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恩庄园。
在一切纷扰都无法干涉到的地方,布鲁斯重新回到了家。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从前一样,奢华,美丽,却充斥着极端的寂静,当诺大的房间只住着两个人的时候就会这样。
布鲁斯不知道为什么阿尔弗雷德不请佣人来打扫这里,但当他自己兴起这个念头时,一种触电的战栗会让他收束起来。
一家三口的画挂在显眼的位置,布鲁斯看着那副画,然后像是被灼烧一般,很快移开了双眼。
他想起在科尔温到这个家的第一天时,自己在心里默默发过的誓。
他要科尔温安安全全长大的孩子,不必在痛苦中挣扎,不必为人生中的失去而后悔。
可是布鲁斯还是失败了,科尔温选择了一条充满血的路,他的一生都要与黑暗作伴,在痛苦中煎熬。
这是我的失败,布鲁斯这样想。
这失败不足以压垮布鲁斯,却令他心头的阴霾更加深重,疑神疑鬼。
但是现在布鲁斯只想拍着自己的脸,问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竟然就这么被科尔温几句话给打得大败而归。
“布鲁斯老爷,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阿尔弗雷德唤回了布鲁斯的神志,他的目光从远方落到近在咫尺的老管家身上,他看上去有些鬼祟,在这片暗到发昏的地方,他手中的烛台将他的脸映出一片阴影,然后他打量着一塌糊涂的布鲁斯,露出一个典型的,不赞同的表情。
“假如您是在缅怀托马斯老爷和玛莎夫人的话,还是不要让他们看到现在这副样子为妙。”
那种源自过去的痛苦被轻易的抹消了,布鲁斯看着不高兴的老管家,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虚感。
他现在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妙,西装皱巴巴的黏在身上,阿尔弗雷德或许会很高兴布鲁斯没有从事更加危险的极限运动,但对于面前这个完全把礼仪教学忘在十万八千里的韦恩,他也不会很高兴就是了。
“布鲁斯少爷,看来我得考虑重新教导您礼仪课了。”
“阿弗……”在一连串的暴击下,布鲁斯一下子萎靡不振了,他唯唯诺诺地喊着他老管家的名字,然后突然问起阿尔弗雷德一个问题,“你了解科尔温吗?”
而阿尔弗雷德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其中的信息:“科尔温少爷?布鲁斯老爷,您见到他了?”
“哦,是的,”布鲁斯尽量让这件事表现得不像是一桩乱七八糟的毛线团,“我们见了一面。”
然后他看着阿尔弗雷德缓缓挑起了眉毛。
“看起来你们的最终交流结果不怎么好,不然我现在就能在这里见到科尔温少爷了。”
有时候布鲁斯希望阿尔弗雷德不要这么直白,他也知道阿尔弗雷德在挖苦自己糟糕的处理家庭关系能力,他的表情变化多次,嘴角终于瘪了下来,像个孩子一样。
“他说他坚持做那些事是因为我的教导,阿尔弗雷德,”布鲁斯嘟囔着,“他怎么能这么说?”
“哦,是的,当然是因为您,不然又是谁呢,”阿尔弗雷德轻描淡写地说,“韦恩老爷,您只是在生气他用能打倒你的事实来搪塞你罢了。”
现在两个人谈话的地点转移到了客厅,布鲁斯一点也不高兴地扔下一团糟的衣服,穿上居家服,但是明明看起来更放松了,为什么布鲁斯觉得自己正在把脖子放在绞刑架上呢。
阿尔弗雷德用一种我早就知道的语气说:“很多年前,您决定接科尔温少爷回家的那一天,我就说过,您不能再依凭着的喜好做事了,照顾一个孩子并不如您想的那般轻松。”
“但是他现在已经二十岁了!”
