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钦差离京后,连着几次大朝会,朝臣们掰扯来去的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一件要紧的,一切好像恢复了平静。
但也只是表象,稍有那政治敏感度高些的,打眼一瞅便能察觉出隐在水面之下的暗涛汹涌。
不过,这似乎与一向不问政事的国师没什么关系,她甚至破天荒地出了门,每日按点往来于皇宫和国师府之间。
是日,刚至辰时,文渊阁便迎来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国师大人。”负责管理藏书阁的官员两鬓斑白面容清癯,看见来人,立刻将手上的笔搁下,起身拱手见礼。
布耶尔欠身回礼:“林大学士早。”
相同的场景已经连续上演了十来天,白发国师辰时来,酉时走。全阁藏书上百架,至少被她翻过五分之一,其间还顺道帮忙找出两三个刊误。
懂事礼貌还能帮上忙,这样的年轻人没有哪个老人家不喜欢,看着布耶尔没什么血色的脸,林大学士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观国师这阵子面色不太好,也别嫌老夫多嘴,这书什么时候来看都可以,身体最重要啊。”
“多谢林大学士关心,”布耶尔微笑道,“晚辈在府中呆得烦闷,好不容易才找到点打发时间的事儿。再者,这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的。”
“莫非去年守京城时……?”
布耶尔轻轻点头,叹了口气道:“那时消耗太大,伤到了根基,这阵子练功还不小心出了点岔子,调不动法力……啊,您放心,不碍什么事的,多养一阵就好了。”
林大学士听得心疼不已,又见实在拗不过她,叮嘱完感觉累了就及时休息后,无奈放人进去。
布耶尔一脸乖巧地应下,临走时余光不着痕迹瞥过他身后伏案握笔,许久没有动作的监书吏。
望着那边打完招呼后便一头扎进书海的白衣姑娘,林大学士摸了摸胡子,感叹一声要是自家的小兔崽子也能像这样,有人家一半好学就好了。
看似平淡且寻常的一天在傍晚中止,布耶尔刚踏进国师府大门,府里管家就迎了上来。
“大人,属下外出采买纸笔时,遇上了方家的人。”
管家姓关名月,年近三十,长庚拿到临渊阁木牌后从阁里为布耶尔找来的,做过帐房先生,也曾跟着杜万全走南闯北,是个行事干练的女子。
关月把府中打理得服服帖帖,这段时间总有人想把爪子伸进来探一探外人眼中神秘莫测的国师府,全被她尽数挡了回去。
“我看看……”布耶尔从她手里接过密信,“方钦?”
看其中内容,方钦希望明日能与她见一面,有要事告知。
关月点头,临渊阁消息灵通,朝中诸人情况她也是知道一些的,也因此担忧道:“世家之间沾亲带故,方尚书是那吕常吕侍郎的姐夫,而雁王殿下南下,准备去查办的两江总督杨荣桂是吕常的嫡亲姐夫,这个节骨眼上……”
国师面上居于中立,但朝臣们暗地里党争时可都默认国师归于雁王势力,方钦这是打算站在哪一头?
“去见见就知道了。”
布耶尔笑得温柔,安抚地拍了拍自家关大管家的肩膀。
利用还是好心,一见便知。
次日的方府后院,下人们烧着被褥衣服,廊下方钦负手而立,火光将他影子拉得影影绰绰。就要临近约定的时间,他心里忽然浮上一丝没来由的不安。
现实没允许他细细分辨,将吕常派来的人打发走后未至一刻钟,他等的人便到了。
“方大人染着恶疾还邀我前来,这可不像您的待客之道。”
见家仆将穿着低调的黑发女子领过来,方钦没多意外——早闻国师先前在安定侯府住了半年无人注意,除过她本就不爱出门,这般改换外貌的手段大抵也是原因之一。
想起她在战场上使的那番大神通,方钦笑着恭维她两句,迅速切入正题:“掩人耳目罢了,您何等聪慧,定然也能看得出来……事关重大,我们入内详谈?”
备好茶水后退出内室,家仆阖上门前,看见他家主子亲手倒茶,为对面端坐的黑发女子奉上。
半个时辰后,门从里面被拉开。家仆引客人出府,目送玄色衣摆融进深沉如墨的夜色中,离得太远,仿若呢喃的轻声叹息裹在晚风里散去,没能传进他耳朵里。
“卿本佳人,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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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是隆安皇帝的万寿节,不知道他是吃饱了撑的,还是真的觉得愧对列祖列宗黎明百姓,决定在自己过生日的时候下罪己诏祭天祭祖,地点设在祈明坛,原起鸢楼旧址。
祈明坛八百阶,文武百官送到阶下止步,独留一文一武两个朝中重臣伴驾陪皇帝登至四百阶,长庚顾昀不在,这差事便落到了江充和沈易的头上。
祭祀一事,国师是需要到场的,不过本朝先前设有钦天监,准备和主持的工作由监正来做,布耶尔负责诵祭的部分。
待一路想东想西、回忆旧事的李丰好不容易上到顶,缓了一缓喘匀了气儿,钦天监监正与布耶尔对视一眼,清清嗓子正要开口,突然,祈明坛下传来一阵骚动。
坛顶站得高望得远,居高临下看去,一小撮行动如风的蒙面人突然从看热闹的人群中冲了出来,御林军防线跟纸糊的一样,倾刻间被撕开一条口子,让歹人直奔祈明坛而来。
百官乱成一团,新任御林军统领刘崇山大叫一声“护驾”,带人冲上祈明坛御道,跪在李丰两阶之外,飞快地说道:“皇上,此地危险,末将立刻护送皇上离开。”
皇城里边还能出这样的乱子,李丰自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刘崇山肩上:“废物!”
刘崇山猛地抬头,目露凶光,几个跟在他身侧的御林军同时拔剑,这下有点脑子的都反应过来了——哪有什么东瀛刺客,这根本就是在造反。
李丰惊怒交加,指着刘崇山道:“大胆,你敢!”
刘崇山“嘿嘿”低笑一声,站起来伸手一扫肩上灰尘,迈步逼近李丰:“皇上,为了您好,末将还是护送您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话音没落,一个“东瀛刺客”已经破开御林军,悍然冲向御道。
刘崇山见状狞笑着拔出腰间长刀,指向李丰道:“皇上放心,末将必不让这些狗贼碰陛下一根汗毛。”
然而他挥刀砍过来后,却劈在了一层浅绿色透明屏障上——站在边上的布耶尔上前两步,挡在了李丰面前,手中四叶印散发着柔和微光。
“他们不是说——”
“说什么?我旧伤未愈动不了法力?”布耶尔神色无辜地打断他,语气中略带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同情,摇头叹了口气道:“唉,这孩子,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啊。”
刘崇山:“……”
被她挡在身后的李丰及钦天监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