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卫滢滢和莫辛赶回时,大火已经将大半个宗门吞噬。近百年来不断扩建修缮的精致而又庞大的建筑群,就这样付之一炬,连山门外写着的苍劲的“风陵剑派”四字匾额,大半都已烧得摇摇欲坠。
可诡异的是,这样大的火势,整个风陵剑派却无一人现身救火或奔逃,甚至连一声呼号都没有,仿佛烧的是一座空城、死城。
卫滢滢试图冒着火势冲进去,但到了近前却被巨大的热力逼退。她急得不断地在原地打转,猛然回头却见莫辛呆呆地定立,眼睛一直看着高处的某点。
她揪起莫辛的衣领,咬牙切齿:“你为何不急?难道你知道什么?!——”
莫辛颤颤地伸出手指,指着匾额:“大小姐,您看那上面是不是有一支箭?”卫滢滢顺着莫辛所指看去,果然在那熊熊火焰中透出一根细长物事,插于匾额没被烧得那么严重的那一侧。
谁敢向象征门派尊严的匾额射箭?为何匾额离主建筑那么老远却还能同时起火?宗门离河仅几里之隔,火势增长得怎会如此迅猛?而且,空气中还有那么浓烈刺鼻的味道……无数的问题砸向卫滢滢。
“哎呀,我可是苦等你好久了,卫大小姐。”
一把甜美得近乎发腻的嗓音,在二人的身后忽然飘飘悠悠地响起。莫辛疑惑看向被唤名的卫滢滢,却见对方抖如筛糠,眼神中更流露出极度的恐惧。
她这才转过身去,看看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惹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卫滢滢如此。
紧接着,她便见到了有生以来最美的一张脸。
在那样熊熊的火光映照下,女人的脸庞格外的光彩照人,一双眼睛比烈焰还要明亮。她朱唇娇艳欲滴,一袭饰金赤红长裙显尽玲珑浮凸,像极了一朵蹈火而生的妖花。
“角,角丽谯!”卫滢滢惊叫,“铮”的一声将背负的宝剑拔出,剑锋直指。“这火是你放的?”
“百年大派,煊赫辉煌,自然是要烈火烹油来相衬的,”角丽谯嘴边噙笑,娇语婉啭,“卫大小姐,我说过,我一定会送上一份大礼,以报你对我的‘礼遇’。”
她衣袖一挥,大笑出声:“这大礼你可还满意?”
“妖女,我不与你多言,我门人在何处?快说,否则等我爹爹回来,就把你手脚筋骨全打断,扔到黄河里喂鱼!”卫滢滢强迫自己冷静,心想定是卫掌门等门派高层恰好有事不在,才让角丽谯钻了空。她于是一边用言辞拖住对方,一边悄悄在手里捏了一枚平日用来应急联系的烟火,准备随时放出。
一旁的莫辛,心内却莫名涌出一种深渊般的透骨冷意。
角丽谯一丝一毫的紧张都没有,反而捂唇咯咯轻笑:“倒也不用等了。他们不正在这里面吗?”说着,指向远处正燃烧着的宗门大殿,“除了你和这丫头,二百四十九人,整整齐齐,一个不落。”
角丽谯,竟一夜之间屠尽了整个风陵剑派,焚尸灭迹。
莫辛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脑中一片空白。
“不可能,绝不可能!”卫滢滢目眦尽裂,持剑向角丽谯疯狂劈砍,激愤之下的出招毫无章法,三两下便被角丽谯打倒。只是倒地之后,卫滢滢仍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你骗人,我爹爹一身武功,你怎么可能杀得了……”
角丽谯向看着两条死狗一样看向二人,拿剑尖挑起卫滢滢的下巴:“我一个人自然有点难办。但江湖之中,多的是想为我效劳的人。”她随手一招,数十个蒙面男子从她身后的黑暗中遁出,手持刀剑,满身血气。
这血气中,有没有她爹爹的一份,已干涸了吗?还是尚有余温?莫辛脑海里闪过这不合时宜的念头。想着想着,外间的声音和影像好像都离她远去了。
走神只在一瞬间。莫辛刚一回神,眼前的景象便让她肝胆俱裂。
“卫大小姐不是说要打断我的手脚筋骨吗?不如自己试试这滋味吧!”几个手下按住卫滢滢,角丽谯一脚踩上去,“咔擦”一声,卫滢滢的腕骨应声而断。
“啊!——”卫滢滢的惨叫已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像是锥子一样插入莫辛的胃里,让她忍不住想干呕。
角丽谯却十分享受这种折磨人的体验,她接连又敲断了卫滢滢的另一只手腕和两根大胫骨。平日里秀美又体面的大小姐,这时候就像一个破烂的木偶,以扭曲的姿态蜷缩在地上,可运转不息的内力却支撑着她不晕厥过去。这充满了残酷的讽刺。
