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静的只能听到流沙的声音和空中的风声,破晓时分,瀚海如金铸,最后一粒星子沉入沙海,天穹被揉成一片温润的鸽灰,继而自东极晕染开亿万缕流金。
楚留香的脚步踏在细软如缎的沙丘上,无声无息,仿佛怕惊扰了这片亘古的宁静,在这极静的沙漠中他嗅到了一阵最熟悉的风.
他是跟着这阵风找到她的。
在天地相接处,初升的朝阳将第一捧纯粹的金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剑客身上她独立于茫茫沙海之央,纤薄的身影挺拔直立,周身被晨曦勾勒出一道流动的金边,仿佛这个人都是从沙漠腹地孕育而出的一柄孤绝的剑。
许昭白知道楚留香在那里,但是她的剑却并没有停下来,从她握剑的那一天起,她的剑就不会因任何人停下来。
更何况,她已停不下来。
剑光如银河倾泻撕破朝霞,在空气中肆意泼洒,剑刃切开凝滞的气流,发出细微而清冽的咻咻声,如同风在低吟古老的歌谣,剑锋所及之处,空气被瞬间压缩、弹开,漾开一圈圈几乎透明的涟漪。
美的惊心动魄的眉宇间唯有剑的存在,专注凝重得如同朝圣。剑锋所指,即是风的方向,是晨曦喷薄的源头,是这无垠沙海尽头那片不可知、却非去不可的彼岸。
风声,剑气,破晓色,
在这片无人的沙漠里惊天动地的炸裂开。
“她到底是谁?”姬冰雁没有看向楚留香,楚留香也没有回答他,胡铁花就直白了许多,他瞪着那双本就圆瞪的双眼,眼珠仿佛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一样。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楚留香已经无意关注这些问题。
楚留香屏息凝立在沙丘之巅,指间无意识地抓着剑气扬起的一撮细沙,那金粉般的微粒带着黎明的微凉,从他指缝间无声滑落,他却越抓越紧。
他已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这样的剑意,这样的人。
她现在的剑已和大明湖畔那夜的剑天差地别,何等可怖的成长速度,又是谁让她如此之快成长的。
远处奔流如瀑的剑光,席卷天地的风势,极致的动瞬间归于绝对的静。赤霄剑在她身侧嗡鸣轻颤,如同低语,最终被她稳稳收归,姿态干净利落得如同斩断了一线过往的尘缘。唯有剑刃之上,映射着破晓之后的天色。
许昭白缓缓抬首,目光投向沙丘上的楚留香。眉宇间那属于剑的、浓烈如实质的冷冽尚未完全消散.
楚留香缓步涉沙而下,足下流沙如顺从的潮水,他停驻于她面前丈许,目光掠过她光洁的额角,冷冽剑气的眉剑,掠过那柄光华内蕴、锋芒暗隐的长剑,最终落回她的眼眸。那双眸子,此刻正静静望着他,倒映着漫天金色的晨曦和一点他的身影。
浩渺沙海,初升金乌。凝固的空气中,唯有亿万金沙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闪烁,发出细碎的、宇宙洪荒般的微响。楚留香深深吸入一口清冽干燥、带着金属余温与沙粒尘埃的空气。
他唇角缓缓扬起一丝极淡、却是由衷的弧度,那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了他眼底的涟漪。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仿佛在吟诵一首刚刚诞生的、关于风与剑的诗:
“好快的风。”
他目光依旧锁在她眼中那片深邃的天空,剑已入鞘,但那撕裂晨曦、裹挟着纯粹意志与无羁自由的剑意,却如同无形的烙印,深深镌刻在这片金色的沙海之上,也萦绕在楚留香的每一次呼吸之间。她的眉宇间,那份冷冽的专注并未褪去,仿佛那柄无形之剑的剑柄。
楚留香指缝间的最后一粒金沙悄然滑落。这大漠的流沙,是不会停歇的,他想,他即将见证了一个传奇的诞生。
拼拼凑凑的一行人再次上路,他们要尽快找到水源,许昭白带来的那壶酒一人一口也就没有了,那是在沙漠中也非常昂贵的一口酒,但那一口酒就能让这群人再撑三天。
沙峰漫路之上,胡铁花拽着他的骆驼在许昭白周围绕来绕去,他那双圆圆的眼睛好奇的看来看去,恨不得从许昭白身上看出另一个人。
许昭白现在又完全是另一番姿态,她松散的倚在驼峰之上,甚至没有抓住鞍子上的把手,骆驼的牵绳也由旁边的楚留香牵着,她时不时还要因为骆驼上的颠簸皱眉,一副受不了罪的江湖富家子弟做派,完全看不出那样冷冽的剑是从她的手里使出的。
