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涅站在房间里,灯光在她的肩膀和黑色卷发上投下淡淡的光。满头白发的男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轻微的回声,他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下巴,时而紧握又放松,仿佛无法决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走到房间一角,停下脚步,身体微微前倾,双眼牢牢盯着塞勒涅。肩膀微微耸动,呼吸急促,却又压抑得极轻。
他缓缓抬起手,手指轻颤着指向前方,声音低沉而清晰:“最后确认一遍,小姐。”
男人的嘴唇抖了抖,轻轻咬住下唇,缓缓转过头,用视线确认一切无误:“我们得杀了他,目标是穆巴拉克。”
他背后的影子在灯光下拉得老长,随着他缓慢而紧张的呼吸微微颤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呼吸的轻响和沉默中流动的紧迫。
塞勒涅没有移动,灯光在她眼角微微折射出一抹冰冷的蓝,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也因此而凝固。
那是1995年6月26日,空气中弥漫着初夏的燥热与微微扬起的尘埃。塞勒涅心中思忖,她或许曾与冬日士兵相遇。
实则当其身影在埃塞俄比亚的苍穹下骤然现出的一瞬,她便已察觉,然而她未曾言语,目光只是停驻在眼前这位老人略显佝偻的身影上,微微点了点头。
遂挟起狙击枪,步履轻缓而坚定,沿着灰尘与光影交错之径缓缓而去。
过了良久,才有人发出几乎令人窒息的喘息,众人面面相觑,空气仿佛凝固,随后,有人斜着眼睛看向那个男人,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轻颤。
“您怎可称她为‘小姐’?”
男人瞪了过去,目光如寒铁般冷冽。
“不然我能说什么?好心的先生,赐我一言可好?或像苏联人般称她为‘同志’?”
神明的脚步轻得几不可闻,沿着幽深曲折的小巷缓缓而行,尽管如此,那些人的喧哗仍飘入耳中,断续而刺耳:“哦,同志——”有人笑了,有人轻轻推搡了旁人,又传来尖厉的怒骂,短促而粗厉。继而有人骤然重拍桌面,发出“邦邦”之响,厉声喝道:“安静!”
于是,塞勒涅便听不见那些声音了。
九十年代的埃塞俄比亚,远不及今日之广阔。街道上,汽车源源而来,卷起漫天黄沙,尘土在烈日下翻滚。有好事的小孩子探出光溜溜的脑袋,东张西望,旋即被母亲的手按了下去。
车队前方,一面红黑白交织的小旗随风摆动,缓缓飘扬,在阳光下微微闪烁。
阿拉伯民族的近代史始终浸透着血与理想、荣耀与幻灭。当纳赛尔因心脏病突发猝然离世后,萨达特接过了埃及的领导权。随后而来的是赎罪日战争,阿拉伯世界称颂他为“跨过运河的英雄”。
但不久之后,同样的民众开始诘问:“跨过运河的英雄,我们的早餐在何处?”
最终,萨达特倒在了自己同胞投掷的炸弹之下。
然而这一切又是否真的具有意义?或许后人只需记得穆巴拉克成为了他的继任者便已足够——至于执政者的理念、挣扎与私欲,在历史的书写中往往无足轻重。
总归是出于某些重要或不重要的缘由,政治,或诸如此类的力量,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死。
“请关上车窗,女士。”
穆巴拉克微微皱起眉头,车轮碾过尘土,扬起的黄沙随风扑来,透过半掩的窗隙钻入车厢,使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坐在一旁的女官员立刻前倾身子,伸手将车窗缓缓拉上,玻璃与金属发出轻微的响声,隔绝了外头的喧嚣与沙尘。
她整理了一下手中厚重的文件夹,两手奉上,声音低而恭谨。
“总统先生,请过目。”
穿着西装的男人伸手接过文件,却并未立刻翻开,他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向外望去,街道在烈日下模糊而尘土飞扬,路旁聚集的人群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正紧紧注视着车队。
穆巴拉克沉默片刻,随即低声开口:
“‘□□集团’那边,有什么动静?”
女助理答道:“情报部门并未发现异动。不过,因近日我们与苏丹关系不睦,他们或许会借机在非盟统一峰会上有所干涉。”
穆巴拉克静静听着,手指在文件夹的封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目光仍停留在窗外的尘沙与人影。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我知道了。我们离开埃及之后,世俗化的进程,可还算正常推进吗?”
