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混蛋面朝面坐着,既然是好友重逢,那么那些乱七八糟的客套话自然也没必讲。
“你且去屋外倒杯水罢,”花满楼轻轻咳嗽了一声,“再看看前几天我才带来的兰花怎么样,有没有水土不服。”
“哎!”那姑娘脆生生地答应了一下,说话语调颇有些江南独特的味道,出门时还顺手帮忙把帘子也放了下来。她的动作又轻又快,但却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花满楼微微侧着脸,听见屋外再没有其他声响后这才调侃道,“刚刚见到我扭头就走,现在倒是坐下喝起酒来了?”
陆小凤苦笑着叹了口气,“我们这几天见到的都是怪事,自然也不能连累旁人,谁能想到你这耳朵还是太厉害了点。”
“我如果是怕被连累,那就不可能来这里。”花满楼不赞同地摇摇头,随即看向阿飞的位置,“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阿飞。”
阿飞抿了下嘴唇,他对眼前这个人并没有恶意,自我介绍自然不能只说个名字,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没有名号也没有头衔,能说出口的也的确只有个名字而已。
“阿飞?”花满楼笑着敬了杯酒,“久仰大名。”
“???”
久仰大名?阿飞竟然已经这么有名了吗?还是说花满楼只不过是在客套而已。
苟十三歪了下头,刚好和站在一旁的阿飞对上了视线,显然阿飞也有相同的疑惑。虽说他初入江湖的主要目的就是扬名立万,但他现在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名声究竟然是如何。
“江湖有言,飞剑客年纪轻轻,剑法绝伦,前不久更是凭借一把简陋长剑击退了红鞋子的公孙大娘和金钱帮的人。”花满楼给自己倒了杯茶,碧色的茶汤在杯中轻晃,他听出了阿飞和苟十三的怀疑,忍不住有些莞尔,“如此成绩,阁下又何必妄自菲薄。”
“汪!!”
苟十三也没想到他们这一路过来,阿飞竟也有了自己的名号,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并不叫人讨厌——就好像和自己一直坐一块的同桌忽然考了一百分一样。苟十三晃晃尾巴,看向阿飞的眼神也莫名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慈爱。
阿飞的剑法的确又快又狠,但这并不代表他的人就和他的剑一样,起码被这样直接赞美还是头一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花满楼也没想到这位听声音就年纪不大的剑客居然是这样的脾性,和陆小凤司空摘星这样的江湖“老油条”待久了,竟还能保留一份堪称执拗的天真,实在是难能可贵。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就一起坐下来聊聊罢,”花满楼把手边的点心碟子推到桌子中央,“顺便我也想听听,连陆小凤都觉得是怪事的怪事,到底有多怪。”
一谈到正事,陆小凤脸上的笑意便褪了三分,如果不是时间紧迫,他现在真想跟花满楼好好吐一吐苦水,“说句老实话,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事,花满楼你想必也没见过,我要是告诉你,你还得小心些,可千万别从椅子上摔下来。”
“哦?”花满楼拢了拢袖子,“我坐得稳,你且说说。”
陆小凤摇头叹息,随后对着苟十三伸出手,虽然没说话,但苟十三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汪汪叫了两声示意陆小凤别急,便伸出爪子把脖子上的小袋子扒拉了下来。陆小凤接过袋子,当啷一声搁在了桌面上。
“???”
花满楼愣了一下,这玩意听声音应该是个巴掌大小的装饰品,脆梆梆的声音似乎有点像是玉石,但一块玉石就算是块和氏璧,那也不至于让陆小凤纠结至此。花满楼伸手抓住了袋子,袋子相当简朴,上面也没什么花纹,花满楼扯开袋口倒了倒,果然从中掉出来一块比掌心大不了多少的玉牌。
……就这?
不过这玉质确实是好,花家缺什么也不可能缺钱,玉质好坏一伸手就能分辨出来。玉牌上还雕刻着极细密的花纹,似乎是一大群呜呜泱泱的人物像,花满楼顺着玉牌顶部往下摸,脸上的表情也愈发沉重。
他摸出来了,这玉牌上刻的是七十二天魔和三十六地煞。
什么东西上能刻得了怎么多人物?
那不就是罗刹牌吗?
花满楼只觉得手上触感温润的玉牌一瞬间就变得烫手至极,他知道陆小凤是遇见了麻烦,但这么也没想到竟是个如此之大的麻烦。
“……”花满楼的嗓音甚至都有些沙哑,“你们从哪里获得的此物?”
