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她明明退烧了还要继续喝药?
而且......为什么药会这么苦?!!
灼华拉起锦被,猛地盖住整个脑袋,在床上痛苦地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碗汤药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酸苦气味。
直到听见哑奴那轻悄却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以及房门被轻轻带上的“咔哒”声,她这才像只警惕的小动物,悄悄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撑起身子四下查看。
果然,哑奴确实是走了,但……药却留下了。
黑黝黝、浓稠得如同深渊泥沼的一大碗,就那样不容忽视地摆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即便不凑近,那股混合着极致酸涩与苦涩,甚至还隐隐带着一股难以言喻腥臭的气味,也霸道地充斥着她的鼻腔。
就在她对着那碗药愁眉苦脸、天人交战之际,房门竟再次被推开了。
灼华心中一紧,以为是哑奴去而复返,要来监督她喝药。
她下意识地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准备继续装死。
然而,这次进来的并非哑奴。
来人是一个身着青色直缀长衫的中年男子。
他身形高瘦,面容清癯,尽管眼角依稀能窥见些许岁月留下的细纹,却更添了几分沉稳与莫测的气度。他步履从容,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湛然若神、萧疏轩举的风范。
这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吧?
灼华立刻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这几日她身体逐渐恢复,短暂的意识清醒时,接触到的都是无法言语的哑仆,只能从他们简单的手势和比划中,勉强拼凑出自己是被此间主人从海边救起的模糊信息。
如今,终于见到了正主。
她连忙收敛了方才对着药碗龇牙咧嘴的怪相,端正了神色,带着真诚的感激,轻声开口道:
“您……您就是这里的主人吗?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黄药师上前几步,在床榻边站定,清冷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
见她面色已然恢复了红润,眼神也如他曾设想的那般灵动,显然已无大碍。
“你可以叫我黄岛主。”
他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道谢,却并未寒暄,接下来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句,直接切入核心:
“你知道自己已有三月身孕了吗?”
“……”
灼华脸上的感激笑容瞬间凝固,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彻底愣在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什、什么?身孕?!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
杨康……是了,在那些短暂却亲密的日子里……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突如其来的丧父、杨康的惨死、一路的奔波、海上的惊魂……她也根本没有丝毫察觉身体的异样。
见她这副如遭雷击、全然懵懂的模样,黄药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也并未追问,毕竟,于他而言,这些世俗纠葛并不重要。
他只是神色平淡地,将小几上那碗备受灼华“憎恶”的、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汤药端了起来,递到她面前。
“此药虽苦,却是固本培元、安胎定神之必需。”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体内寒气未清,气血亏损,加之忧思惊惧过度,于胎儿大为不利。若想保住这个孩子,便需按时服药,静心调养。”
他看着眼前这个骤然得知真相、脸色苍白、眼神惶惑无依的年轻姑娘,顿了顿,难得地补充了一句,语气虽淡,却切实地为她提供了一种可能:
“你若是暂无去处,可以暂时留在此处调养。”
灼华怔怔地抬起头。
她望着眼前这个气质清冷、却在她最狼狈无助时给予庇护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看那碗苦涩无比的汤药,心中百味杂陈。
最终,她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药碗。
