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
教室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刚洗过锅碗瓢盆的水汽味,学生们陆续在小讲评中听老师点评,有人笑,有人抱怨,场面一如既往地热闹又普通。
但角落里,一个女孩的脸色却一片死白,她叫艾薇,十六岁,是这批里最年轻的学生之一,平时总是乖巧安静,这次也做了份很可爱的猫咪形状的三明治便当,还得到了“负责人”老厨师的夸奖。
但她的眼神——却充满了惊恐,她低头,把便当盒紧紧捏在手中,指节发白,那不是因为紧张比赛,也不是因为不自信——而是,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昨天晚上,她偷偷绕到教室后面准备扔厨余时,无意听到厨房门后的一段对话,两个工作人员在搬着一箱箱盖着布的东西,其中一个说:“这几个周五送走吧,老大那边已经打点好了。”
另一个笑道:“可惜了,长得这么好,居然说不想走,真是天真。”
她不知道“送走”是指什么,但她本能地感到恶意。那种像是刀子贴着皮肤走的恶意,她想跑,想告诉老师,想找警察……但她看着老厨师那张笑容和蔼的脸,还有教室外两个始终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的“助教”,她开不了口。
更可怕的是,她注意到自己那份写着家庭信息的报名表被单独抽出来放在桌面上,她的手颤抖着,她不敢说。她不敢看其他人。
243.
教室里一片热闹祥和,模拟比赛后的便当试吃环节如火如荼进行着,老师在前头笑得眉眼弯弯,几个学员围着长桌互相交换饭盒,互相夸赞、调侃。锅碗瓢盆敲得叮当响,窗户半开着,阳光斜洒进来,甚至能看见外头鸟飞过的影子,简直像是哪部家庭日常剧的结尾画面。
“哇,黛娜的三明治好好吃!你是加了巧克力酱吗?”
“提亚马特做的是辣口的?孩子能吃这么的辣吗,真的假的?”
笑声此起彼伏,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气。几个“助教”站在后方似乎也放松了下来,偶尔和某位学生交谈几句,看上去就像是热心的志愿者。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温馨。
但艾薇不敢动,她坐在靠近后门的位置,手掌下是自己还没动过的饭盒,周围所有人的脸在她眼里都变了样,仿佛变形的假面,笑得越开心,越像是在逼近她的猎食者。
她看见了那个助教——就是那个说“老大那边打点好了”的人,正在夸另一个女孩做的蛋包饭,说话温和、笑容慈祥,就像一个真正的好老师。
可艾薇只觉得反胃,她脑海里一直在回响那句话: “这几个周五送走吧。”
她不知道“这几个”是哪些人,但她在垃圾桶里,看见了几张撕碎的报名表碎片,被水泡着模糊不清,只有名字还隐隐能看见——其中一张,是她坐得最近的女孩。
那女孩正在大口吃着饭,毫不知情地笑着:“希望我下次能做得更好一点!”
——更好一点吗?你还想“下次”?
艾薇的胃翻了个个,她看着那些本该温馨的画面,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糖衣包裹的牢笼里,而所有人都在吃着“通往消失”的最后一顿午餐。
“你怎么了?”有人回头看她。
她下意识一抖,像被当场抓包似的,脸上肌肉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扭曲出恐惧的表情。她慌忙摇头,嘴角僵硬得仿佛被风干的橘皮:“没事……可能有点累。”
那人看了她两秒,似乎没太在意,只随口附和着点了点头。“哦,那等等试吃完就早点回去休息哦。”
说着,手掌轻轻落在她肩上,力道并不重,却像一块压石。
“不过——”对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快,“等会别忘了来办公室一趟,说是你资料好像落在外头了。”
“……啊。”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办公室?是那个办公室吗?她昨晚路过时,门缝里透出白光,那些低声交谈,那句“打点好了”,那一摞摞盖着布的黑箱子——她胃里瞬间反酸,手心开始出汗,指尖在握饭盒的边缘微微发颤。
她竭力抑制身体的震动,像是在对抗某种从骨髓里冒出来的本能逃跑冲动,脸上的笑像纸糊的面具,脆弱得一碰就裂。
“好、好的……”她低头应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周围的喧闹仿佛和她隔了一层薄膜,锅碗瓢盆的响声、同学们的笑闹、空气中那层甜腻的饭香……一切都像是假的。
她盯着手里的饭盒,那是她亲手做的、老师夸奖过的三明治——此刻却像是一颗藏在糖衣里的定时炸弹,安静地躺在她手里,等着炸碎她仅剩的安全感。
她觉得自己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地按进深水里。她不能动,也不能叫,只能微笑着屏气,等溺水的那一刻降临。
244.
