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雪山里也能捡到神捕吗？ 第37章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我耐着性子与你说了这许多，看来都是白说了。”

他收敛了唇边从来暖如春阳的笑意，第一次对她露出严肃的神情，如果是三十年前，迦楼罗大约会为了他这样的变脸而欢欣雀跃，感到成就感满满，但此刻......

迦楼罗苦笑，这次真的是把遮罗珈气得狠了。

迦楼罗道：“殿下，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我没有父亲，没有师父，没有兄长，可他们一直都在我身边——他们都是您。”

她见到眼前清俊雅致的青衣神君像是无奈极了，缓缓揉了揉眉心。

她不明所以，只能继续道：“就如您所说，如果无情当真是为了利用我，我也不该怨恨，可我还想问他一句。无论结果为何，我都甘心承受。”

转轮王淡淡道：“即便他承认是他利用你，你也要救他？”

迦楼罗点点头，“是。不仅是他，还有花满楼。”

“他操控你，利用你，你还要救他？”转轮王对花满楼不置可否，只是追问了另一个人。

迦楼罗的声音很平静，“他利用我是他的事，我救他是我的事。我不求他的回报。”

“即便他会在二十年内死去，你也愿意吗？”转轮王问道。

迦楼罗一怔，她眼神微微侧了一分，似乎想去看看他们谈话中的那个人，可只是短短的一瞬她便恢复了沉静，“哪怕只有一瞬间，也是好的。”

这是她一开始的愿望，她希望让他们得以健全，让他们能开心洒脱地活在这世上，不论世事如何变换，她初心不改。

她希望花满楼可以亲眼见到牡丹浓艳的粉色，见到芍药炽烈的红色，见到茉莉纯净的白色，见到墨菊深沉的黑色。她希望花满楼再也不用躺在床上听一夜大雪融化的声音，他可以亲眼见到一片雪花轻盈地落在他指尖，盛放，然后凋零。

她希望盛崖余可以自由地奔跑，矫健地腾挪。她希望他可以辗转跳跃登上最高的山峰，看一轮云破日出；可以悠闲地垂钓湖上，然后一跃而下在湖中自在畅游。

她希望，他不仅仅可以在那幅画里站起来，他以后可以在任何一座大雪山里，雪衣高华，宽袍缓带，凭风而立，渊渟岳峙。然后，遇到他喜爱也喜爱他的人，携手共度，平安终老。

还有，她也希望能听到无情的解释。就像摩昂太子说转轮王时，她也希望能听到转轮王的亲口解释一样。

她相信转轮王，就像相信她自己，可是她也对无情报以深深的眷爱，她希望能听到无情的肯定，或者否定，都可以。

但要他亲口说。

要盛崖余亲口说，否则，谁说都不行。

转轮王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喜怒难辨，“你一道法诀的事情，何须来问我。”

迦楼罗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落到珑女和苏少英的下场。”

她不记得珑女死时的样子了，可她亲手触摸过苏少英死后的余温。那个红着脸说可以把峨眉派的令牌交给她的年轻人，死在峨眉山脚下，距离他的家只有一步之遥。

她不能让无情和花满楼也变成那个样子。

转轮王一天不知道要审判多少亡魂，他能记得珑女还是因为迦楼罗在那场海啸之后哭了很久，“你希望我来帮你斩断他们与你之间的业力。”

“是的。殿下。”迦楼罗深深俯下身去，这是仙家之间难得的大礼，仅次于她受封时对如来行的跪礼。。

她抬起头说：“我不会让殿下白白耗费神力。迦楼罗为地府执役两百年，所攒功德愿悉数奉于殿下座前，求殿下网开一面，允我一次。迦楼罗感激不尽。”

白衣蓝玉的神女站在桂花树下，簌簌而落的鲜嫩花瓣飘在她肩上，西风吹拂她的衣袖，留下满地淡黄。

转轮王并没有任何动怒的意思，只是声音很冷淡，“不够。”

迦楼罗讶异地抬眉，只是让花满楼复明，让无情站起来而已，她没有想奢求更多，所以她很惊讶她两百年功德竟然不够。

神女沉默片刻，最终缓缓道：“凤族遗留下来的功德......”