“恕我直言,您二十岁的时候比科尔温少爷还不如,”阿尔弗雷德顿了顿,“更何况养一个孩子不是看着他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您早知道了。”
布鲁斯哽住了,他想到什么,低下头,然后使劲甩了甩自己的头,像是要把一些东西抛出自己的脑袋。
阿尔弗雷德给布鲁斯倒了醒酒汤,布鲁斯嘟嘟囔囔地捧着汤:“可是看看他在做的事吧,哪怕只是登报的那些都让人担心。”
“但是和曾经的您比起来,他还是很有分寸的,”他说,“我相信科尔温少爷有自己的想法。”
布鲁斯沉浸在这样暖烘烘的气氛里面,没有说话,他抱着热汤,低着头看着波澜不惊的水面。
他想到很久之前,科尔温刚来到家中时,那个孩子表面不显,但当他跟在布鲁斯身后时,他犹豫地开口了,他问自己:“韦恩先生,您为什么要收养我。”
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你是我的孩子。”仿佛这就能解释一切。
但是科尔温十六岁了,已经有足够的思考是非的能力:“血缘不能说明一切,韦恩先生,不然您也不会收养其他孩子了。”
其实这句话多少有些冒昧,科尔温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不语。
然后他说,他说……
突然,他问阿尔弗雷德:“你是想要我不要管这件事,阿弗?”
但是等他抬起头来,阿尔弗雷德早已不见身影。
一种彻骨的寒冷突然席卷了他。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布鲁斯突然迫不及待想回到宴会上去,那场永不停歇的宴会,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那种古怪的冲动,那种想去做什么的想法。
——
在蝙蝠侠找到罗伯特·福林之前,某个时刻,威廉姆斯的住宅里。
罗伯特·福林坐在他父亲最喜欢的座椅上,在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大箱子,他从那个箱子中拿出很多东西,都是过去的旧物。
罗伯特记得这些都是过去在哥谭居住时留下的纪念,翻着翻着,他就看到一张粘贴画,他把这张纸拿出来,看到那上面贴满了与蝙蝠侠有关的报道。
他看着这份纪念品,心头五味杂陈,他想起来这是过去的自己的作品,那时候的自己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若不是这东西,他都忘记过去自己竟然还那么喜欢蝙蝠侠。
现在……他摸了摸衣兜,想抽一支烟,但是当他的余光看到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母亲,又收回了这个想法。
在这之前,他问过他的母亲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然后不出意料的,他被丢了出来,就像每一个觉得自己孩子在添乱的家长,但是罗伯特已经三十多岁了。
他想着这件事,又默默地想点一支烟,然后他就听到他的母亲问他:“罗伯?你刚刚说我们搬去哪儿,我记得你是在大都会工作,对吧?”
“纽约,”罗伯特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纽约,不是大都会。”
“纽约?”他听见自己母亲大惊小怪的声音,似乎在疑惑纽约是个什么样的城市,罗伯特说自己也不清楚,又说他换了一份更自由的工作,新任老板决定把公司开到那里,反正不会是什么穷乡僻壤。
然后他就听到伊丽莎白夫人的嘟囔,大致意思就是说自己这孩子是不是太大意了,竟然什么都不了解就跟着去。
就在这闲聊之间,他听到了敲门声。
文雅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罗伯特打量着对方,而对方表现得彬彬有礼,仿佛从教科书中走出来的年轻绅士,曾经是罗伯特最讨厌的那一挂,他听见对方伸出手,说:“您好,我是科尔温·韦恩。”
罗伯特一言不发,或许是他的表现太不友好,也或许是他待在门口的时间太长,他的母亲也出现在二人面前。
“好久不见,夫人。”科尔温笑了笑,显然他对罗伯特自己的母亲比对自己要熟的很多。
而伊丽莎白夫人看到科尔温也比看到罗伯特回来时热情得多:“哦,亲爱的,我没想到……”
他看着这两人寒暄,觉得自己才像是个外来者。
直到他的母亲为科尔温准备点心之后,罗伯特与科尔温两个人又陷入了那种互相打量的地步。
“我好像没见过你。”科尔温说。
“是吗,”罗伯特·福林这么对科尔温说,他终于眨了眨眼,“我等你很久了。”
他看到科尔温陷入了沉思,和他想的怀疑,威胁,审问不一样,科尔温只是又笑了笑:“原来如此,我虽然没见过你,但我也认识你很久了,福林先生。”
“威廉姆斯向我提起过你,”科尔温对着沉默的罗伯特说道,“他说你现在在大都会工作。”