迪克早就注意到她了,不是因为她特别出挑——恰恰相反,这个女孩安静到几乎融进背景,做饭时总是慢半拍,说话也总是小声又犹豫,但迪克是个习惯观察的人,更别说他那晚亲眼看到的画面,至今仍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是在昨天的夜里,他潜入这栋教学楼顶层调查时,顺着通风管悄然潜入办公室的他,本该如往常一样记录证据,离开,再交由警方或布鲁斯处理,可就在他藏身天花板上时,他听见了脚步声——不是助教、不是老师,是某个脚步轻得惊人的小姑娘。
他从缝隙里看见了她,那个叫艾薇的女孩,衣服都还没换下,只把围裙胡乱挂在手臂上,就抱着膝盖蹲在楼梯拐角的墙角,一动不动,像只藏起来的猫。
而楼下,正传来几个男人低沉的说话声,语气吊儿郎当,却让人从骨子里发冷。
“名单确认了吧?那几个小的,看起来都挺乖。”
“放到那边去,明天那边人来选。”
夜翼伏在管道缝隙中,没有立刻离开,他掏出摄像记录器,却在按下按钮的前一刻听到了一个极轻的脚步声——女孩的。
她没哭,也没叫,只是站在走廊阴影最深处,像一具凝固的雕塑,死死盯着楼下的黑影。
夜翼蹙起眉,不动声色地从通风管另一头制造了轻响,守夜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带着警惕的骂骂咧咧走远。
而那一瞬间,女孩动了,不是慌不择路地逃跑,而是像一只街头被训练得极好的流浪猫,猫着身子,从拐角跃出,双脚轻巧地落在瓷砖上,没有半点多余声响,低头、躲闪、快速通过安全区,一口气穿过长廊,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夜翼挑了挑眉。
完美的判断,迅速的行动,没有被情绪控制,甚至没有露出一丝表情,这不是普通的胆小怕事,这是哥谭土生土长出来的求生反应,是那种在绝望中练就出来的本能。
245.
——但这孩子不太会藏情绪。
迪克坐在教室不算不合群的角落,但却能总揽全局的位置,他的眼神落在那女孩身上,她看起来仍在假装专心听讲,但眼神早就乱飘了,那是典型的精神高度紧绷、却又努力压抑的反应。
他悄悄扫了一眼教室另一边——果然,那几个“助教”模样的家伙已经注意到她了,尤其是那个戴金框眼镜、嘴角总挂着“和善”微笑的男人,他已经缓缓起身,像一只闻到血味的秃鹰,朝她那排桌子走了过去。
糟了。
迪克瞳孔一缩,或许暴露风险增加了,但他不管,挡下那一手才是现在最该做的事。
这样想着脚下却没有半分犹豫,情绪只是瞬间在神经里翻涌了一下,下一秒,他便露出了那个在无数新闻采访、救援现场、孩子们的绘本中都出现过的微笑——柔和、温暖、如春日午后的阳光,既不刺眼也不虚假。
他步伐自然地绕过一道道桌椅,动作从容得就像是去找人借糖,却精准地在那名“助教”伸手的前一秒抵达女孩身边,顺势微微俯身,挡住她瘦弱得像根柳条一样的身躯,身后的“助教”眉头轻皱,停下了动作。
“你叫艾薇对吗?”迪克的声音低柔,像是怕吓到一只刚刚探出头的小动物,“你的三明治……很可爱。”
他一边说着,一边歪了歪头,刻意放缓语调,让自己的气场压得更低一些,试图让这场突如其来的“搭话”听起来更像是普通的厨艺交流,而不是英雄出手干涉。
“请问……可以教教我怎么印这种形状的吗?我刚刚的做的三明治根本夹不住,做得跟鸡屁股一样。”他开了个不太上道的小玩笑,但语气真诚,甚至带着点微微的自嘲。
艾薇怔在原地,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她像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眼神慌乱地扫过迪克,又飞快瞟了一眼他身后的“助教”。
她的眼底写满了“我不明白你想做什么”“你为什么靠近我”以及更深层的恐惧:你会害我吗?
