类的生下的半妖孩子们被朝廷诛杀殆尽时,便已经心灰意冷地避世,最后又因栖息的神社被朝廷派遣的阴阳师给破坏,在当地引发洪灾报复的时候,被守株待兔的源氏武士给镇压、杀害。
虎杖悠真会对皇室成员下手并不稀奇。但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他是否已经跟羂索暗中有了默契?羂索给虎杖悠真承诺了什么,这才是天元想知道的。
天元可从来没有将希望寄托在五条悟身上。已经开了杀戒又吃过人的鬼,因为一个生命短暂的人类改过自新,改变自己的食谱,压制着将人类当作玩物和食物的本性,实在太难了。
16:41
咒术总监部
“宿傩大人的手指被五条悟抢走了,那个咒灵也背叛你,将宿傩大人的手指交给咒术师了。”
刚被解救出来的少年僧人,动了动手腕,抬手遮挡住对此时的他来说有些刺眼的光线。
“你失败了。”
“嘛嘛,别那么心急啊。这只是有点小偏差罢了,我也没料到我家孩子这次会反应那么大。”涉谷事变和死灭洄游的策划者双手合十,一副告饶的模样,“手指的事情你就放心好了,问题不大,那些最后会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的,我和小真很有玩游戏的默契的。”
羂索的身边站着有些灰头土脸,衣袖上沾染着鲜血和冰霜的里梅,这个受肉于少女冰见汐梨身体、两面宿傩的追随者的古代术师,正一脸阴沉地看着将他救出来的男人。
“哼,别浪费时间了。”见鬼的玩游戏!见鬼的默契!羂索这个人他果然喜欢不来!
“别催啊…反正你也要时间恢复咒力和伤势,不是吗?小真的手下们下手可是很狠的,我为了调开他们,可是废掉了不少总监部的棋子啊。”虽然对现在的羂索来说,被虎杖悠真入侵的总监部对他来说不仅不是帮手,还是潜在敌人就死了,“况且,为了避免他无聊过头,盯着我不放,我可是给他找了不少有趣的事情做呢。”
——他今天也在努力不让他的“主上”无聊哦,因为他还不想在这个时候被杀掉嘛。
“为什么不杀掉那些人?你也会软弱的念旧情?”
“旧情啊?啊…和那些人吗?”羂索呵一声,抬手召唤出能飞翔的咒灵,脸上挂着让人不舒服的笑脸,“不是啦,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要是让小真感应到我对他们动手,我这颗头可是会被当成罐头开的。”
“…”
里梅没有兴趣知道羂索口中的「小真」是谁,捂着身上伤口的他,冷眼看着羂索站在屋顶上自言自语了起来。只听了几秒,里梅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移开了视线,暗中唾弃起羂索这几百年来的骚操作——根据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来看,羂索完全是以生命在跟在玩情趣。
“恶心。”
羂索居高临下地看着远处下方的风景,双手拢在袖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气。对于合作者的仆从的话语,他只当作没听见,继续自顾自地跟某个不在场的听众说道:
“……兽性占上风的蛇类,对自己孩子最大的爱护,便是在他们未长成或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远离他们。”
即便是修炼多年,被当地奉为神明的龙蛇也是如此,生产和守护未孵化的卵已经消耗了祂们大量的能量和体力,为了避免刚出生的后代被祂们当作食物吃掉,往往会在即将孵化之际离去。这是这些冷血的猎食者们对后代最大程度的爱。
“即使血脉已经相隔了数百年,小真作为他那一代血脉返祖最接近那位武神的人,他的本性和本能里依然不可避免地带上这个习性。”
羂索独自一人站在一处木制佛塔的屋顶,向某处眺望而去,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
“这种生物,倘若有朝一日见到自己有了独自生存捕猎能力的后代,他们即便能认得出来,但不代表会手下留情……毕竟他们是那种会自相残杀,以同类为养分的生物嘛。”
“所以,在我们的儿子…哦,还是个有点天赋的男孩呢,术式还是「水」来着。我在他死后,将他做成咒物,又在几个月前将他放到赤筑一族的成员身上,让他复活。”
“即使是血亲,太过强大的个体生活在他的领地上,也会让他如鲠在喉吧。”
不过……这也说不准,是先排除“非我族类”的存在,还是与虎杖悠真“窝里斗”,现在的概率算是五五开。
羂索很了解那个在成年后为自己取名为赤筑月景的少年,在知道五条悟这个特别存在后,也许会做一些事情,其最后的下场有大概率会招惹来那个碍事的六眼。
那么,到时候,只要赤筑月景死在五条悟手下,以虎杖悠真那护短又霸道的性子,肯定会为了死在情人手里的孩子和五条悟对上吧。
——他家小真和这具身体的好朋友,是彼此不会对对方下杀手的情人啊。
相互牵制住虽是可以被预测到的结果之一,但羂索更好奇再次斩杀重要的人后,这一次虎杖悠真会发生什么蜕变。
至于为了赤筑月景的再次失去而伤心,羂索是没有的。
“嘛,因自身能力不足而被杀死的人,他可不会说些什么呢。”
“吵死了,闭嘴吧。”
里梅在羂索的邀请下,上了那只形似魔鬼鱼的咒灵,飞上了天,向着东京的方向飞去。即使他现在人在羂索的咒灵上,他对其仍旧不假辞色。
“好吧好吧。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我要去找虎杖悠真,拿回大人的手指,再去找容器…”
“啊,劝你不要哦。”盘腿而坐的羂索托着下巴,歪着头看向里梅,眼睛里露出了惊奇的目光,似乎是对他不切实际的想法感到讶异,“虽然小真还在成长中,缺点也有不少,但他可是很强的呢。”
——啊,光是坐在旁边,都闻到那令他熟悉不过的忠犬的黏糊味呢。
“他比起五条悟如何?”
“不计算咒术的话,是五条悟强。”但是他家的孩子可不只是现代术师而已啊,里梅。
“呵,我会杀掉那个对宿傩大人不敬的小鬼的。”
“哎呀,如果你能做得到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其实羂索并不在意里梅为了复活宿傩所付出的,甚至他去袭击虎杖悠真将会遭遇到什么他也毫不在乎,里梅不过也是千年之前与他签订束缚的咒术师之一,只不过对方多了一个是宿傩的忠诚追随者的身份,而现在的他需要一些帮手,让他顺利达成目的。
反正复活宿傩放在现在也只是备用方案而已,已经有更好的牵制五条悟的方案存在并进行中的现在,羂索并不急着履行与宿傩的束缚。
况且…
“快点,你不会想通风报信吧?”
“别急啊,反正你都等了一千多年了,也不差这点时间吧。”
“说不定小真会主动复活宿傩也不一定。”
因为他完美的作品,是个独一无二的,无法复制的孤品啊。
迎着里梅怀疑的眼神,羂索耸了耸肩,慢吞吞地道:
“他一直是‘一个人’哦。”
注1:发生在1771年4月24日(明和8年3月10日)八重山群岛地震(造成了明和大海啸);
PS.淤加美一族见《只狼》,由女武者传承武艺,招赘男性为主,信奉樱龙,也有白蛇的祭拜。在游戏里代表着与仙峰寺(佛教)对立的神道教。里面也有个女武者名叫“巴”。女性拥有操控雷电的能力(樱龙的怒吼),懂得制造源之香和布置幻境。
*
祝各位国庆节快乐!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9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