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百无禁忌,诸事皆宜,大吉。
小青山上红绸招展,佳宾如云,处处锣鼓喧天,人人喜逐颜开。大厅之前,礼物如山般堆积,且还在如流水般不断送来。肖紫衿身着镶金嵌玉的喜袍站于门口迎宾,他之前有意重整四顾门的消息已传遍江湖,人人都提前称一声“肖门主”,如今又抱得美人归,事业爱情皆得意,笑容那是满得脸上都快装不下了。
然后就把方多病小朋友气个够呛。
“那肖紫衿满心都是要威风,要权力,哪有当初李相夷单孤刀在时的四顾门所推崇的侠义为先的一点样子。如今更是连乔女侠都被他骗去,老天真是瞎了眼了!”方多病忿忿不平地在席间言语,吓得他小姨,天机山庄三堂主何晓凤赶紧将他打发到演武台上发泄他过剩的精力。
而处于讨论中心李莲花却并不在意这一切。他歪着身子站在廊下,一时观赏(指导)方小宝在台上大施拳脚,一时饶有兴致地审视着来往宾客,倒真像个单纯来赴宴吃酒见世面的闲人。
这也并非完全在做戏。昨日他借入庄拜见乔婉娩之机,从自己的“遗物”中翻出了当年掉落在单孤刀遗体上的半截残香。而果如所料,之所以他刚接触元宝山庄的无心槐之香时便有熟悉之感,正是因为这残香。再结合这无心槐的背景,单孤刀之死和南胤之间存在重大关系这一结论一下变得明朗起来,接下来只要循着南胤这条线追寻下去,幕后黑手必能浮出水面。
追寻十年之事有了抓手,李莲花倍感振奋,再加上昔日爱人今朝挚友喜获良缘,他轻松的心情自然而然就浮于面上。
熙攘间,一张神色清冷的熟面孔出现在人群之中。李莲花见状,施施然走上前去,拱手问候:“关兄安好?”
此人不是关河梦却又是谁。待他回礼后,李莲花左右张望了一下,脸上略带好奇。
“关兄,莫姑娘和苏姑娘呢?”
被问及的莫辛和苏小慵此刻正在新房内忙前忙后。
“乔姐姐,莫姐姐,你看这多子多福摆件是摆在床头好,还是放在博古架上好?”苏小慵拿着一个精致的红玉雕件,比划来比划去,“这放在博古架上嘛,合乎规矩;可摆到床头,哈哈,才应景啊!”
苏小慵这狭促又豪爽的玩笑登时让新嫁娘乔婉娩霞飞双颊,只有正替乔婉娩簪花的莫辛还在状况外:“床头?博古架?有区别?”弄得乔、苏二女是一阵无语。
刚折腾完摆件,苏小慵一拍脑门,又马不停蹄地想起了别的方面:“哎哟,我怎么给忘了!典礼冗长,乔姐姐你怕是大半天都吃不上什么正经东西,得先找点耐饿的吃食垫巴垫巴。我去后厨看看。”说完,一溜烟儿就跑出去了。
乔婉娩和莫辛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身影,不禁相视一笑,便又继续忙活手中的事。
簪完鬓边花,莫辛拿出她特意从贺礼中取出的口脂,递到乔婉娩手上:“这套珠光胭脂是天南春的最新力作。你的婚礼天下关注,要是能妆上,再在那些贵妇小姐们之间一传扬,咱们以后就不愁卖了。”
“你啊,旁的事半根弦儿都没有,一论这钱粮生意倒是头头是道。”乔婉娩嘴上不饶她,手里却是从善如流。这熠熠的绛红一上唇,本就清丽无双的美人面立马多添了一份光艳。一笑之下,万古生春。
要不这套装的库存,我再备多一倍吧?莫·沉迷美色·辛想道。
这边乔婉娩妆完,见莫辛又一次呆住,便拉过她的手,道:“看你昨天失魂落魄地跑掉,还以为你是生了我的气。”
闻言,莫辛赶紧重归神志:“怎会!是我多嘴多舌,累你难过了。”
“可莫辛,我这一回见你,总觉得你累了许多。”乔婉娩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你从前可不是会思虑这些的人。”
“难道,”她的美眸里浮上一丝小心翼翼,“这一年多,有人让你很伤情?”
这过分谨慎的措辞让莫辛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她只觉荒谬又茫然,仿佛到了一片从未踏足的荒原,“我这样的人……”
莫辛卡住了。她是什么人?她自己也未能说得清楚。
更成熟的乔婉娩显然亦不能认同她的话:“这世间有谁能彻底断情绝爱?别说是人,便是神仙也做不到。”她自己姻缘美满,则希望其他人都能丝萝有托,“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不说帮到你,好歹有份依靠。”
“若是找个会武艺的那就更好。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生意又做得这般大,难免遭心怀叵测之徒的觊觎。可护卫保镖总不能十二个时辰贴身守护,想来想去,还是丈夫可靠些。”
“你喜欢什么样儿的男子?舞文弄墨的,还是高大威猛的,抑或是年轻貌美的?这都不难,重要的是你有心。”天下第一美人也可以很接地气。
莫辛眨眨眼睛。
她要不要和乔婉娩表明一下,自己和她在“手无缚鸡之力”上有点不同的见解?