迪克心中微微一紧——虽然他挡住了男人,但他的出现和过快的靠近反而让这个本就神经紧绷到极致的女孩更加不安了。
他不着痕迹地侧了半步,缓缓腾出一点空间,像是在无声地说:不用怕,我不会逼你。
女孩瘦瘦小小的,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像是随时准备逃跑的野猫,他能看到她指尖颤抖地把三明治往兜里塞的动作,太用力了,以至于酱料从缝隙间挤出来,却还是固执地把那团被硬生生捏扁的面包当成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藏起来。
“对不起,但我自己也做得很不好。”她低着头,语速飞快,像是怕他靠近一步就会炸开的地雷,“如果可以的话,你去找别人吧。”
这话的意思太明显了:别靠近我。
246.
迪克眨了下眼。
嗯?这招不灵了?
他可不是自恋,只是作为一个靠着好脸好笑容进出的阳光型人物,这种时候小姑娘应该早就卸下戒备了才对,可眼前这女孩却像是更紧张了,眼神飘忽,嗓音发颤,身体轻轻地往后缩,像只试图缩进阴影的小猫。
他迅速在脑海里过滤可能的原因。
——是我的性别让她更害怕?
——还是刚刚的动作太突兀了?
——她已经察觉到那些“助教”对她的关注了?
迪克一边快速地思考,一边毫不在意地退回原位坐下,动作缓慢又放松,像是在表示“我不逼你”的态度,他转过头,故作随意地开口:“那我就只能吃我做的了……虽然我做的很糟糕啦。”
说着还一边抬手轻轻捏了下自己做的那只“扁面包球”,配合着露出一个有点懊恼的小表情,十分像个没经验的新手。
气氛稍稍放松了一点点,他眼角余光里,那个女孩的脚尖已经朝着外侧移了些——但她没有跑。
这意味着,防线还没塌,但也没升到最高,很好。
247.
“真难为你了,这么简单的三明治都能被你做成那样子来。”作为亲眼见证了迪克一拳将自己做出来的三明治锤成那副样子就为了搭话的罗宾,目光复杂地看着桌面上那……一坨不知该称之为“食物”还是“事故现场”的东西,吐司边皱巴巴的,生菜像被风干过一星期一样耷拉着,里头的鸡肉片裂成三段,其中一块还神秘地卡在桌角。
他沉默了三秒,才补了一句:“它真的还能吃吗?”
作为回应,迪克理直气壮地握起那坨东西,像是握着什么无比神圣的胜利之证,张口就是一大口,还特意“吧唧”了一声嘴,音效夸张到仿佛在拍A**R视频。
247.