转轮王道：“也不够。”

迦楼罗有些无措，她不傻，她看得出来遮罗珈是不想帮忙，但为什么？难道，斩断凡人和仙家之间的业力纠缠需要耗费庞大的神力？

那，那她是不是不该贸然请求他？

或者，找杨戬试试呢？杨戬喜欢什么东西？

她正想着如何请求杨戬施以援手，冷不丁听转轮王冷而静的声音传来：“你想我帮你这个忙，可以。”

迦楼罗道：“殿下？”

转轮王淡淡道：“跪下。”

迦楼罗难以置信，“遮罗珈？”

让一位神仙，尤其她还是灵山的法王，对地府的阎君下跪，这是多大的折辱？按理说，她也曾跪过地藏王，可地藏王是灵山的远古真佛，她向他下拜也说得过去。可遮罗珈不是她直属上司，又是这样亲近的关系，她实在不明白遮罗珈为什么要这样说。

“跪下，向天道和我发誓。”转轮王道：“这是你最后一次踏足凡尘，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凡人。如有违誓......”

他说：“如有违誓，他将葬身火海，永不超生。”

转轮王本就是容颜极盛的男子，若他眉目温柔，唇边含笑时，自然如天边云，雪里花，泉中月，美不胜收。可若他敛了笑意，冷下神色，便像是潜藏着无数危机的密林湖泊，幽深，黑暗，充满了逼人的凛冽与压迫。

迦楼罗见到他这般神色，竟也忍不住略微退了半步。

迦楼罗喃喃道：“为什么？”

她觉得眼前的遮罗珈很陌生，他的眼睛冷极了，高高在上的，肃杀又渺远。

他是遮罗珈吗？他是的。

可遮罗珈，或者说她看到的遮罗珈，真的存在吗？

转轮王见她如此，微微侧首，声音缓了一分，“那就收回这句话，随我回去。”

迦楼罗盯着他看了一会，像是在分辨着什么，神情由恼怒、失措变得奇异，变得有几分恍惚，最终定格成安宁静默。

“是不是我跪下发誓，你就会帮我这个忙。”

转轮王负手而立：“本王从不妄言。”

青色的广袖遮住了他的手，只有莹润如玉的指尖透出来，就像是海上的冰山，只能看到它想让你看到的一部分，迦楼罗想。

她最终笑了笑，“好。”

花厅。

“他们起了争执。”铁手有些担忧地道。

他是江湖上难得情感细腻，心细如发的男人，虽然听不懂两位仙家的对话，可他仍然能从他们的眉梢眼角看出他们的情态。

迦楼罗王和转轮王起了争执，这不是件好事。这里的凡人太多了，即便他知道楼姑娘不是那样以人命为草芥的仙家，可他不能担保对面的那位青衣神君也是这般慈悲。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虽是句玩笑话，可若成真了，那就谁也笑不出来了。

他望向身侧的无情，却见无情只是凝视着桂花树下的两位神明，神色幽深难辨。

陆小凤半站起身，似乎想看得再清楚些，却被花满楼压住了手，花满楼缓缓摇头，“稍安勿躁。”

楚留香不动声色，只是给自己倒了杯酒。在座的所有人中，唯有他和胡铁花虽是知情人，却也是局外人，也只有他此刻能超然物外，冷眼旁观。

他向坐姿越来越紧绷的西门吹雪举杯，笑道：“庄主剑道愈发精进，可喜可贺。”

西门吹雪看他一眼，也默然举杯饮尽。他放下酒杯，上好的瓷器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啊......”铁手不知看到了什么，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惊呼。

无情原本垂着眼帘，听到铁手的惊呼，也不禁朝外看去，只那一眼而已，却让他生生捏断了轮椅扶手的机关。

他的机关由千年铁杉木铸成，不惧水火，坚硬无比，是他安身立命的基石，陪着他在江湖上纵横了十几年。可如今，这机关却毁于一个虚弱苍白，毫无内力的病人之手。

他掌心的鲜血滴滴落在地上，像是黑沉的土地上盛开了一朵嫣红的芍药。

“大师兄，你的手......”追命焦急地扯下了半幅衣袖，想给他包扎。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对视一眼，亲眼见到彼此压抑不住的震惊和无措，最终齐齐豁然起身，向门口而去。

花满楼目不能视，他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可他不能确认，只是身边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的动作让他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敢问发生了何事，香帅？”

楚留香也神情怔忡，有些不敢相信似的，他随手捂住了胡铁花的嘴，最终唏嘘地回应花满楼：“楼姑娘给那位公子跪下了。”