陆小凤摊摊手,示意阿飞开口。
阿飞的措辞并不复杂,总归也就是两三句话的问题,但花满楼却好像被雷劈了一般,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过有人在路上走着好好的,口袋里就能被忽然塞进来一块罗刹牌。
这运气,当真不知道是该说好还是坏。
“不过我们也怀疑这块罗刹牌并不是真的,”陆小凤接过阿飞的话头继续道,他把自己的分析大致讲给花满楼听,“但只要幕后之人一天不出来澄清,那我们手里的这块就是真货,下一任的魔教教主,那自然也是……”
苟十三在一旁很配合地叫了一声,作为在场实力唯一一个可以妥善保管罗刹牌的修狗,苟十三已经把自己默认成为了下一任魔教教主。
至于那不知道死没死的,极大概率是假死的前任教主玉罗刹到底会怎么想,那可就不在苟十三的思考范围内了,如果他能被这一波操作直接气得从棺材板里蹦出来,那反而能省掉很多事。
“你们真的是……”
花满楼也基本理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间也只能摇头叹息,他眼前的这几位朋友都是脾气倔的要命的家伙,想做的事情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花满楼心知自己没有劝说的必要,更何况那块烫手的罗刹牌现在还安安稳稳地躺在苟十三脖子上的袋子里,现在就算是想抽身也没法子了,“你们来这里莫非是想找找关于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的消息?花家的确和西方魔教有交易的地方,不过这并非是我在打理,如果想要了解的话,可能来回还需要几日。”
“不,”出乎意料的是,陆小凤摇摇头,“罗刹牌的事先不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把今日在客栈里听见的说书故事,也就是李寻欢不知道为何就等于梅花盗的事大致讲述了一遍,“李寻欢李探花曾于我们有恩,他也绝不该是这样的人,他前几日说是回乡处理一些旧事,如此看来……”
后面的话陆小凤没有明说,但在场的诸位心里都门儿清,李寻欢回家一遭解决问题,却莫名其妙给自己带上了个梅花盗的臭帽子——显然,这问题解决得并不是很好。
属实是旧问题没解决,新的问题却又蜂拥而至。
花满楼觉得自己现在已是心如止水,他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经比这一年里受到的刺激加起来都要多。一来是他的好朋友手里现在捏着块不知真假的罗刹牌,他的修狗朋友马上就要上任去冲西方魔教教主之位;二来那位小李飞刀例无虚发的李寻欢小李探花,回了一趟老家后就变成了梅花盗。
这个显然是谣言,甚至还是个编得很不咋地的谣言,花满楼一边思索,一边用指关节轻轻敲着桌面。一个一眼就能被看穿的谣言竟然能一路传到这里,这就说明背后推手甚至连装都懒得装。
直接就差把“我不装了”四个字写到脸上。
“我虽未见过小李探花,但倘若他当真是伪君子,那武功也不可能达到如此阶段。”花满楼沉吟片刻,“背后人想必是要致李探花于死地,但……”
“李寻欢既然是回家解决问题,那想必也得和家里人打交道,他如今被污蔑成梅花盗,那他家里人为何一句话都不讲?”
司空摘星忽然道,如果一个人出了事,那亲朋好友起码得来说上几句话,但李寻欢这个实属奇怪,亲朋好友竟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细细想来也实在是奇怪。
“如果这背后所造谣言之人,正好是他那些亲朋好友呢?”花满楼愈想愈觉得唏嘘,他自己家人和睦,朋友亦是志同道合,再看李寻欢难免有些感慨,“李探花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他们家可谓是历代缨鼎,显赫至极,家里的李园也是多年老宅,气象恢宏。既然这样,那李探花又为何要远离故土多年不回?偏偏跑到偏远关外去过苦日子呢?”
陆小凤赶忙追问,“你知道李寻欢那些家里事?”
花满楼摇头失笑,“我又不是他家里人,怎么会知道他家里事?但花家生意广,有些事还是知道的,现在这李园里住着的人不是李寻欢,而是他的结拜兄弟,龙啸云。”
陆小凤朋友多,他自己没个正儿八经的住地,但也会去各路朋友家蹭地方住,但再怎么样他也没有在一个兄弟家住上好几年,更不要说还是把这屋子原有的主人给挤了出去。
推己及人,陆小凤想倘若自己把西门吹雪赶出去,自己独占万梅山庄,只怕西门吹雪要立刻提着剑开始追杀,然后把自己倒立着挂在万梅山庄门口。
“更细的事情我便不太清楚,”花满楼笑道,“你们既然关心朋友,那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呢?毕竟梅花盗乃武林大害,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你们倘若要去,那也是正儿八经的替天行道,也不算是掺合旁人的家务事。”
这话说的的确有道理,陆小凤摸摸下巴,正好苟十三的“下一任魔教教主”还需要人稍微宣传一下,如此看来,这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苟十三也没有异议,他用爪子拨弄着脖子上的玉牌,一只狗混成魔教教主,那可是他这辈子怎么都想不到的事,而且他也实在的好奇,也不知道真正的罗刹教教主玉罗刹在看到自己的“继任人”后,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
“那你可要同我们一起去?不,还是算了吧。”陆小凤问花满楼,但旋即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你和我们走必然是不安全。”
“我这几日还有些别的事,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再见面。”花满楼微笑道,“你们要做的事恐怕要把天捅个窟窿,接下来就算我住进深山老林里,也能听见你们的消息。”
“更何况,我来这儿,本就是为了点其他事。”花满楼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你们如果不急的话,可要来看看我拾掇出来的一盆花?”
陆小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把花一路带着来的?”
这哪里是花?这简直就是祖宗!
花满楼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们看了就知道了,”他笑道,“你们看了,就知道我为何要带着一盆花,特地过来找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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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八十九只刀子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