最初,艾薇真的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特别推荐制”,“青少年饮食创意计划”,“结业可获得大学推荐名额”——这样的标签出现在她的推荐通知上,看上去就像是通往新生活的门票,她不清楚推荐信是谁递交的,但听说是社区老师提名的。
每天搭车来这栋教学楼,教室干净明亮,饭菜香喷喷,老师也亲切热情,她还记得第一天来的时候,阳光刚好照进食堂,落在那堆堆叠叠的白瓷餐盘上,像是广告里才有的画面。
她甚至开始习惯了这里的规律生活——早上集合、上午讲评、下午实作、放学就能回家。
但变化,是在第五天悄悄发生的,或者说是第五天她才意识到不对劲,仔细想想,似乎前天就有个女孩没来上课了,老师说是回家了,可那人留的牙刷和拖鞋还放在休息室的储物柜里。
第五天上午的便当课结束后,老师在下课铃响起时点了几个名字,她是其中之一。
“你们这几位表现很优秀,学校决定安排你们参加‘特别辅导’。”老师笑得温柔,“是晚上的时间,内容是更高级的训练课程哦。”
她下意识想拒绝——晚上她要回家照顾母亲,虽然没人明确规定每天必须回家,但大家默认放学就能走,这突然加课的决定让她有些慌乱。
可老师依旧笑着:“放心吧,我们已经联系了家人,不过这期间不方便自由出入,要留在营地统一管理,保证课程质量。”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随行的“助教”已经过来收走了她的学生证和手机。
“课程期间统一保管,避免干扰。”对方的语气依旧彬彬有礼。
她看着手机离开手心的那一刻,心口有种莫名的空。
更诡异的是,她发现当晚宿舍区的门锁换了,连走廊两头都多了人值守,她试着推门出去,立刻被一个带墨镜的人拦住,笑着说:“不好意思,晚间不允许出区,明早六点才开门。”
她开始想逃,可所有的通道都锁上了,窗户加装了栏杆,她的电话打不出去——没有信号。
她不是没试过,半夜拿回自己的手机,偷偷蹲在厕所角落想拨通母亲的号码,却只看到空白的信号栏一动不动,Wi-Fi也连接失败,连搜索栏都无法弹出。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像是在划一道越来越冷的结界。
248.
她开始注意到摄像头了。
不是那种防盗用的,而是到处都是,天花板、走廊交界、厕所门口、连寝室外窗框下都挂着一颗球型探头,她亲眼看见它会“动”——有人在监看,而且是实时的。
她曾试图把衣服搭在摄像头上,被“助教”立刻叫到办公室,语气亲切得令人发冷:“艾薇同学,我们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对吧?”
从那之后,她开始失眠。
那栋教学楼太安静了,晚上连老鼠在天花板跑动的声音都清晰得像指甲在划黑板。
她也开始注意到薇薇安,那个女生从最开始就一直坐她身边,上课时靠近,下课时也试探着和她一起走。
女生说话轻,手指修长,头发整齐地垂下来,眼睛像玻璃球一样光滑,女生每天都问她问题——“你家在哪一块?”“你爸妈都在吗?”“你住几楼?会锁门吗?”
一开始她以为对方只是想和她熟,但那种“太客气”“太关心”的态度,像是演出来的,就像她每次笑的时候,嘴角动了,眼睛却始终是冷的,像审讯器前的人类表演。
她想回家。
248.
艾薇躲在唯一没有摄像头的卫生间里——她摸过全楼,唯一没被换新摄像头的是这一层的老式女厕——她的身体轻微发颤,像只困在玻璃瓶底的昆虫,四面八方都是透明却无法逃离的囚笼,她不知道该相信谁,学生里似乎也并非全然是受害者,而那些“助教”的目光则像钩子一样钩着她的后颈。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的景象都在发虚。
就在这时,有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她,是一位少女——年纪看上去甚至比她还小——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知道她在旁看了多久,只是当她蹲了下来,摸了自己的头时,艾薇只感觉什么害怕不安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委屈——那是一种无条件的、先于语言的包容。
“呜、呜呜……!”她扑过去了,像一头终于找到巢穴的小兽,扑进那比她更小的少女怀里,死死抱住,脸埋进对方怀中,眼泪和鼻涕都蹭了上去,“呜呜……妈妈……妈妈……我不要、不要被送走……”
那句话不是故意说的,是从喉咙最深处自己蹦出来的哽咽。艾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提亚马特抱住她,手缓缓环住她的背,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低头蹭了蹭她的头发,表情温柔得不像是人类,像是一整个世界在她怀里安静下来。
“没关系的。”她轻轻说,“我不会让人把你送走的,母亲会保护你。”
加更是做不到的,今晚上我还有打工(沧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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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