“许姑娘,你的剑使得真好。”
楚留香好笑的看着终于忍不住开口的胡铁花,他这个朋友向来是个真诚且急性子的人,他相信许昭白并不讨厌这样的人。
“你昨天不还说我是你祖宗吗?怎么又变成许姑娘了。”
胡铁花瞪大他那双不能再瞪的眼睛,不用想他都知道这是谁说出去的。
“老臭虫!”胡铁花绕来绕去的人从许昭白变成了楚留香。楚留香心虚的摸了摸自己鼻子。
这个队伍真的为寻找水源出力的竟然只有冷着脸的姬冰雁和一个又聋又哑的石驼。
幸好,这两个人都是非常可靠的人。
他们在第三天看到绿洲的影子。
金色的沙丘连绵起伏,如凝固的巨浪,又似沉睡的远古凶兽嶙峋的脊背,在死寂中俯视着这片焦渴的大地。风是干燥的舌头,舔舐过沙砾,卷起细碎的金尘,发出低哑的呜咽,而这群人已经完全被沙漠晒干了,连呜咽也发不出了。
石驼是根据沙子的湿意顺着一条水脉找到这里的。
在目力所及的尽头,有一抹截然不同的生机,硬生生撞破了单调的金黄。先是一线,继而晕染开来,最终凝成一片沉静的翠玉,镶嵌在沙海的边缘,众人都以为见到海市蜃楼,他们这几日已经见过太多海市蜃楼了。
等到众人走进了,高大的树木虬枝盘结,苍劲如铁,顶端却擎起一片片浓密深沉的绿云。那绿意厚重、坚韧,带着一种在绝境中令人惊异的幻境,在灼灼烈阳下投下大片斑驳的凉荫,是这片焦土上最奢侈的华盖,华盖下还传来阵阵少女的娇笑声。
“石观音!”
“肯定是石观音,在这种鬼地方还能笑的这么快乐的一定是石观音。”
“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埋伏?”
胡铁花紧张的大声嚷嚷,他们已经在遇到许昭白之前中过石观音的埋伏了,不然也不会如此狼狈。
楚留香和姬冰雁却并不理会他,只有许昭白听到石观音的名字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我去瞧瞧,你们在这里等我。”楚留香施展他的轻功率先去探路。
没有人知道那片绿州里有什么危险,难道胡铁花说的情况完全没有可能发生吗?
当然是有可能的,而且是很大可能,但楚留香之所以是楚留香,就在于他永远会在这种时候率先站出来。
“他不守男德!!”
许昭白皱了一下眉“什么”
脑子里气呼呼的阿呆说“他不守男德!!!他去看人家女孩子洗澡去了!!”
许昭白听到这话反而笑了出来,跟着踏入了这片绿洲。
“我也去”胡铁花着急的跟了上来,姬冰雁摇摇头,也带着其他人跟了上去。
楚留香之所以是楚留香,不仅在于他永远那么的侠肝义胆,在人们需要他的时候义无反顾的站出来,还在于无论去哪里他都会碰到旁人一生都碰不到的艳遇,哪怕在这荒芜的沙漠里,他依旧可以碰到一个正在洗澡的美丽公主。
这几乎像一个传说当中的故事的开头,更别提他还有那么一张英俊的脸庞。
阿呆愤愤的在许昭白的脑子里嘟嘟嚷嚷。
许昭白却似乎没有看到旁边正在打情骂俏的两位,当那片潭水出现的时候,她整个都有一种迫切,去洗澡的迫切,要知道
她从进到沙漠开始就没有洗过澡了,如果能让她洗个澡,牺牲一下楚留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她虽不看楚留香,楚留香却在和琵琶公主交谈的时候忍不住在意她的反应,看到她看着那池潭水眼睛都亮的时候,他不免觉得好气又好笑。
这个人,竟丝毫不在意他。
可转念又想到她从小在神水宫长大,水母阴姬衣食住行肯定都不会亏待她,能忍到现在已经是不易。
“公主,我们一行人舟车劳顿,可否让人给我们提供休息洗漱之所?”
美丽的少女眼波流转“如果你是我们上宾,你能得到的又岂止是这些,但首先我要试试的胆量,你敢不敢跟我来?”
说话间,她已经往不远处的一座帐篷处走去,那是个十分美丽的帐篷,帐篷内还传来阵阵乐声和人们的笑声。
少女轻盈的回头笑着看向楚留香。
胡铁花哈哈大笑,拥着楚留香往帐篷走去,他的鼻子已经闻到了酒香,这见鬼的地方无论有什么,他都要去尝尝这里的酒。
许昭白皱着眉看着那顶帐篷,又看了看那池潭水。
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执着于此。
许昭白和姬冰雁对视一眼,也往那顶美丽的帐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