花满楼原本就浅不可察的笑意终于消失了。

他攥紧了手中的折扇，默然起身。

楼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白衣神女屈膝跪地，双手交叠于额前，再次向身前的青衣神君发出请求，“请殿下允我救治花满楼、盛崖余。”

“天道在上，转轮王在上：灵山法王迦楼罗在此立誓，此次是我最后一次踏足凡尘，如有违誓，迦楼罗将死于烈焰焚身，永世不得超生。”

她更改了誓词。转轮王深深看了她一眼，只见神女额头触碰到手背，接着拜伏于地，只有流泉一样耀眼柔顺的青丝倾泻了她满身，让她更显清瘦修长。

她听到了铁手和追命的惊呼，听到了无情和花满楼无声的担忧，也听到了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对她的呼唤，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

可能是过了一息吧，也可能过了十年，迦楼罗终于听到了转轮王静默如水的声音，“值得吗？”

她抬起头，冰蓝的宝石折射出太阳的光芒，“值得。”

“你为了他们，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要了？”

“殿下觉得我此行卑贱，有失神族体面，是吗？”她笑了笑，看着自己白皙优美的双手，“可若是三百年前，只要我屈膝一跪，就能换回我爱重的人的性命，那我该多么欣喜若狂啊。”

三百年前，她也曾虔诚地在各大庙宇中屈膝拜伏，祈求家人平安，祈求事业顺遂。可结果呢？

她在充满了消毒水的白色走廊上，亲手送走妈妈，爸爸，奶奶，哥哥的时候，如果也能有一位神仙降临，那该有多好啊。她会泣不成声地，欢天喜地地，恭顺地拜伏在那位神仙的脚下，三步一叩，五步一跪，做他最虔诚的信徒。

可没有，什么也没有，最终阿荇也什么都没有了。

“殿下，和那边的凡人们，你们都弄错了一件事。”她抬起眼睛，认真又缓慢地道：“卑不卑贱，值不值得，不是你们说了算的，是我说了算的。”

我说它值得，它就值得。尊严很重要，可它在某些时刻又不那么重要。

转轮王半阖着眸子，轻声道：“你要气死我了。”

他的语气很平和，就像是无奈地在与心爱的孩子做妥协，可若是上古时代熟悉薛礼的人在这里，一定会有多远跑多远。

只听转轮王道：“如你所愿。”

他伸出手，向神女妥协，迦楼罗凝视他一息，最终将手交到他手中，借着他的力道从从容容站起来。

转轮王没再看她，只淡淡地说：“大铁围山的入口，我会为你维持十二个时辰。”

迦楼罗垂首道：“是，多谢你。”

她很惭愧，她知道这次是她为难他，她做得很不好，很不应该。

“对不起，遮罗珈，是我为难你。”她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或者，你把我的如意珠拿去，它能安定轮回隧道......”

转轮王道：“不必。”

他生气了。

迦楼罗心下更是羞愧，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弱水围困地府，是不是跟摩罗.....”

转轮王见她期期艾艾，失落又惭愧的样子，还是心下一软，揉了揉她的头，“无天的事情，我会解决。好了，玩够了，早点回家，嗯？”

迦楼罗用力点头。

转轮王走了。迦楼罗回眸见到持剑而立的西门吹雪和目露担忧的陆小凤，刚展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紧接着变冻结在脸上。

她怔怔地道：“我什么时候告诉他，摩罗改名叫无天了？”

她骤然回首，望着转轮王远去的方向，只觉得深深的寒意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好冷啊。她想。

扬州城外，碧落山上。

这里是扬州方圆百里最高的山峰，有一座飞檐八角亭，高高矗立，供来往登高的行人休憩、观景。

转轮王来到这里时，亭中已经站了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身形高挑，负手而立，仿佛古老、尊贵、强大这三个词化成了人形。

黑衣人道：“你一身戾气，这是从何而来。”

转轮王上前与他并立，望着脚下苍山叠翠，树木成荫，淡淡道：“那孩子太不听话。”

黑衣人摇头笑了：“你也说了，她是个孩子，你何必跟个孩子置气。”

他悠悠然说：“她是个好孩子，只是被人教坏了，好好与她说也就是了。”

