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风波,唐能不敢在名利圈投宿,带着方夏去了风雨楼和六分半堂势力交界处的惠安客栈。
惠安客栈装饰豪华,价格不菲,往来多是达官贵人,富绅巨贾,比别的地方清静许多。
唐能一副纨绔子弟的架势,出手也是大方阔绰,径直要了个小院,并一桌席面。
这时,天色已有些暗了。
房中点上了灯。
唐能吃得津津有味,方夏却没有什么胃口。
惠安客栈不属于风雨楼势力范围,方夏自然没有机会传递信息,这也是唐能选择这里的原因。
唐能忽然停下了筷子,抬起头来。
方夏内力不济,反应慢上一些,但此刻她也听出来门口似乎多了两个人。
对方彬彬有礼地敲了敲门:“唐公子,唐夫人,打扰了。”
唐能还没答话,对方暗劲一吐,竟把门震开了。
方应看在任劳任怨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走得堂堂皇皇,如同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半点没有夜闯民宅的忐忑不安。
唐能惊道:“小侯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方应看嘴角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哦,我有话想同尊夫人谈一谈。”
在这刹那间,唐能和方夏几乎都以为自己的伪装露了馅,还没决定如何应对,任怨添了一句:“小侯爷对唐夫人很是仰慕,今晚想同她彻夜长谈。你若是识相,就自己滚出去,你若是不识相,我们打断你的四肢,让你观赏一番,也未为不可。”
方夏废了点劲,才反应过来,任怨居然把强占人妻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别有意趣,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方应看。
惊骇之中,她嘭地一声带倒了身后的凳子。
任怨颠倒黑白地说:“你看,尊夫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唐能惊得呆了呆,语无伦次:“你……你……欺人太甚。”他其实并不在乎方夏的清白,若是舍出方夏的身体,换得两人平安,他肯定毫不犹豫,只是这样一来,方夏的身份必然是瞒不住了,更可能的是方夏一怒之下拉他下水,因此,他一边口中拒绝,一边寻找机会脱身。
任怨任劳怪笑一声,指尖刀光一闪,左右袭向唐能。
唐能连忙后退,甩出一蓬银针算作还击。
他们三个打得热闹,方夏毫不在意,只是盯着方应看,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此时此刻,她竟不知道到底是隐瞒还是揭穿自己的身份更好。
或许,都没有什么区别。
方应看抬起脚步,看起来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却转瞬就到了方夏跟前。
方夏以手做刀,出手自卫,奈何内力涣散,方应看伸手一格,反手一抓,就将她的双手卡在了身后。
他另一只手捏住方夏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低头就吻了下去。
唇上温热的触感叫方夏瞬间睁大了眼睛,只觉不敢置信。
巨大的羞恼令她在一瞬间爆发,两只手竟然从方应看的桎梏中挣脱开来。
她想也不想,一把推开方应看,反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方应看,你疯了。”
方应看一碰到对方的脸颊,顿觉触感有些不对,在方夏挣开时,顺势松开了她。他和方夏一起长大,对她的音容自然再熟悉不过:“沅沅?”话音未落,脸被方夏扇得偏了偏。
以他的武功,本来是能躲开的,但对方的声音太过熟稔,令他霎时有点失神,硬生生地挨了这个耳光。
方夏惊怒之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不仅在方应看脸上留了红痕,连嘴角也渗出了血迹。
方应看伸手摸了摸嘴角,低头一看,指尖一点鲜红,他几乎马上想反手打回去,又怕打得方夏脸肿颊青损了容色,反倒碍眼,深深吸了口气,忍了下去。
方夏也没想到自己能够得手,正有些心惊,只见方应看抬起头,眼中仿佛有火焰燃烧,她还未来得及开口,方应看一把将她摁进怀里,堵住了她的嘴。
这一次,不像刚才轻轻的碰触,反而如同狂风暴雨,肆意掠夺。
方夏挣扎着想退,岂料身后半步就是墙壁,她后背抵在墙上,被迫忍受方应看炽热的呼吸,唇舌的纠缠。
方夏屈膝欲顶,方应看揽在她肩头的手内劲一吐,方夏整个人顿时软了下去,再也没有半分力气,全靠方应看支撑,才没有软倒在地。
