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江家后,梅疏影心绪不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三宝楼前。他晕晕乎乎被鸨母招呼进去,差点被脂粉气熏得打喷嚏。这才意识到他似乎踏入了一座青楼。
莺声笑语,喧闹非凡,荤话混着不堪入耳之声叫梅疏影听得一清二楚。他下意识微微蹙眉。梅疏影不喜欢青楼,算是穿越前那个时代在他身上的一点遗留。他无意去做什么解放者,颠覆时代不是他能办到的事,只尽量避着,不往这处去。
今日确实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种场所。
但既然到此,梅疏影也不打算就这么退出去。于是他问道:“这儿唱曲最好的姑娘是谁?”
一听他说要“最好”,鸨母眼睛便亮起来:“那自然是我们‘三宝’之首,花魁娘子‘柳珍’了。她今日正巧在楼里,就是想听她一曲的客人有点多。若只是想听曲,公子交些钱,柳珍会在大厅演奏三首。若公子想单独听……”
鸨母手指大厅尽头的台上,那儿坐满了人。以梅疏影的目力和耳力,其实他已看见一道水蓝色身影坐在白色纱帘后面,听见她正在演奏琵琶。
琵琶声无比动听,仿佛“大珠小珠落玉盘”这句诗具象化了。
“单独听是什么价?”梅疏影问道。
鸨母喜笑颜开,报了个寻常人难以拿出的价格。她说道:“柳珍很少会同意单独给人唱曲,但公子相貌实在出色,她见了公子定会同意。她这人就是这样,不乐意的时候谁也不见,乐意了甚至会主动叫人上来听曲。”
梅疏影愕然。他掏出银两递给鸨母,道:“柳珍姑娘倒是个有想法的。”
差了人去通知柳珍,鸨母带着梅疏影上顶楼。那儿是只给柳珍一人留着的房间。
“柳珍卖艺不卖身,她武艺极好,客人可不要尝试去摘她的面纱。”鸨母提醒道,“先前有客人不守规矩,叫柳珍扒光衣服丢了出去。”
“我此来只为听曲,若非厅内脂粉气实在无福消受,坐在大厅听也不算赖。”梅疏影道。
顶楼气味比大厅清雅许多。
熏香嗅着像淋了秋雨的树木,木质气息中有一股清冽寒意。
几个小丫头送了点心酒水来,在桌上摆好,向梅疏影行礼后退下。
约莫等了一刻钟,梅疏影瞧见一抹戴着白纱的蓝色身影翩然而来。
她到梅疏影面前后,微微福身,说道:“小女柳珍,听闻有位俊秀公子点我唱曲,不曾想,还是梁妈妈说得谦虚了。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柳珍嗓音清凌凌的,如泉水叮咚,话语却是大胆,没有半点冷意。
“在下姓梅,称呼上柳珍姑娘请随意。”梅疏影道,“传闻姑娘琴瑟双绝,不知某可否有幸听琴曲?”
顶楼房内靠窗之处放了一张上好的琴。梅疏影在大厅听过琵琶,自然私下里更想听别的。
“自然可以,梅公子可有喜欢的曲目?或者有什么喜欢的类别吗?”
梅疏影道:“清雅些即可。”
柳珍轻笑,面纱微颤。她道:“那小女就弹一首自创曲。”
三宝楼的点心做得不错,团子软糯,千层饼香酥,大小适中,正好能一口包下。梅疏影半边身子懒懒倚在圈椅扶手上,也不看姑娘,而是神游天外,难得惬意。若这时还能有卷小说供他阅读,他大约还会恍惚自己是不是回到现代,一边听歌一边看小说。
听过一曲,他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若非柳珍姑娘作曲演奏唱腔三绝,单论琴艺似乎还是原随云更好些。
柳珍头回遇到这般清心寡欲的客人,别说看她的脸,目光都显示出对方神游天外了。先前就算是只听曲的正人君子,多少也会好奇她面纱下的模样,频频扫视。更别提有些心思不轨之人,瞧着人模狗样,上来第一件事就算搂搂抱抱,掀她面纱。
“公子可还有别的要听?”柳珍问道。
梅疏影正欲说话,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鸨母出现在房门口,满怀歉意询问梅疏影是否介意多一人来听曲,又说那人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希望他能卖个面子,今日梅疏影花的钱。
这种自断财路的事儿换其他客人或者楼里其他姑娘,鸨母是断不会做的。但柳珍是她家摇钱树,也是得罪不起的主儿。柳珍交代过若是陆小凤来了,她必须要见一见,为此还塞了不少银子让鸨母留意着陆小凤有没有来。加之梅疏影先前话里有说他不在意有旁人听曲,鸨母这才大着胆子问一声。
那日一别后,再见竟在青楼,确有些尴尬。梅疏影本想推拒,又想起自己留信所言,觉得躲着人说不过去。沉默片刻,他允了这一提议,但也警告鸨母不许再带其他人上来。鸨母连连摆手口称不敢,目光求救似的看着柳珍。
柳珍柔声说道:“梅公子,是我不好,为难梁妈妈。因着一些事情,我想找陆小凤,拜托她留意着,结果撞上您听曲的时候。”
梅疏影道:“无妨。正巧我也想见一见陆小凤。”
大红披风才瞧见一截,梅疏影已经笑了。比之听曲时礼貌浅笑,此刻他笑容真心实意得多。不论心中有再多尴尬、歉疚,见着朋友,梅疏影总是高兴的。
抢在陆小凤惊讶之前,他说道:“陆小凤,一月不见,在此重逢,真是有缘。”
陆小凤笑着呛他道:“这缘分可不好。我忙得累死累活,跑到这儿看你美酒美人环绕,如此舒坦,难受得很。”
他拎起桌上酒壶,直接对壶嘴饮去半壶,一撩衣摆,在小桌另一边的椅上坐下。
梅疏影道:“我知道了,定是你又揽下什么麻烦。而且,这个麻烦还与柳珍姑娘有关系,才叫你跑到这来。”
“我还道梅公子为什么想见陆小凤,原来你们如此相熟。”柳珍笑道,随后面向陆小凤,“陆大侠,你可是为欧阳情之事来此?”
陆小凤道:“正是。欧阳情十日前失踪,江重威却告诉我,他六日前见过欧阳情,还说欧阳情将到此地。”
柳珍说道:“她五日前来过,让我同你说‘漂亮女人爱骗人不假,可男人骗起人来,比女人大胆、可笑得多’。”
先前确实被欧阳情忽悠过几次的陆小凤听出了柳珍语气中掩藏的笑意。他道:“大胆也就罢了,怎还可笑了?”
这下柳珍真笑出声来,她回道:“欧阳姐姐果然料事如神。她说你一定会问为什么‘可笑’。”
话到这儿,柳珍没说答案,又拨弄起身前的琴。
“她不叫我直接告诉你。”她说道。
“哦?莫非要间接告诉他?”梅疏影道,“那不如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他。”
柳珍摇头,道:“梅公子,这样便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