听到这个问题,女助理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轻松与欣慰的神色。
“当然!先生,我们的政策一直在正常进行——等等,总统先生——”
话音未落,她猛地扑向毫无防备的穆巴拉克,将他压低在座椅之间,紧接着,一声枪响骤然撕裂了车厢内的静寂,厚重的防弹玻璃瞬间出现裂纹,蛛网般扩散开来,一颗子弹深深嵌在其中。
她抬起头,神色急切,抓起对讲机大声喊道:“有枪手!保护总统!”
塞勒涅抬起了头。
不是她开的枪。
她的目光越过炽热而浑浊的空气,落在远处楼顶。那屋顶凌乱不堪,覆盖着铝材、电缆与各种杂物,在烈日下闪着刺眼的光。
其间,一点细小的反光掠过——瞄准镜,她想。真正的枪手在那里。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凝视,对方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迅速收起了狙击枪。
塞勒涅又将目光投向街道。混乱已然蔓延开来,枪声此起彼伏,人群四散,有人高声呼喊“真主至大”,扑向轿车,尘土与喊声交织在烈日之下。
她只是静静注视片刻,便转过头,收起自己的武器。
下一瞬,她的身影离开屋顶,直冲向远方那片屋脊。
塞勒涅飞了起来。
她掠过街道上翻腾的黄沙与混乱的人群,身影笔直划过烈日下的空气,落在那片堆满杂物的屋顶。靴子刚触到铁皮,枪手已从遮蔽物后跃起,狙击枪横在胸前,长发下眼神阴狠。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下一刻,子弹呼啸而出,擦过她的肩头,打在一旁的水泥墙上迸起火星。
塞勒涅的目光掠过枪手的左臂,那并非血肉,而是冷硬的金属,在烈日下反射出沉闷的光泽,线条粗粝,接口处带着旧式工艺的痕迹,却坚固得近乎残酷。
她眯起眼睛。
苏联科技。
她记得米哈伊尔曾在她面前谈及这类技术,神情近乎痴迷,那些夜晚,他反复描绘着金属与神经相连的可能性,手中满是草图与零件,连睡眠都被抛诸脑后。
塞勒涅没有停下,身形一晃,已逼近至咫尺。枪手来不及再拉栓,只得抬起枪托硬生生砸下,她伸臂格挡,力道震得臂骨发麻,却借势反手将枪身推开。
二人纠缠在狭窄的屋顶,铁皮因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尘土与碎屑四下飞溅。
男人试图从腰间抽刀,塞勒涅膝盖猛然顶入他的腹部,他闷哼一声,身体弯下。她顺势扑上,将他压倒在地,膝盖死死抵住他的肩,双手扣住对方的手腕。
对方挣扎,牙关紧咬,最终力气逐渐涣散,被牢牢按在满是尘土的屋顶上,呼吸粗重,眼神却带着失败后的绝望。
塞勒涅低下头,胸口的起伏缓慢而沉稳,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
“你是冬日士兵。”塞勒涅低声说道,“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中士。”
男人在她的压制下挣扎了一下,肩膀与金属手臂摩擦着铁皮,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抬起头,眼神阴冷而凌乱。
“谁他.妈是巴基?”
塞勒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仍然死死地将他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力道之大,使对方的眉骨被磨得通红,她俯身,缓缓摘下冬兵的面具,露出一张冷静而决绝的面孔。
以及一个“你死定了”的目光。
“你的身体已经过时,”她低声说道,“九头蛇他们难道没有给你升级吗?”
冬兵一言不发。
“哦,我明白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巴基。”
“我看到了另一个未来。”神明松开了手,冬兵立刻从地上弹起,身体绷得紧紧的,目光如鹰般锐利,死死盯着面前的塞勒涅。
“我的创造者曾对我说过你,巴基,”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低沉,“你会再次见到我的。”
你会再次见到我的。
塞勒涅抬起眼眸,目光如镜,静静地注视着此刻掐着自己脖颈的冬兵,仿佛时间在他们之间凝固,一切喧嚣与尘土都与她无关。
红骷髅发出一声尖厉的怪叫,断裂的手腕以诡异的角度耷拉着。他向后退了两步,又急忙喊道:
“别杀她!”