方应看对方夏念兹在兹,今日心愿得偿,只觉畅美难言,直到身后有人出声打扰,才将方夏松开。
任怨坏了方应看的好事,很有些忐忑,却又不敢不说:“小侯爷,属下失职,叫那个姓唐的跑了。”
方应看轻描淡写地道:“既然他姓唐,就叫唐零去收拾他。”他俯下身,一把将方夏横抱了起来。
方夏缓过气来,正要挣扎,方应看低下头,在她耳畔的吐息满怀欲念:“再动,我就在这里办了你。”
他见方夏果然吓得不敢乱动,不由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志得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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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带回消息,天下第七说出方夏被关在六分半堂总堂不动瀑布。
苏梦枕当即动用了所有在六分半堂的暗线。
暗线传回来的消息最后还是令人失望:他冒死潜入踏雪寻梅阁,仍没有找到方夏。
那么,到底是六分半堂得到风声,提前将方夏藏了起来,还是天下第七撒了谎,抑或是,天下第七得到的消息本就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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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夜色给天泉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纱。
自从方夏失踪,王小石忧心忡忡,整日看花花无容,对水水自愁。他本来生性开朗豁达,随性自然,不知为什么,唯独对方夏,是拿得起,偏偏放不下。
这天晚上,王小石正在盘算,要如何潜入蔡府去搜寻一番,苏梦枕派人来传话:“诸葛先生有急事相邀,苏公子正在等你一起出发。”
王小石答应了,匆匆出门,心中犹在猜想:莫非他们有消息了?
到得诸葛神侯府,三剑一刀童已在门口等候,领着他们径直往后堂行去。
厅中红烛高照,诸葛神侯、天/衣居士、织女、无情无一缺席,烛光映得他们的脸色十分沉重,甚至带有几分悲戚、悲愤。
无情也不废话,递了把刀过来:“苏楼主,你可认得这把刀?”
王小石瞄了一眼,只看出这把小刀锋利非常,小巧玲珑,十分适合藏在袖中。
苏梦枕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接过刀仔细打量起来。
越看,他的脸越发白,无情的心也就越沉重。
苏梦枕艰难地说出了口:“这是方总管随身带的刀,我曾指点她刀法,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顺着无情的目光,苏梦枕才发现,堂中摆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以白布覆盖,布单下,影影绰绰似乎是个人形。
王小石嘶声道:“不……不可能。”他纵身扑了过去,掀开了白布。
布下的尸首发散鬓乱,骨塌肉绽,残破不堪,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团血肉。
面部亦是如此,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莫说看清容貌,连五官都难分出来。
王小石道:“不是……”话没说完,他就僵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弹。
他的眼睛死死地定在那蓬乱发间的一根簪子上。
迷茫之间,那根簪子上好像生出无数个方夏,哭着的,笑着的,痛苦的,快乐的,怨恨的,喜悦的,求他救她的,怨他害了她的。
心神动荡之际,王小石竟不知所见是空是幻是真,是天堂还是地狱,是真实还是假象。
在这巨大的震动和惊惧间,苏梦枕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两个人,一个寥若轻烟,在半空俯视这人间悲欢聚散,一个沉入幽冥,在尸山血海中挣扎呼喊。
一时之间,他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他上前两步,想去摸一摸方夏的脸庞,却又想: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若碰到了,她该有多痛。
苏梦枕和王小石因心神震荡,心魔丛生,眼看就要走火入魔之际,诸葛先生忽地一声大喝:“谁?”