碗壁传来的温热,仿佛带着某种沉重的力量。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极致的苦涩在口腔中爆开,让她几乎立刻想要呕吐,但她死死捂住了嘴,硬生生咽了下去,眼角被逼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义父不在了,杨康也不在了,这都没关系。
腹中这还未成型的婴孩便是她血脉至亲的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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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桃花岛的日子,宛如置身于一汪幽邃的山间深潭。
表面望去,古井无波,四季不变的暖风催着漫山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粉云蒸霞,日日氤氲着甜糜的香气。
初来时,灼华常于廊下对着这片无尽芳菲出神,恍惚间,几乎以为自己从未离开过瑶池,她依旧是王母座下那株恣意生长的洒金碧桃。
然而潭水之下,暗河纵深,潜流涌动,正如她看似平静的生活,内里早已是另一番天地。
与她先前预想的枯燥截然不同,这岛上的光阴,竟过得飞快而充实。
她对此地的主人——黄岛主的观感,亦在悄然转变。
那个初见时只觉得我行我素、眉宇间凝着化不开孤寂与冷漠的青衫客,在她眼中渐渐褪去了不近人情的外壳。
他并非不顾及他人,只是他的细致与温情,藏得极深,如同深海中的珍珠,非经年累月,不能得见其莹润光泽。
对于她这个来历成谜、突兀闯入的不速之客,黄药师在确认她并无恶意后,更是给予了超乎寻常的宽容与庇护。
不仅提供了安稳的居所和可口的饭食,更在她某次无意间流露出对话本的兴趣后,次月,岛上采办归来的船只上,便多了一口沉甸甸的书籍箱笼。
这份不动声色的照拂,在灼华经历生产那道生死大关时,更是达到了顶点。
那一日,血光盈室,她气息奄奄地游走在幽冥边界,是他,以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力挽狂澜,将徘徊在鬼门关前的她硬生生拖了回来。
其后用以给她固本培元的珍稀药材,更是如流水般用出去,价值几何,他从未提及,她也数算不清。
——这份恩情,说是再生父母,亦不为过。
灼华挣扎着从黑暗中醒来后,也曾好奇地问过: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也只是淡淡的一笑,背对着她,覆手道:
“我有一女,与你年岁相仿。”
灼华未再多言,只是默默地将一切记在心里。
……
出了月子,身体渐渐恢复后,某个春日的午后,看着庭院中落英缤纷,灼华心头忽地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她想要习武。
不是仙家法术,而是这凡尘中,能强身健体、或许有朝一日亦可护佑身边人的武功。
向黄岛主提出这个念头时,心下不免有些惴惴。
谁知他并未多问,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应允下来。
自此,他竟毫不藏私,不仅悉心指导她医卜星相、奇门五行,甚至连他自创的绝学“落英神剑掌”,也一并倾囊相授。
这套掌法,乃是黄药师当年于岛上观赏桃花凋零、纷飞如雨之景象时心有所感而创。
其名“落英”,取其缤纷飞舞之意;其质“神剑”,则是将剑法之精义化入掌法之中,招式繁复奇妙,出手凌厉如剑刺,掌影飘忽间又虚实难辨,端的精微奥妙。
灼华一见便心生欢喜。
漫天桃英,随风而舞,这景象何等熟悉!
还有比这,更契合她这桃花小仙根骨的武功么?
她也练得极为用心,一招一式,务求姿态曼妙,几乎与那飞舞的桃花融为一体。
只可惜,她终究仙力尽失,重头来过,体内那点微末内力,也实在浅薄得可怜。任凭她如何努力,将那掌法套路记得烂熟,施展出来,也终究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一次练罢,黄药师在一旁静观良久,终是开口点评。
语气是一贯的平淡:“形似七分,神韵未至。内力不济,虚有其表。”他顿了顿,看着她在桃树下翩跹的身影,难得又补了一句,“与其说是一门御敌的武功,于你,倒更像是一曲惊鸿之舞。”
他未尽之言,灼华自是明白——美则美矣,杀伐不足。
闻言,灼华非但不恼,反而嫣然一笑,随手拂去肩头一片落瓣,眉眼弯弯。
灼华道:“黄岛主,这世间之事,强与不强,或许只是一时之事。但活得漂亮,却是一辈子的事呢!”
“……”黄岛主不语。
阳光透过花枝,洒在灼华莹润的脸庞上,那笑容竟比身后万千桃花更加绚烂。
黄药师微微一怔,随即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唇边却似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
他转身离去。
留下灼华一人,依旧在漫天粉色的雨幕中,继续她那“形似”而“神未至”的舞蹈……啊不,是掌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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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金国小王爷vs白驼山庄少主(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