冬兵愣了片刻,随后缓缓放松了手。他那只金属臂与1995年的时候看起来不太一样了,塞勒涅微微眯起眼睛。也许九头蛇终于大发慈悲,终于记起苏联已经解体多年。
红骷髅缓缓走上前,目光始终死死锁在塞勒涅胸前那团微光之上。然后他扫视甲板上的水手、士兵与特工,众人无一敢直视,皆低下头,静默如石。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把她带进去,我有些问题要问。”
约翰·施密特心中一直怀着疑问,关于如何“接触”宇宙魔方的困惑。他又忍不住想起了美国队长那具被血清改造得几近完美的身体——坚韧而精确,每一寸肌肉与骨骼都服从于意志与科学。
随即,他低下头,看向自己被塞勒涅折断的手腕。血红的皮肤紧紧包裹着支离破碎的骨头,凌乱而触目惊心。
他缓缓坐下,目光落在被冬兵押送进来的少女身上。船长室内的人全都默不作声,空气凝重而寂静。红骷髅的目光扫过她片刻,才开口道:
“这位——”
“塞勒涅。”少女平静地回答。
红骷髅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有意思,塞勒涅。好了,我们只需弄清一个问题,关于你心脏里的无限宝石。”
他仿佛全然不觉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身体悠然,眯起眼睛,姿态从容。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无限宝石?”
塞勒涅微微歪了歪头,眼神平静而冷静。
“是呀,”红骷髅低声说道,,“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第一次在北极检测到那股巨大能量的时候,几乎毫无预兆,那之前,从未有人发现过她的存在,仿佛她是凭空出现,忽然间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然而,塞勒涅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而决绝:“这不是无限宝石。以设计师给我输入的知识,以及我所学到的一切来看,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无限宝石。哦——”
她微微眯起眼睛,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有无限宝石吗?”
红骷髅猛地站起身,声音骤然提高:“您什么意思?不要装傻!等等——什么叫‘这个世界’——”
话未说完,他便沉默了,毕竟一个死人,是无法再开口的。
塞勒涅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红骷髅,他已经死了。她缓缓转头,扫视船长室里的其他人,发现他们也无一例外的瘫倒在地上,或者说,整艘船上,除了她以外的所有碳基生物,都已消失。
“哦,我差点忘记了你。”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一言不发的冬兵身上。
她看着冬兵那双忧郁的眼睛,语气平静,仿佛完全不在乎他是否会回应,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说过,你会再一次见到我的,巴基。”
“你还什么都记不起来吗?”她继续低声问道。
塞勒涅绕着冬兵缓缓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他的每一处——制服的褶皱、金属臂的线条、皮肤的颜色和质感,仿佛在观察一只陌生而危险的动物。
“不,您记起来了,对不对?”
巴恩斯的嘴唇轻轻嗫嚅了一下,发出嘶哑而低沉的声音:“是的。”
“您遇到了谁?”
冬兵再次沉默不语,米沙亦然。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不吐。塞勒涅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却无从探知,只感到那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厚重。
苏联解体的那个夜晚,米哈伊尔几乎带着眷恋的神情托起她的脸颊,声音低柔而坚定:
“小塞,你要活着。”
活着?她的超级大脑几乎无法理解米哈伊尔的话。她几乎是不死的存在,作为总设计师,米哈伊尔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那晚他的眼神却满是悲伤,仿佛在预示着她的命运已近尾声,而她自己却无法触及这种情绪的真实重量。
“没关系,小塞,没关系。”米哈伊尔缓缓放下手,神情沉重,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他转过身,伸手取过那块理查德偷来的宇宙魔方,又缓缓走向塞勒涅。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小塞,‘碎片’将赋予你感情,你要像人类一样活下去,好吗?”
“我不明白。”
她不再去看冬兵的脸,缓步走出船长室。甲板上满是尸体,海风带着微咸的气息吹拂而来,船无人掌舵,不受控制地朝南方漂去。
几千海里之外,厚重的雾气中闪烁着城市的灯火,哥特式建筑此起彼伏,暗色的轮廓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最高的一栋大厦上面赫然耸立着一个巨大的字母。
“W”。
韦恩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