转轮王沉默片刻，冷肃的容颜终于有了些许缓和，最终轻轻点头，“是。是那些凡人带坏了她。”

“无需忧心，我已让黑莲圣使带她回黑暗之渊。”黑衣人声音低沉，充斥着一种奇异而优雅的韵律，不急不缓，静水流深，“只要七个日夜，黑莲圣火便可煅烧出她体内的伏羲琴。到时，你便可脱离地府，重获自由。”

他微微一笑，对转轮王道：“三界之大，任君驰骋。恭喜啊，凤君。”

转轮王却毫无笑意，冷冷地回道：“你不必试探我，我对你的三界没有兴趣。到时，阿羞的魂魄还你，我会带着她回丹穴山去。”

他眺望着远处深绿墨黑，若隐若现的山峦，半阖着眸子，“我们凤族，都是要回丹穴山去的。”

桐花万里丹山路，我们凤族，都是要回到丹穴山上的梧桐林里去的。

黑衣人听到阿羞的名字，有一瞬间的沉默。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他一会儿，似乎在仔细甄别他语气中的向往和疲惫是不是真的，半晌他才笑道：“自然，我向你保证，丹穴山方圆千里不会有任何生灵打扰你们。”

转轮王不置可否，只问：“黑莲圣使......”

“你放心，黑莲圣使心中有数，我的圣火也不会伤她性命。”黑衣人唏嘘道：“薛礼，我以为除了自由，再无任何东西可入你心呢。”

转轮王很久没有说话，久到黑衣人都要结束这个话题的时候才听他说：“她与自由，同样重要。”

亭子中的两人都没有说话，良久，黑衣人才道：“在去灵山之前，要去见两个人。”

“谁？”

“杨戬、燃灯古佛。”

转轮王缓缓摇头，“我奉劝你打消这个主意。”

黑衣人点头，他早就知道，“燃灯古佛不会站在我这边。”可燃灯古佛于他有恩，他总要走一趟。

转轮王嗤笑，“我说的是杨戬。”

黑衣人有些讶异，似笑非笑：“我可是听说，他要为了月宫的主人反下天去，竖旗为妖。”

“他不是那样的人。”转轮王道：“他可以为了天下苍生放过杀母仇人，就会为了天下苍生与你势不两立。”

黑衣人道：“或许，我该先去趟华山。”

“没用的。就算你拿杨婵威胁他......”转轮王的指尖在扶栏上轻轻敲击着，语气中透出十分的笃定，“就算你敲断杨戬的每一根骨头......”

青衣神君笑了，一瞬如云破月初，熠熠清辉，似乎在嘲讽黑衣人的自以为是，“他也不会站在你这边。”

黑衣人沉默了，薛礼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他亲眼看到薛礼几句言谈便打消了迦楼罗的疑虑，顺手给迦楼罗心里那个凡人扣上一个“心机深沉”的帽子，可怜那个凡人，一腔痴心，只怕还要被心上人疑虑怨恨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愿意相信薛礼的判断。

可惜啊，他原本很欣赏这位司法天神，就如他欣赏花果山的斗战胜佛一样。

黑衣人刚要说什么，却见到了扬州内冲天而起的蓝黑交织的光柱，他指着那光道：“看，黑莲圣使已经到了。”

转轮王眸中翻涌起复杂的情绪，他无声地抓紧了手中的扶栏。

黑衣人道：“黑莲圣使法力远胜于她。况且凡人众多，她投鼠忌器，很快，战斗就会结束。”

转轮王沉默不语，少顷才道：“你要去灵山？”

黑衣人的广袖被山顶的风吹起，他漆黑的剑眉涌动着森然杀意，“战云密布了。”

转轮王想了想，最后还是叹息地说了一句：“燃灯古佛座下云居尊者，你留他一命。算我欠你。”

黑衣人一挑眉，“你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和尚欠我？”凤君薛礼的人情可是个好东西。

“他死了，扶光会伤心。”转轮王垂下眸子，一瞬间，黑衣人竟觉得他寂寥萧索的神情有几分可怜。

黑衣人想起了在远古的过去，死在他怀中的女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记得她死去时的余温。黑衣人唇边傲然飞扬的笑意也掺杂了三分苦涩，“伏羲神王曾说‘无人不冤，有情皆孽’，此言非虚。”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世事多变，难遂本心。

转轮王阖上双眼：师尊，您已预见了今时今日，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