“其实吧——”
莫辛正待说些什么,忽而一丝异响飘入耳中,她骤然噤声。紧接着一息后,乔婉娩也神色一凛,“簌”地站起,转身面向婚房外的方向。
“婉娩,你……”
乔婉娩一手按在莫辛的肩头,另一手旋风似的一把抄起身旁佩剑。
“情况有异。莫辛,你找个角落躲好别出声,我去看看。”说完也不等莫辛回答,便一道掌风挥开房门,同时手中佩剑剑鞘向房外激射而出。
一个如火一般艳红的曼妙身影脚尖一旋,去势汹汹的剑鞘便极惊险地以纤毫之差擦着她的面庞过去。
趁此空当,乔婉娩飞身跃出房间,对着来人拔剑戒备。
莫辛的视线被乔婉娩的背影挡住,一时看不见敌人面容,却从间隙中见到侍卫、丫鬟倒了一地,还有一双动也不动横躺着的,穿着妃色绣鞋的脚。
她的瞳孔蓦然紧缩——那是苏小慵的鞋子。
“你是谁?”乔婉娩眼神冷若冰霜,手中的剑寒光凛凛,就连头饰环佩碰撞的丁玲声都让人肃然。
此时,来人开口了:“江湖中提及美人,都会将你我并列。如今王而见王,你觉得我们二人中,谁才是更美的那个?”
那样甜美柔媚,像是每个字都淬了蜜糖的声音,在莫辛十几年来的无数次噩梦里都不曾缺席,烂熟于心,深入骨髓。
金鸳盟圣女,角丽谯。
莫辛缓缓站起身,目光如渊。
秾丽的芙蓉面挂着笑,眼角眉梢的风情让见者无不为之倾倒,然而她口中所吐,却如晴天霹雳:“不过今天我不是来和你比美的。我是来告诉你,李相夷,他还活着。”
乔婉娩一听脸色巨变,呼吸无比急促:“他在哪?”
“这个答案我也想知道。”角丽谯的笑容加深。她隐密地在袖底下曲起手指,将一粒藏于指尖的白色小丸向此时正心神大乱的乔婉娩弹出。
正在这电光火石间,一道快得出了残影的身影纵越至乔婉娩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手揽过乔婉娩肩头将她掩护住,一手后发而先至地将堪堪到了眼前的白丸截获于掌。
“你!你是谁!”角丽谯看着这突然冒出的高手,来不及忿忿计划被破坏,美艳的脸上布满忌惮。
“你会知道的。”莫辛放开惊得嘴都合不拢的乔婉娩,掌上风雷之力无声而猛烈地积聚,甚至引动庭中的花草纷纷折腰。
“在你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说着,脚下一点,提掌欺身上前。
角丽谯好歹乖觉,面对如此杀机哪还敢留,当机立断甩出一把毒粉,然后转身飞跃而逃。可她快莫辛更快。只见莫辛先是一挥衣袖尽散毒雾,三两步间在半空中追上角丽谯,紧接着一式大开大合的“阳歌钧天”便要拍在角的后心上。
这掌用了莫辛十成十的力道,别说区区一个角丽谯,就是无崖子复活也绝难抗下。然而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个黑影,身法平平速度却鬼如同魅,趁着莫辛蓄势稍慢下来的一刹那,径直插在了角丽谯与莫辛之间。
“啪!”骨肉碎裂的闷响响起,这志在必得的一掌便硬生生叫黑影挡了下来。中掌的人轰然坠地,是一名面目平常的年轻男子,穿着不像中原之人。他身体扭曲,口吐鲜血,眼看就要不活了,只痴痴看着角丽谯的方向,口中喃喃着听不懂的语言。
杀招失落,莫辛难免一懵。不过马上她就回过神来,真气运足准备继续追击。可刚一抬脚,便听得地面上一声惊呼,她回首一瞧,竟是乔婉娩被六七名与那死去男子装束类似的敌人围攻,眼看就要受伤不敌。莫辛无法,只得恨恨地挖了一眼在求生本能驱使下逃得极快的角丽谯,转身飞向乔婉娩。
那几人并不算绝顶高手,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莫辛身形一闪抢进包围圈中,天山折梅手往他们腕上一拂,各人手上的刀剑立时震脱,叮呤咣啷落了一地。而后人影在方寸间飞速掠动几番,围攻的人便如断了根的树木一般自动倒伏一片。待到此时,角丽谯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莫辛心中念头几转,随即提气喊道:“角丽谯,你此番逃去绝迹江湖就罢,若让我再遇见你,必取你性命!”声音遥递山岳之间。
身后,乔婉娩看着满地狼藉,惊魂未定,直到莫辛上前一步关切地一句“婉娩你没事吧”,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将举着的剑脱力放下。
“苏妹妹!“刚安定下来的两人突然心下一凉,赶紧跑向躺在地上的苏小慵。好在,苏小慵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只是一时岔息晕过去了。
乔婉娩扶着昏迷的苏小慵,心中满是后怕:“幸而有你在,否则结果实不堪设想。”但她很快陷入新的疑惑,“不过莫辛,你怎么会武了?修为还这么高?”
“此事……说来话长。我日后慢慢跟你解释吧。”莫辛抬手挠挠头,手心处却露出一道白痕,恰好落到了乔婉娩的眼里。
“你的手?”她担心道。
“手?”莫辛这才注意到自己掌中的奇怪痕迹,“没事,应该是角丽谯刚刚弹出的那枚小丸化了。”刚接下弹丸时仿佛有一丝冰凉之感,可现在她并没未感觉身上有什么异样,因此也不十分上心。
乔婉娩正待和莫辛再说些什么,一名管事快步走入庭中,连地上躺的一圈人都顾不上看,满脸惊恐与她报道:
“不好了,小姐!有人闯相思梨花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