莫辛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跑,她的内心也在疯狂地叫喊着趁着无人在意她赶紧离开,可下一秒做出的决定,却是往着相反的方向,一下子扑到了卫滢滢的身边。
或许……她还做着那些不切实际的狂想美梦。
“哟,小妹妹,你也想要学着侠士们同生共死吗?”角丽谯蹲下身,薅着莫辛的头发将她扯起来。
“……她不会……放过她……”卫滢滢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莫辛不挣扎也不哭闹的模样让角丽谯兴致缺缺,她随手将莫辛一放,准备将卫莫二人一剑解决。而莫辛则闭上双眼,静静地,轻轻地靠在卫滢滢的颈脖处。明明一个是掌门的掌珠,一个是账房的丫头,天壤之别云泥之差,却在这一刻如此亲密地一起等待着死亡。
可当莫辛甚至能感觉到剑刺来的劲风之时,死亡并没有随之而至。相反,只听到耳边利刃相击的“锵”的一声,杀气瞬间远离,然后就是金属落地的声音。这让莫辛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挡在了她和卫滢滢的跟前,白色衣角猎猎而起,刚好遮住了那如修罗恶鬼的目光。
角丽谯似乎被以极快的速度割伤了手腕,以致不能持剑。她捂着痛处,抬手阻止了先准备一拥而上的手下,脸上非常自然地流露出娇媚之色。
“好快的剑……奴家一介弱质,不过办点小事,尊驾怎忍心伤害奴家?”说得竟楚楚可怜,仿佛这满场血腥和熊熊烈火与她毫无关系。
莫辛心中又不忿又焦虑。虽然只是个半大丫头,可她也知道面对好看的姑娘,男人总是要多些耐心少些责难的,万一真让这一副“办点小事”的姿态迷惑了——莫辛抬起头,马上想争辨几句。
可男子却在此时开口了。
“你就是金鸳盟的圣女,角丽谯?”是少年的嗓音。微微沙哑,却有说不出的好听。
“哦,尊驾也听过奴家的贱名?”角丽谯眼波流转,风情颠倒众生,“既有如此缘分,不如与奴家寻个去处,好生——”
“半年前,江北顾家庄发生血案,全家老少被杀,无一幸免;三月前,百花派总坛被屠,派中所有女子被挖眼割鼻,所有奇珍异种被践踏成烂泥,还有更远的白山帮、安顺镖局、玉真宫所遭惨案,再加上今日风陵剑派灭门,一共四百九十六条性命。”
男子的长剑映出森森寒光,比这更冰冷的是他话里的冷意。
“角丽谯,你和你的金鸳盟鹰犬,死期到了。”
“你!——”
角丽谯话还未出口,男子身影已如闪电般掠出,剑光闪动,那十几个打手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心口便悉数绽出了血花。
他们横七竖八地倒下,暴露出躲在他们之后的角丽谯。面对避无可避的犀利剑锋,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无之前的从容样子,不住地哀泣求饶:“我知错了,我只是一时糊涂!求英雄留我一条贱命,我日后定再不作恶,不,定多多行善积德将功补过……”
面对美人梨花带雨的哀求,男子的剑一丝迟疑也无,仿佛根本听不见任何一个字,只直直地刺向角丽谯,眼看就要痛快淋漓地取了她的性命,而莫辛拼命睁大眼睛不容自己错过这一幕——
说时迟那时快,破风之声骤起,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忽从天而降,势逾万钧地向对此无知无觉也无人保护的莫辛攻去。察觉有异的男子反应极快,如虹剑势马上一转一掷,险险在莫辛跟前几寸处撞落长刀!
刀剑纠缠,一同深深插入地面。同时一缕发丝飘飘然落地。
惊恐万分又动弹不得中,莫辛才见到了转过身来回护她的男子的全部面目。
许多年后,莫辛都已记不大清当时的情貌了,但对于那夜那一双灿如星光,又凌厉得让人难以直视的眼睛,依然记忆如新。
莫辛消失了一晚上的眼泪,就在这一瞬,毫无预兆地,落下。
而就在这个男子分神至莫辛的当口,长刀的主人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了角丽谯的身前。而这个高大沉鸷的黑衣男人虽然是对角是保护的姿态,却又明显对她语带厌恶:
“滚回去。”
角丽谯一刻不敢耽误,立马施展轻功飞身遁走,只留两个男子凛然对峙。
“剑不错,够资格死在我刀下。”
“我的少师专斩宵小,也很适合用来招呼你。”
两位绝顶高手之间战意高涨,肃杀之气四处蔓延,刀剑纷纷嗡鸣,再加上身后热力冲天,莫辛身在其间,一时竟觉得被扼住咽喉,渐渐连气都喘不上来。
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