苏梦枕和王小石登时惊醒,他们都是心性坚韧之人,当即敛心静神,平复心境。
诸葛先生这声大喝,却并不是发现他们快要走火入魔而发出的警醒,而是他突然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
只见明月斜照下,一位衣饰素淡雅丽,脸庞深藏在重纱之内的女子,正迎风而立,面对他们。
无情陡然惊觉,此人正是大战关七那晚,异像发生时出现的女子,她出现得神秘,行踪更是隐秘,却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这里。
女子只露出一双如烟似雾,如有情似无情的剪水双瞳。
那双眼中,已蒙上了一层轻轻的雾气。
只是这一双眼睛,诸葛先生已认出了来人,那正是他刻骨铭心、念兹在兹、不曾或忘的女人:小镜。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错觉,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恐怕惊走了她:“小镜……你……你没死?”
霎时间,诸葛先生只觉前尘往事,如飞掠过,百感交集,尽在心头
织女骇然道:“小镜,真……真的是你?”
小镜恍若未闻,她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副担架。
苏梦枕和王小石并不认得她,可环绕在她身上的那股戚极哀绝的气氛,让他们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位置。
小镜俯下身,伸出宛如白玉雕成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方夏”的脸,她的手指上沾染了干涸的血渍,她依然恍若未觉,如同抚摸着自己的骨中骨,自己的血中血。
诸葛先生艰难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镜的神态举止,温柔至极,犹如一个慈爱的母亲在抚摸自己的爱子:“圆圆,我一直念着你,放不下你,我拼命想回来找你,我的圆圆,我的女儿,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不是在六分半堂吗,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
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手上。
诸葛先生艰难地说:“东西虽然是圆圆的,也许是敌人故布疑阵,未必是她。”
小镜浑身一震,抬头怒视着他:“是你,都是你害了她,诸葛正我,要不是你欺骗我,玩弄我,圆圆……圆圆怎会……”
诸葛先生也不知怎么把锅扣到了自己头上,但小镜正当伤心欲绝,只得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我不好,我没有照看好她……”
小镜蓦地一笑,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我曾对自己发誓,今生今世,绝不会再提起这件事,”她刻骨仇恨地望着诸葛先生,“那天元限告诉我,你不过是利用我离间许兄和织女,我不肯相信,在杏花楼找到了你。”
“你当时喝醉了酒,抱着我说,其实你一直是真心喜欢我,要娶我为妻,后来……我便从了你,谁知你……你竟喊我小织,我才知道,你把我当成了织女。”
小镜咬牙切齿地说:“元限果然没有骗我。后来,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索性嫁给了元限。”
她的话像一根利箭,瞬间将诸葛先生定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小镜满目泪水,也满眼都是怨恨:“是你害了我,害了圆圆。”
过了好半晌,诸葛先生才说:“我当时喝醉了,以为那是杏花楼的头牌小芝。”
他激动之下,声音也有些嘶哑:“是灵芝的芝,不是织女的织啊。我爱的,真的是你。”
小镜怔了怔,凄然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圆圆……我的圆圆……”
诸葛先生看向“方夏”,整个人瞬间苍老了许多。
他年过半百,孑然一身,本以为半生情仇爱恨已尽付流水,不想最爱的女人竟然为他生了个女儿,更想不到这个意外之喜的骨肉至亲还未相认,便已天人永隔。
饶是他见惯风波,久历风雨,也禁不起这样的大喜大悲,不由怅然道:“我曾给自己算命,命犯孤星,孤苦一生,也许……真的是我害了她。”
他想起昔日与方夏见面、劝诫、谈笑,想起甜山一战后,方夏事他如父的亲近孺慕,不觉心如刀绞。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生性淡泊、洒脱豁达的师兄许笑一听说儿子被天下第七重伤,就再也坐不住,要破誓离开白须园,远上京城来了。
因为这丧子之痛,无论涵养再好,修养再高,都接受不了,忍受不了。
他更不忍说出,验尸的仵作曾告诉他:死者在死前曾与人行房。
他几乎无法想象,“方夏”在死之前遭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哪怕只是略想一想,他就像被人在胸口戳了十七八刀一样。
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一件事:到底是谁,害死了他的女儿。
抱头,不要打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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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106章