罗伯特没说什么,他相信科尔温一定看到了他的手上有着厚厚的茧,行为动作之间带着一种不符合他慵懒表象的训练有素,那一定不是普通的工作能够解释的现象。
科尔温的话总是能令罗伯特沉默,而沉默之下是惊涛骇浪,现在,他只是干巴巴地说:“不是大都会,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也是为什么科尔温与罗伯特现在会坐在壁炉前,就像是过去威廉姆斯与科尔温·韦恩谈话的场景一样,罗伯特身上的攻击性罕见地消失了,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在科尔温面前仿佛都不是什么大事。
哪怕他一开始就说:“这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它……”是梦境。
科尔温也只是摆出了一个“嘘”的手势,对他说:“我知道,但是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消失了,据我所知,他们是去往了精神病院。”
“阿卡姆疯人院,”罗伯特一下就猜到是哪家精神病院,他表情阴沉,“但是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不去做点什么。”
“我并不知道,”科尔温看了他两眼,解释道,“我只是知道这里很不正常而已,这里是一座监狱,而我亦是其中的囚犯。”
科尔温暗了暗目光:“我只是曾经想过,或许会有人站在我面前,对我说这些话,但最终这些话还是由我自己说出了口。”
他沉默一阵,继续说:“至于阿卡姆疯人院,我调查过,它似乎不存在在这个维度上,去到那里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在见到罗伯特的时候,科尔温没有过多纠结便决定听一听对方的话。
只要是有利于自己的,不管出现怎样离奇的事,科尔温都愿意去接受,或者说他只能接受,就像他现在坐在这里一样。
罗伯特一时语塞,明明是没有那些过去记忆的人,为什么还是能做出这种出人意料的事,做完之后还能如此平静,他们两个到底谁才是有着过去那些记忆的人。
科尔温到底是否了解他的来历,又是否知道到底该去做什么,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平静,看起来就连在路上突然遇到一个说着我认识你的陌生人都能平静地听他说这些话,罗伯特半信半疑他是没有那些记忆的,只因为他见过的那位科尔温,从来不会笑,也不会露出那种有点奇妙的表情。
罗伯特深吸一口气:“好吧,我应该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先知,你总是未卜先知,也总是像现在这样对所有事都表现得毫无恐惧,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有什么能令你害怕。”
“但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吧,”罗伯特面无表情,就好像他只是大型的语音助手,“不管如何,我来履行你下达的命令,就如当时你一字不落的话‘你会见到我的,只需等待,他会亲自来找你,只需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一切,让哥谭回到现实的世界,我会知道该怎么做的’这就是他的原话。”
“听起来,我是个暴君。”科尔温若有所思。
“你是,”罗伯特毫不否认,“但我们也是你最忠诚的仆从。”
“那么我们为了什么而战?”科尔温问。
“让这个狗屎的世界回归正轨。”罗伯特如此道。
科尔温笑了起来:“这肯定不是‘我’的原话。”
就在这时,伊丽莎白夫人端来了一小盘茶点,两个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等到伊丽莎白夫人走后,科尔温突然说:“我明白了。”
“我一直生活在虚假中,”科尔温喃喃自语,“但是一个生活在虚假中的人要如何判断自己所在一切的本质为何呢,哪怕他早就知道这个事实的答案。”
“我要谢谢你,罗伯特,”罗伯特听到面前的人如此说,“你帮了我大忙。”
“当然了,也要谢谢我自己。”
他放下手中的茶点,那是与自己记忆中不一样的味道。
在一个由庞大的梦境构筑的现实当中,一个人要如何分辨真实与虚假呢,这个答案当然就是加入另一个坐标系了,一个新加入梦境中的人,一个与众不同的锚点,只要存在,那他就会不自觉地影响着周围所有的一切。
因为,这也是他的梦境,在罗伯特·福林的记忆中,伊丽莎白夫人,他的母亲做的点心是另一种味道,一种截然不同的,科尔温慢慢把它塞进嘴里,只觉得生涩又古怪。
与自己曾经过去所尝的味道完全不同,他也可以猜测,在现实中,这个家里会做饭的大概只有威廉姆斯与罗伯特父子俩。
在彼时彼刻,生活在梦境中的科尔温·韦恩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